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chapter 7. 倫敦?現在(1)
他還是不想提。
比爾從病房走了下來,本來只是想過來告個別,可是看見那兩個人站在花園裏似乎發生了口角,背對着對方都不說話。於是他走上去問藝安:“Ann,我準備走了,要不要一起?”
他不想提,她也不想看見他,便答應了比爾離開了靜謐的花園。
藝安站在醫院門口,在等比爾從車庫裏開車過來,她覺得有些悶便沒跟去車庫。救護車尖銳的叫聲從遠處傳來,穿着白色制服的救護人員從大廳里跑出來,嘴上非常着急的說著什麼,因為說的太快了,藝安聽不清。所有人都很焦急的樣子,醫生、護士站在門口,車子停下,馬上就有人打開了後門。頂上的白熾燈沒有那麼明亮,或許是因為夜太黑了,她只看見從救護車上被移下來的病人渾身濕透,因為混着傷口的鮮血,從移動架上逐步滴落的液體在地上像一條沒有盡頭的、通往死亡之地的猩紅之路。
藝安有些眩暈,遠方閃着雷擊,倫敦又要下雨了。
那一刻她想起了藝華,她死的時候,也是這麼狼狽嗎?血肉模糊,沒有氣息。
她有些迷茫,從前她只注重學業學業還是學業,目標是能夠拿到最高的獎學金和最優異的成績。從前姐姐在的時候,她是別人口中的好孩子,姐姐去倫敦后,她就努力成了別人口中的好孩子。來倫敦之前,她一直生活的很好,她不用擔心開銷,但仍舊節省。她長的不差,又聰明伶俐,春冬的時候,總有男孩子約她去未名湖賞花或者滑冰,夏秋的時候一起去游泳或者看銀杏葉泛黃飄落。而且她有一個稱得上不錯的習慣,就是從來不會要求男孩子買單,吃飯一直堅持AA,面對北京的物價,那些不斷泡妹子的男孩們都不會厭煩這種行為。
按照爸爸的規劃,八月底她就會進入自家的公司實習三個月,從基層開始鍛煉。
但是現在,七月某天倫敦的這個晚上,她突然對廈門產生了恐懼,那個地方像一個噩夢在等着她回去,讓她覺得只要回去,就會侵蝕掉她的自由與勇氣。
比爾按了兩下喇叭,藝安上了車,系好安全帶,一切都是自然又連貫。他開了音樂,是她不常聽的爵士。比爾注意到藝安一直靠着不說話,貼心的問道:“不舒服嗎?”
藝安跳過了這個問題,對他說:“可以放首別的歌曲嗎?”
“當然可以,但是我這裏只有英文歌。”
“Paramore《TheOnlyException》,有嗎?”
比爾笑:“巧了,還真的有。”
過了一會兒,他問:“感覺好點了嗎?”
“恩。”
“如果低血糖的話可以隨身備一點巧克力或者糖果。”
“恩。”
不論比爾說什麼,她總是用最簡單的幾個單詞回答,例如“恩”、“好”,這讓比爾失去了聊天的興趣。他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女孩,因為學校里這樣的女孩幾乎不會跟他說上話。他喜歡漂亮的,具有骨感的女孩子,她長的不賴,在他的審美之內,就是性子太悶了。
“前面路口就把我放下吧。我想自己走一頓路。”藝安講。
前面的路口距離W酒店不過幾個街口的距離,比爾同意了,因為就在車庫的時候他收到了公司一位女士的臨時邀請,他要在七點十分前趕到她們家參加一個派對。他們眉來眼去了一個禮拜,他也必須找到屬於自己的答案。
藝安向他道謝並下車,兩個街口之中有幾家奢侈品店,她隨意進了一家。穿着黑色職業裝,打扮靚麗的店員們並沒有立馬過來招呼她,只是遠遠地站在櫃枱邊說了句歡迎光臨。
藝安進的是一家香水店,叫“Byrede”(百瑞德)。
“可以讓我聞一下這款嗎?”
