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護如我:董月(1)
金秋時節,麥子場上人們的吆喝聲此起彼伏。
離着小河村後方不遠的地方便是董家的那幾畝薄田,前幾年被二老硬是開墾出來,說是種些瓜果蔬菜吃,雖說家裏有衛七郎頂着,不差那幾個錢,但是二老覺得不論論理還是情,也不能靠着女婿就這麼一直過下去,所以還是將田地開墾了出來種了些糧食。
田埂邊上一溜子全部被種上了向日葵,剩下的一塊三角自留地被董父種了些青稞,到了秋天的時候,這青稞就可以拿來釀酒。
青稞釀出來的酒又香又甘醇,是小河村這個破地方唯一的一絕。
此時,麥子場地上衛七郎正手拿着麥鏟推子,一下一下地碾壓着麥子,一粒粒金黃色的麥粒隨着他的動作,便是從那麥稈子上脫落了下來。
董父身子越來越不行了,董母近年來更是做不成活兒,一到陰雨天氣,渾身的骨頭都跟着疼痛難忍,所以,這家裏裡外外需要打理的活計便是全部落在了衛七郎的身上,而三弟董雲早年的時候,便是離家闖蕩去了,算起來,也有好幾年沒回來了。
董父心疼女婿,做不成重活,想着給他分擔一些活計,便是坐到場地一旁,手裏拿着一個廢舊的簸箕,將衛七郎打下來的麥粒又是簸乾淨,然後將它們裝入一旁的袋子裏紮好。
到了下午的時候,遠遠地,董如便是挎着一個小籃子走了過來。
夕陽西下,金色的光暈照耀在場地里衛七郎的身上,他正低着頭,手底下不定地拍打着麥子,身上穿着一件短袖的薄衫子,寬寬鬆鬆的,於是,從那衣襟當中便是若隱若現,露出了些許精壯的肌肉來,在陽光下,那肌理看起來比前幾年黑了些許,但是卻更加細膩了。
而他只在腰上圍着一條布巾,布巾的尾巴垂下來,軟軟地隨着他的動作飄來盪去,而那陽光便是將他的身影在地上投放的又長又遠,遠遠瞧着,像一幕黃昏中既安靜又質樸的鄉村畫卷。
董如遠遠瞧着,便是心頭一軟,紅唇未語先笑開,露出兩顆小虎牙,腳底下走着,眼睛卻是緊緊黏在他身上,將手裏的籃子又是捏緊了些,便是趕緊加快腳步小跑了過去。
還有幾步路,她就先忍不住喊了他一嗓子,同時將籃子裏的東西一一端出來,放在了董父身旁,自己卻是跑了過去,拿出隨身帶着的手帕給他拭汗。
衛七郎早就看見她了,雖然他一直低着頭,但是常年養成的警惕性子早已深入骨髓,不管到哪裏,他總是提着十二分心思,所以周遭的環境有什麼變化,他瞭然於心。董如一過來,他便是知曉了,只不過沒抬頭而已。
此刻,她一喊他,他便是跟着抬起頭來應了一聲,帶着些汗漬的臉龐淡淡而笑,便是放下麥鏟,微微彎下身去讓她能夠着,瞧着她給自己擦汗,輕柔地責備道:“你病剛好,不在家待着,過來幹嘛?”
董如身子畏涼,入秋的時候卻是生了場病,衛七郎黑着臉,給她調理着將養了幾天,到現在才算是好全。
剛好全,她便是迫不及待地趕了過來,一聽他說起,小臉便是微紅,眼眸望着他卻是輕睨着,烏黑的瞳孔清粼粼地璀璨生輝,一派小女兒家的嬌柔模樣。
給他將臉上的汗漬擦乾淨,她便是柔柔笑着,拿着手帕卻是一手拉開他的薄衫,一隻手伸進去,給他又是擦起身上的汗漬來。
她的動作自然而然,站在他面前也是身姿楚楚,而衛七郎淡淡瞧着她,眼底疼惜,卻也是沒動彈,任由她擦拭着。
“擔心你餓着,所以蒸了些肉餡包子給你和爹帶過來。”她抿唇一笑,一面說著,一面卻是手底下慢慢深入,連帶着將他的后腰那裏的汗水都給擦乾淨了。
那隻小手就像一隻小小的毛毛蟲般不聽話,蠕動着毛茸茸的身軀直往他內心深處鑽,帶着一點點騷擾的意味,倒是將衛七郎撩撥得有些難耐,但是此刻大白天,別的地方的場地里也有人在,更何況旁邊還坐着一個老爹,他縱然渾身發熱,也只得忍着。
趕忙將她的手捉住,放在了手裏握着,才鬆了口氣,接着幽幽地瞪了她一眼,“你這不是在給我擦汗,你故意的,為了我不告訴你姐的事懲罰我?”
