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chapter 10.曼哈頓·結束(2)

第49章 chapter 10.曼哈頓·結束(2)

後來一段時間我都沒有再見過胡先生,等到感恩節過後,2012年的鐘聲終於敲響,監獄裏的姐妹們都滿懷儀式感的各自許了一個心愿。在新年下着大雪的食堂內,排隊打飯時我碰見了他,他在一個警察面前跟一個華人囚犯進行溝通。

一直等到初春,冬雪融化,紐約的天氣終於暖和回來,我才又見到了他。那天上午我們在放風場散步,中途我去了趟廁所,在一樓的廁所門口碰到了胡先生,他在那裏洗手。

他無視我,我倒是心情不錯跟他打了個招呼。

“新年過的怎麼樣?好久沒見你了,回家過年去了?”

“一般吧。新年越來越沒意思了。”

“得了吧,你應該想想我,對我而言有家回,有飯吃是最幸福的了,你別挑剔了。”

他笑。

“上次我還陪你去看心理醫生,這次你倒是來安慰我,你還真有誠意。”

“天道好輪迴。”我挑釁的講,“不要把我當病人。”

我不是很願意被人承認精神有毛病。

“好吧,看起來你恢復的不錯。”

“是的。我很好。”

我先走,留下了一個瀟洒的背影。

我跟米達在放風場邊上的鐵柵欄前聊天。她是我同屋的獄友兼臨床室友。米達跟我聊起她的過去,她說自己曾經在拉斯維加斯的賭場上班,後來有個老闆看上了她,她就跟了那個老闆,可是男人總是喜歡花天酒地,挑三揀四,兩人在一起才半年她就被拋棄了。米達很難過,覺得半年的感情不應該被遺忘的那麼快。於是她給那個老闆的朋友當小三,結果那個老闆根本不在意,還出言詆毀她。米達除了不甘心又能怎麼辦了呢。

之後,她開始迷上賭錢,一心想要成為有錢人,這樣就有了更多生活的權力。於是她越賭膽越大,可是越賭,欠下的債也越多。

最後她被欠債的人聯名追捕,情急之下她去找曾經好過的那個老闆,希望他看在舊情的面子上幫幫她,但是對方不肯,又罵又踹。米達被侮辱的失去了理智,瘋狂之下,她拿着防身用的捅死了那個老闆。

她被判了十年,女孩最好的年華她都將在這個四處銅牆鐵壁的地方度過。

米達已經適應了這裏的生活,調笑說:“這樣也好,那些追債的人是追不到這裏來的。”

我抱住她,希望她感受到來自我的溫暖。

我想起了《聖經》,西方人信基督,於是我將布魯克斯告訴我的‘神是愛,是寬容’這句話告訴她,用來安慰她,希望她能夠感受到上帝對她的寬容。

米達是美國人,她自然懂,她問我:“你也常拿這句話安慰自己嗎?”

我點點頭,“我覺得這句話有魔力。”

太陽很大,像在逼去所有的寒冷,我們的囚鞋在沙子上“畫”出了一個又一個的印記。我們以為只要不惹是生非,就可以安然無恙的度過在這裏的生活。

但是,總有個但是。

夜裏很安靜,各位獄友都睡下了。我突然驚醒,聽見腳步聲朝我這邊來,當我以為是獄警進來檢查時,尖叫聲已經從我的身旁傳來了。

是米達。

此刻我覺着自己很懦弱,我不敢出聲幫她,就當做睡著了一樣安穩呼吸着。米達的慘叫聲一陣接着又一陣,其他人也沒有動作。我算是悟明白了,大家平日裏都是姐妹,但一碰到這種事情都要避嫌,誰知道是當事人惹了哪門子的壞事。都不想惹禍上身。

獄警尖銳的口哨聲在外面滿天響起,燈被打開,我仍舊閉着眼睛裝作什麼都沒發生,耳朵聽見三四個獄警進來大叫,然後打人的幾個全被帶了出去。

這就是監獄的生活,一半是空洞,一半是恐懼。我在這種虛無的恐懼下要擔心受怕三年。

等到第二天我才了解到,打米達的三個女生都是新分配到我們屋的女囚犯,她們雖未像警方交代清楚為什麼打人,只說是平時有矛盾,但她們光明正大的在米達面前叫出她捅死的那個老闆的名字,以及她在拉斯維加斯的事迹用來恐嚇她。米達和我們才明白,那些人都受了外面追債人的恩惠,要讓米達在監牢裏過不安寧。

之後的日子,米達一直很害怕,她跟我說,有無數雙眼睛在盯着她看。警方將那三個人調到了其他屋,可米達還是瘋了,每天都在說:“救救我!救救我!就算她們走了,還是會有別的新人進來,他們想折磨我,讓我生不如死!”