“雪松嗎?”
“恩。”
店員拿出小樣往白色卡片上噴了一下,藝安拿過卡片輕輕一聞,覺得這個味道特別熟悉,好像從前就聞到過。
她記不起來了,不過就因為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她決定買下了這瓶香水。
她第二次使用爸爸給的信用卡,刷了一百多歐買下來這瓶一百多毫升的香水。
拿上裝好的香水,疲倦的走在刮著冷風的中國城街道上,也許因為天氣的緣故,萊斯特廣場有些寂寥,閃着紫色“W”字母的LED燈在門口亮着,今晚開始她住在W了。這是她第一次那麼奢侈。
藝安選的是最便宜的房間,在四樓,離樓下太近了有些吵鬧,不過她太累了,躺下隨時就能睡過去。
清早六點她就醒了,她想再睡回去,可是怎麼也睡不着。她打開手機翻了一下微信,趁着夏季一些朋友已經到了東南亞或者意大利等地方旅遊。她不停滑動的右手大拇指突然頓住,目光停留在手機屏幕上,一個人的朋友圈寫着這樣的話:為夢想而活,配圖是米蘭某設計學院的錄取通知書。
藝安的接觸的人不多,所以她記得生命中每一個打過照面又路過的人。這位是她在北京某實習公司認識的上司,工作多年,上班認真嚴謹,一直對自己有更高的追求。有一次她們一起參加一個飯局,她們都是被帶過來湊數而已,於是就坐在一起閑聊了幾句,女上司說自己馬上就要離職去國外念書了。藝安不解問她為什麼要放棄已經有的事業去當一個失去收入的窮學生,她只是淡然一笑,稱自己厭倦了金融圈的商業浮誇。
看到朋友圈后,藝安點了個贊,想評論一下,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實習期滿后她就走了,她們再也沒見過面。如今看來,她已經正式離職,從此為夢想而活。
藝安起床,換上了一件白色的襯衣準備出門,臨走時看見桌子上擺放着昨晚買的百瑞德香水,於是拿出來噴了幾下,又補了一個口紅正式出門。
章誠,哦不,是Jay,藝安乘地鐵的時候想到了他,奈何地鐵上沒有信號,於是直到二十多分鐘下地鐵后才打了電話給他。
他們聊的東西很平淡,甚至沒有提到賽琳娜,但是Jay知道她不介意了。
藝安到達病房裏才上午八點鐘,病房裏空無一人,床邊的儀器有些凌亂,似乎是在情急之下被拔掉了一下的。她預感到了有糟糕的事情發生,於是立刻打了電話給比爾,不過對方沒有接,藝安又播了幾次,依舊沒有人接聽,她只能放棄出去找護士。
“安德烈先生病危了,還在搶救。”
藝安不停的往手術室處跑,遠遠地就看見杜麗斯夫人一個人坐在門口。
她沒有哭,只是說:“我以為我不會再為他難過的。”她說完,然後長久的沉默,抱着一本《聖經》放在胸前。
藝安發了信息給比爾,告訴他他父親病危了。
一個小時后,比爾終於跑到了手術室外,他衣衫凌亂,似乎剛起床沒有做任何整理就過來了。
“怎麼樣了?”
“還在搶救。”藝安道,兩隻手抱着杜麗斯夫人。
杜麗斯夫人坐在過道的塑料椅子上,比爾站在牆邊,臉上說不清是悲傷還是宿醉帶來的難受。
此時的他們兩個,一個是分別了三十多年的前任,一個是和二妻生的孩子,而二妻很早前就車禍去世了。
藝安覺得這一幕總有點滑稽。
世事總是難料的。
就像十五分鐘后,醫生終於結束了手術,告訴我們:“安德烈先生想見安德烈太太,他現在能說話的力氣越來越小了,你們要把握好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