“跟你說話有時候很好,有時候就覺得壓力好大。”董如的小九九被戳穿,一下子便是臉紅了起來,她心裏想着什麼臉上輕易不會掩飾,或者說衛七郎洞察力強悍,輕而易舉就能知曉她在想什麼,這樣有時候,董如便是覺得有些窒悶。
但是她對着七郎有時候性子會撒潑,不依不饒,聽他主動說起,便是雙眼一亮,還以為有戲,趕忙口氣軟軟地問道:“你就告訴我嘛,七郎...好不好。”
她給他擦汗確實沒安好心,前兩天她想起在京城的時候,她問過七郎當初到底是怎麼娶了她的,當時他不說,只是一語帶過,而今又是想起這個事來了,便是再次問他,可是衛七郎還是不說,三言兩語就把她打發了,她心裏梗的難受,便是三番五次地追問他原因。
奈何七郎就是不說,還說都已經過去了,沒必要在就在揪着不放云云,這話更是讓董如心裏留了個影兒,越是不說,她越是想要知道。因為她一想起衛七郎當初是為了別的原因才娶了她的,就覺得難受,好像她的價值就是有利於目的才會被人娶似的。
衛七郎瞧着她,見她雙眼亮晶晶地望着自己,秀美輕蹙,一張小嘴兒也是粉嫩嫩地微張着,昂着小腦袋神情甚是期待又帶着些哀求。
她這小模樣,只讓人看着委實不忍,衛七郎心底一嘆,卻是轉了話題,揉了揉她的臉頰,沉聲道:“你姐我只見過一面,哪裏又知道她到底好不好,你若要問我,我還真不知道。”
衛七郎說著,又是暗地裏嘆了口氣,這話卻是違心的,董月就是死在他手裏的,她怎麼樣,他再清楚不過了,可是這個真相他是永遠都不會告訴阿如的,便只得拿話安撫與她。
那是個深冬,大雪夜,正是他的婚約昭告天下的第二天深夜。
衛氏家族的權力已達巔峰,上有母儀天下的皇后,下有掌管整個楚國割據七省勢力的中書令,而首輔又是一手遮天的蘇家委任,皇帝終日忌憚,夜不能眠,便是下旨要他和永平郡主聯姻,永平郡主不重要,但是她後面的嫡親夏家卻對皇帝來說是個不可多得勢力。
有了夏家,他可以利用來分化中書令手中的權力,又可以培養自己的勢力來對付和平衡蘇家和衛家,一舉多得,何樂不為。
可是,他沒想到衛七郎會抗旨,既然此人不為自己所用,那便殺之,省的夜長夢多。
那時候衛七郎正從皇宮裏出來,走在大街上,想着方才請求皇帝收回聖旨的話,他的抗旨不尊,已是惹怒皇帝,恐怕過不多時,性命就不保了,但即便這樣,他還是不後悔抗旨。
如果再來一次,他還是會這做的,沒有人能強行讓他做不願意的事情。
更何況,自己的母親就是為了那個心裏只有皇位的帝王付出了一切,甚至生命,他就更不會讓自己的婚事也拿來犧牲給他的權欲。
所以,他加快了步伐,什麼也沒帶便是直接出城,回頭朝後方黑沉沉地皇城看過去,他的眼底一片凜冽,想必皇帝已然派出了殺手來追殺他了。
衛七郎心底有些恍然凄涼,跟着他十四年,替他做了無數事,到頭來,卻是抵不過皇權,想殺便殺了,人命果然在他眼裏是低賤的。
不能正大光明地出城,他便是一路隱藏着溜到了城門口,掃了一眼城門,見靜悄悄的沒有任何情況發生,他反而心裏一沉,腳下的步伐也是慢了些許,雙眼緊緊盯着城門口猶疑着卻是後退了開來。
就在他正逐漸後退着隱藏到了一處巷子深處,忽然身後撲過來一個人影,他身比腦快,聽到聲音的同時,身子立刻平地里移開些許,同時手掌一翻,從袖筒里掉出了一柄匕首握在了手裏。
先下手為強,衛七郎眼裏的戾氣湧現,凶光滿眼,還以為是皇帝派來的殺手這麼快就到了,瞅准那人的身影便是將匕首刺了過去。
匕首帶起的寒風吹開了那人的臉,將她那一頭散亂的秀髮吹開了些許,隱約露出一張婉約秀氣的臉容來,卻是個女人。
衛七郎眉頭一皺,還離着那人影一寸距離的時候,他忽然頓住了身子,卻將匕首緊緊握在手裏居高臨下地對着她。
“快..走...”他還沒說話呢,就聽那女子卻是先開口說話了,聲音斷續虛弱,語氣低沉也是有氣無力,他聽着眼底閃現疑惑,卻是沒說話,藉著滿地的霜白色向著那女子看過去,便是目光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