米達開始撞牆,半夜的時候會發出尖叫,大喊大鬧,一次甚至將熟睡中的我掐醒。我使勁用手拍床發出最大的動靜,可是周圍的人都在“睡覺”,根本沒人救我。我握住她掐我的兩隻手,拚命的想拽開,使出全身的力氣將她推到。

米達喘着氣,淚眼迷糊倒在地上。獄警剛才不知道哪去了現在才進,同時胡先生也趕來了。這是晚上十一點多,他裹了件灰色的開衫,鼻樑上架着副金色架框的眼鏡,看樣子來的非常急。獄警將米達帶走,獄警用簡介儘可能能理解的英文問我還好嗎。我回答說不好,然後將頭髮撩起露出脖子給他們看——紅了一圈。

“我們需要你告訴我們46號的情況,她剛才為什麼會掐你?”

“我現在情況很糟糕,應該立即去醫院。”

“請先回答我。”

我妥協,告訴獄警經過就是我在夢裏被她掐醒,又告知米達的反常已經不止一次了,她平常夜裏的哭叫他們也知道,只是都不管。

兩個獄警面面相覷,一個做完記錄抬高頭對我說:“我們已經通報上級了。”

接着胡先生帶我去做了簡單的包紮,脖子上有兩處破皮,是被米達長出的指甲划傷的。趁沒人的時候,我問他能不能幫我傳個口信,可是他拒絕了。

他的理由很簡單:“這不符合規定。”

“我可以給你報酬。”

“但是這也不足夠我支付學費。”

我們不歡而散,我不再理他,自己一個人快步走了回去,他在後面追都追不上我。

到了白天,我知道米達永遠回不來了,警方將她送去療養院治療。再過了幾天,傳來了新的消息,米達跳樓死了。半夜的時候她感覺有人在盯着她,於是從五樓跳了下去,失血過多而亡。

這個消息是拿槍嘣小三的那個女人講的,她原先就是警察,有點關係,經常可以得到外面裏面的消息。剛聽到這個消息的那晚我又失眠了,這個看起來很善良的女孩,怎麼會這樣?

米達走後,我跟右手邊那位40路的華人按摩女木木開始接觸。不知道為什麼,屋裏的其他人都不太喜歡她。她雖然是華人,我們有共同語言,可最初她也不愛說話,我們就沒有交集。現在不一樣了,米達死了,我身邊離得最近的就屬她了。

我們天天聊自己的故事,我說的最多的是高中的時候,譬如怎麼跟男生比跑步,怎麼成功考第一名。木木沒有我這樣的學生時光,她說自己初中畢業就出來工作了,她是廣東珠海人,原本她跟哥哥在美國的塞班島開餐館,可是後來因為海嘯席捲,塞班的旅遊業一度下滑,導致店面虧損太重,他們只好來了紐約。

“我哥哥不喜歡紐約,他覺得紐約是有錢人的天堂,於是他往南去了洪都拉斯。”

“那他知道你在這嗎?”

“他知道。律師費是他付的。”木木已經習慣了。這裏的人也已經習慣了每個人身上發生的離奇或悲劇的故事。

她比我大六七歲,但不顯老,看起來年紀很小,或許是因為瘦的關係。

數着時間,曼哈頓的夏天也來了。

牢裏的一個美國人也到了出獄的時候,當別人都為她高興,羨慕她的時候,她卻感慨:“出去后怕是跟不上社會的節奏了,有案底的人在曼哈頓可生活不好。”

我能想像的出她的凄慘。

曾經貌美如花,穿着普拉達走在曼哈頓大街上的摩登girl,如今兩袖清風,一生素衣,沒有妝容,沒有金錢。她會看見櫥窗上掛着的漂亮衣服,也會聞到餐廳里的肉味,可她什麼都享受不到。不去想找什麼工作,因為眼下連最基本的溫飽問題就成了最困難的。

我同情她,可什麼也幫不了她,只能目送着她不願意離去的背影慢慢走遠。

過了兩個月,又有一個人出獄了,是個英裔美籍,她說自己進來前就跟丈夫協調離婚了,孩子現在一直以為後媽是親媽。而她出獄后就要被趕回原籍,也就是英國。

這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讓我意識到原來愛情的阻隔不光來自柴米油鹽醬醋茶,還有法律等常人難以介入的介質。她們的故事讓我看清了許多,也看輕了許多。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我們只擁有黑夜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我們只擁有黑夜
上一章下一章

第49章 chapter 10.曼哈頓·結束(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