第62章 Chapter 12.謝藝華·塵歸塵

第62章 Chapter 12.謝藝華·塵歸塵

藝安站在岸邊眺望不遠處的自由女神像,臨近黃昏,天色漸漸暗沉下來了。Jay站在她的左手邊,沉默無語的同她一起凝望。藝安想說很多話,可又說不出來,彷彿所有話都會變成風聲,於是她嘆了聲氣。

“我們。”Jay講,“經過的日子都在他的震怒之下,我們度盡的年歲好像一聲嘆氣。”

藝安知道,這是《詩篇》裏的話,在倫敦的時候杜麗斯夫人曾經念過。

“她終於自由了。”她感慨。

“是啊。”

藝安將近期心底的一個願望告訴了他:“我想去法國學藝術設計,我不想待在國內上班。”

“去吧。恭喜你找到人生的方向。”

“我得說服他們。”

“叔叔阿姨會同意的。你要朝着自己的夢想,勇往直前。”

“他們會同意嗎?”藝安還是有點猶豫。

“會的,因為...他們不會再想因為‘選擇’而失去一個女兒了。”

藝安點頭,遲緩的說:“我想她,我們從沒有好好說過話。”

“我也想她。”

二人的眼眶都有點發紅。在這個全世界最龐大的都市裏,這麼點情緒,只有彼此靠在一起才能分享宣洩。

“不過...我怕我語言不通,會學不好。”

“留學生都是從學語言起步的,三個月,半年,一年的都有。你學的還只是法語,如果是阿拉伯語我倒真不支持你去。”Jay轉身靠在鐵柵欄上,低頭對她講,“其實人生本來就有很多事情是徒勞無功的,就像你點擊了無數封郵件,卻從未得到過一封想要的回信。甚至回都沒人回你。這也是為什麼,我當初畢業后那麼堅決要去法國的原因,因為那裏的單位條件好又願意招我。只是因此,辜負了藝華。其實我們倆也並不合適,現在想來......”

“我明白。等我去法國念書了,我可以去倫敦找你嗎?我想多熟悉一下那個城市。”

“當然。而且因為工作的關係,我也會經常去法國。”

“那太好了。”

河水蕭蕭,風吹的後背有點發涼,藝安跟Jay並肩離開了這個地方。

離開紐約的前一夜,藝安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見小的時候,姐姐總是不理她,甚至還要罵她,欺負她,小小的她不明白姐姐為什麼總是跟她作對.....

那個時候只要她一哭,爸爸媽媽就會過來哄她,再把藝華罵一頓。接着她紅着眼睛跑了出去。

高中的謝藝華一直住在學校,即便到了周末她也不願意回家。全校人都走光了,她一個人窩在電閘被關的宿舍樓里餓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父母找到她將她帶走。

而得到的又是一通亂罵。

她早已經習慣了不被寵愛。

學校的人都知道她們家富裕,因為他們可以在電視裏看見她爸爸,可是她一點都不開心,從來沒有感受到過想要的那種幸福滋味。

有時候,她也想物質一些,於是當著學校同學的面炫耀自己的項鏈跟斯坦威。旁人當然是羨慕了,可是看見她們的目光,她一點都開心不起來。她根本沒有感受到虛榮心帶來的快感。她討厭這樣的自己。討厭因為物質關係、地位關係而得來的尊敬與馬屁。

留學並不是她原本想要的。

只是為了逃離這個家庭,逃到一個沒有人認識她,別人不容易找到的地方,於是就有了這個語言不通、膚色不同、時差不同的地方。那個時候,一個唯唯諾諾的高中同桌問過她:“你想去哪個城市上大學?”

藝華很認真的回答她:“一個很遠的地方。”

“很遠有多遠,是上海還是北京?”

藝華搖頭,一雙眼睛非常靈動,擒住嘴角的笑容:“一個誰都找不到地地方。”

“我媽媽說太遠了會有危險,所以我志願填了廈大。”

“我才不會去廈大,多沒出息。只有越遠越危險的地方才是我最喜歡的。我可以死在遙遠的地方,但不能接受自己老死在這裏。”

