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chapter 8.希爾頓·迷途(2)
上海對我而言一直是個轉機的地標,一個寂寞的等待飛往廈門高崎的地方。它是中國的大城市,是魔都,我從來都不喜歡它。
五月份沙野為我買了從甘迺迪飛往上海浦東的美聯航機票。五月下旬,我離開了美國來到上海,這是我第一次真正的踏進它。我跟沙野的航班到達時間近乎相同,於是在浦東見到了面,他的同事們也終於見到了我的真面目。
那是一個非常專業的投資隊伍,為首的是一個禿頭的日本老頭,戴着黑色眼鏡,比其他人都矮點,不過很平和。身後的職工站成兩排,西裝革履,大概十個人左右。最重要的是,他們沒有因為幾個小時的飛機而露出疲憊。這令我有些佩服。因為那個時候我經過了十幾個小時的飛行,外加漫長的隊伍過海關,整個人有氣無力。一隻手拿着件牛仔外套,一隻手推着行李箱,頭髮亂蓬蓬,不停的打哈欠,黑眼圈濃重,儼然像個流浪漢。
我們在機場外面見到,綠色的出租車停滿在道路旁,身後旅客大包小包零散站着。沙野的同事們在上車前看見了我們擁抱,我非常矜持狀的跟他們打了個招呼,他們將目光投過來,沙野有點不好意思的鬆開我,然後示意我上車。
一輛SUV坐着四個人,一位司機,副駕駛是沙野的一個同事,看起來比他大幾歲,我跟沙野坐在了後面。
“沙野君,你不介紹一下嗎?這位小姐比我想像中的漂亮!”
他們用日語溝通,雖然我聽不懂,但我大概知道他們肯定是在聊我。
“這是謝藝華小姐,一直在美國發展,我的女友!”
沙野用日語說完,又用英文複述了一遍。
我一笑,主動跟前面的男士打招呼:“你好,可以叫我hua.”
因為時差,我靠在沙野的肩上一直睡到了酒店,到達后他才不忍心的叫醒了我,我才發現他坐飛機時都沒弄皺的西裝卻被我一靠睡皺了。在前台拿到房卡后他幫我拿走隨身的包,沙野大概也不好意思我跟他的同事們待在一起,於是我們最後單獨坐的電梯上去。
仍舊是高層的房間,這次是十四樓,足以看見對面黃浦區的風景,各種銀行總行,一片資本家的氣質。
我脫掉外套躺進被子裏,非常累的說:“我現在需要馬上睡一覺,任何事情都不要叫我。”
我沒有聽見他回復了什麼,就睡過去了。
我做了一個夢。
在夢裏,一切都是熟悉又不可碰觸的。我回到了那個地名,那片大海,最後回到了那個房子裏。我看見他們三個人坐着其樂融融的吃飯,說話。妹妹在逗父親笑,她當然最知道如何討家裏人開心。母親在一旁高興的張着嘴說話,我聽不見她說了什麼,但她們都聽得見彼此在說什麼,因為她們笑的那麼開心。我猶豫后仍舊硬着頭皮走過去,站在飯桌前,可她們依舊說笑,根本看不見我,也許在這裏我是透明的存在。
我離開,走到外廳,看見牆上的全家福。我記得那是妹妹出生那年拍的,百歲宴的時候,就在房子外面的小花園裏,父親一個愛好攝影的朋友幫我們拍的。在一棵棕櫚樹下,我穿着一條白色的紗裙,母親幫我紮好了辮子,我站在母親旁邊,妹妹抱在父親的懷裏。可是現在,照片里,母親懷裏抱着妹妹,旁邊只有一個父親!他們仍舊在笑,微笑的看着鏡頭,用面部肌肉去表達他們的快樂,我找不到自己在哪裏。
我一直都是個多餘的存在!
我不甘心。
為什麼他們要出現在我的夢裏,為什麼他們霸道的佔據着我的夢后還要笑魘如花,我算什麼?
“藝華,藝華?”
我被人敲醒了。
眼睛沾上了什麼濕潤的東西,痒痒的有些難受。我意識過來自己哭了,抱住眼前的沙野,說:“Alwayswithme,ok?”
“OK.”他說完又道,“你留了好多汗,替你擦汗的時候我發現你在哭,就把你叫醒了,你沒事嗎?”
“我沒事,一個噩夢罷了。”
“是…因為家人嗎?”他小心翼翼的說。
“你怎麼知道?”
“猜測而已。因為你從來不提他們,而且也不希望我提。”
“他們不要我,我也不愛他們,就這樣。”我說。
“要不要吃點東西?”
“我不餓,就是有點熱。”
他摸了一下我的額頭,道:“有點發燒了,我去問一下酒店有沒有退燒藥。”
“不用。”
他起身要走,我拉住了他的手。
“美聯航的空調太冷了,讓我喝點熱水,蓋一晚被子就好了。”
到了晚上,沙野結束一個短暫的會議后回來看我,很抱歉的說不能陪我在上海玩,只能讓我自己四處轉轉。
“沒有一點辦法嗎?一點剩的時間都沒有?”
“恩。”
我有些遺憾與不開心,他買了束向日葵送給我,我將它擺在了床頭。
晚上無聊打開了酒店的電視,黃金檔已經過去了,夜裏有些重播的財經新聞,放着放着就出現了那張我最熟悉又最痛恨的臉。
他在一個上海經濟交流分享會上,對着鏡頭自信的表達自己對內地未來經濟的信心。後來有一個青年人提問環節,其中一個女孩子問他:“謝先生您好,我非常看好您企業的發展,因為剛才您已經說過很多了,所以我就不問您關於工作上面的問題了,相信您也回答夠了。我想問的是,您作為一個出色的企業家,您平時百忙之下對孩子的教育又是如何讓她們接收正確的處世觀點呢?”
他聽完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低頭靠近黑色的話筒,講道:“我對我孩子的管教很嚴格,作為一個企業家包括一位父親,吃苦耐勞是必須。”
“那您的孩子現在大概發展的如何呢?”
“她們成績都很好,妹妹已經收到清華的保送通知書了。”
他笑的那麼開心。
“聽說您有兩個孩子,那另外一個呢,姐姐怎麼樣了?您未來是希望兩姐妹一起回到集團上班嗎?”
問到這裏,我的心緊繃了,雙手不自覺的握成了拳頭。我以為他會不回答這個問題,結果他只是輕飄飄的說了句“她還在英國,因為時差,我們有段時間沒聯繫了”。
“那將來是希望她們都回來掌管企業嗎?”
“這個自然。”
這個問題答完,他摘下眼鏡擦拭,主持人拿着話筒在一旁活躍氛圍並挑了另外一個年輕人進行下一輪的提問。這時主持人又強調:“不好意思各位,這是謝先生的內地經濟交流分享會,希望各位尊重一下謝先生的寶貴時間,我們盡量問專業方面的問題。”
我去了美國,你知道嗎?我現在在上海,你又會知道嗎?
我關掉了電視,倒在床上思緒一團亂。
他真會做表面功夫,任何時候都妄想讓別人從他臉上分析出任何他不想給對方的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