那個高中同桌從那天後再也不敢討論這個問題,她覺得藝華有些神經質,總之她不會這麼想,她只要學完專業在廈門找份穩定的工作,結婚了就搬離父母家,這一生那樣就足夠了。

藝華說過自己想要走的遠遠的,於是她憑藉著藝術的天賦與能力考到了倫敦的一所藝術院校,專修聲樂,副修鋼琴。

在那裏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解脫。

前面兩年她都沒想過幾次家。她的容貌和穿着讓她被認識了很多人,同校的,外校的,當學生的,亦或是已經上班的。他們都來結交她,甚至有人調查了她的底細背景。

她當然聽到一點,知道外界的傳聞。

但是那又如何,她只要一种放縱的自由與快樂。在她心裏,這種選擇就是幸福。

她以為她很幸福,其實她一直在逃避而已。酒喝多了,傷胃;夜熬多了,傷肝;一顆心哭了,就碎了。很多時候,我們都自認為是命運在選擇我們,其實是我們在抉擇命運的流向。

十年兩茫茫,從廈門到倫敦,從倫敦到紐約。

十年之間,她有很多機會開始人生,甚至可以重新開始,可是她跌跌撞撞,憑着那股倔強,和藏在身體裏的病症一起走向了結束。

謝藝華不會後悔的。這對她而言是個Notbad的結局。

濟慈的墓志銘是:長眠此地的人,他的名字寫在水中。

於是孤獨的塞爾努達拿這句話當做了《奧克諾斯》最後一篇的標頭,來結束他裝滿孤獨的詩集。

而謝藝華的故事,就像故事開頭標示的那樣,很早世紀之前就有一位哲學家曾說出了故事的結尾:性格決定命運。

那個作家是赫拉克利特。

倫敦老式公寓的房間裏,藝華曾種下的一盆植物因為缺少水分而枯萎化作了塵泥。窗外偶爾有大學生經過時傳來的歡聲笑語,那些背着畫板的年輕人,長發飄飄,衣裙搖擺。

藝安總覺得有一個背影是當初的姐姐。她笑着在日光下走行走,呼吸倫敦陰濕的空氣。可能還會有愛慕他的男孩子捧着玫瑰花,在街角盛裝等待着。

你比倫敦的空氣乾淨,比晴空明朗……

機場,寬闊又令人茫然。為了能跟Jay道別,藝安跟父母先後飛回國。在紐約待了三天,藝安覺得有點匆忙。從酒店到機場,一路上她都不想說話,倒不是因為累,只是怕道別。

一個小時候終於到了機場,Jay拉着藝安的行李箱進了JFK機場。

他說,“我的畫展要去巴黎跟阿姆斯特丹展出了,希望有一天你也能過來看。”

“會的。”

Jay撫摸了一下她的頭髮,拉過行李去辦託運,排隊等候辦完託運,他們坐在機場的咖啡館裏等候。

Jay道:“其實這段時間跟你接觸下來,看見你,總會想起你姐姐。六年,太遙遠了,我幾乎忘記了她的聲音。”

“恩。”

藝安低頭咬着吸管。

Jay從包里掏出了一本書,墨綠色的封面。

“這本書我已經看完了,送給你吧。”

藝安接過看到了書名,記起是之前他在火車上閱讀的那本遠藤周轉的《深河》。

“謝謝你。”

Jay的眼神突然變得明朗起來,“書上有段話我特別欣賞,在244頁。”

“是嗎?”

藝安順着他的話隨手翻開那一頁,看見下面有幾行字被用黑色水筆劃上去了——“人做的事沒有絕對的正確。反之,任何惡行也都隱藏着救贖的種子。任何事情都善惡一體,無法像用刀子切割般黑白分明。”

“謝謝你的書,我收下了。”

時間差不多了,藝安起來去登機。Jay送她到登機口,已經有一排人在等候安檢了。藝安手裏還拿着那杯溫熱的咖啡,她不想再喝了,免了待會兒要上廁所的麻煩。

她將咖啡遞給Jay,“咖啡給你,麻煩幫我扔掉吧。”她說,”後會有期。”

“再見。”他講,擁抱了她一下。

這是第一次有一個男生跟她有那麼貼近的接觸。藝安臉驟紅,低頭又道了聲別就轉身進去了。

Jay看着她離開的背影,心裏有種恍然若失的感覺,伸手看了下自己的手掌,還有殘留一點點她背部的溫度。他嘆氣,離開了機場。

波音737一路滑翔進入了天空中,謝藝安看着機艙外的大地和房屋,在心裏默默的再一次告別。

她從包里掏出了姐姐的日記本,放在手中像西方人對待《聖經》一樣輕撫,腦子裏循壞播放的不是此刻空姐注意安全的話,而是謝藝華日記的最後一頁中寫道的:愛是永不止息的流浪。我寧願做一個被命運壓倒的弱者,也不想再在這個黑夜般涌動的人潮里繼續孤獨的生活。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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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只擁有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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