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交接
年關將近,衛七郎愈發忙了,經常都是董如還在睡夢中他就不見人影了,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麼,董如也是百無聊賴,便也只能帶着孩子找樂子玩。
又下了一場雪,府里的下人們將雪掃乾淨之後,便是掛起了大紅燈籠,大門上也是貼起了燙金的對聯,瞧着他們來來回回走動,臉上俱是神色輕快,喜氣洋洋地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新年。
可是董如抱着孩子倚在欄杆上,看着他們,神色卻是寧靜的,烏黑的眼瞳里融着些許落寞,這府里任何事都聽衛七郎的吩咐,沒有他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進入扶搖苑打攪她,那這過年準備一應所需的東西和指揮人的差事,也就不會落在她身上,全部都交給了下人,倒是她清閑的有些不自在。
而且,她離家也有段日子了,爹娘還有阿雲也不知道怎麼樣,又因着即將過年,心裏便是着實想家,有望着下人們臉上的神情,心底便是更加落寞,她無時無刻恨不得立刻讓衛七郎帶着她回家。
就這樣,一個人領着孩子寂寥地待到了下午,吃過飯,紫述卻是走上前來,手裏拿着一件黑色的錦緞絨毛大氅,放到一邊的椅子上,跟她笑道:“夫人,大人傳下來話來,說是讓您換上衣服,出府去等着他。”
董如一愣,不明所以,“去哪裏,他說了嗎?”
紫述搖頭,表示不知道,邊走上前來給她解衣服,邊問道:“大人說讓您將那件他以前送您的紅衣服穿在身上,然後等着他,他一會就過來了。”
董如聽着,先是一怔,過了會才想起來他說的那件紅衣服,就是以前在江林鎮的時候,他讓吳娘子給她做的那件衣服,來之前,她也是帶過來了,如今倒不知道衛七郎為何要讓她穿上那件衣裳。
不過,她也沒問,只將那衣裳從包袱里找出來穿在身上了,在屋子裏轉了一圈,然後便是媚眼含羞地說道:“我還沒從沒穿過正紅色的衣裳呢。”
紫述在一邊瞧着,只見她身穿着一身的紅衣裙裾,袖袍如扁舟柳絮,腰系束帶,長裙及地,瞧着,只將那一身的靈秀清雅之氣都給體現了出來,站在屋子當中就猶如那天邊的雲彩般,輕盈多姿。眼裏閃過驚艷羨慕,走上前來替她將衣服的褶皺弄平整,由衷感嘆道:“大人還真是了解您,將您的尺寸丈量的這麼準確,這衣服卻是合適的不得了。”
董如聽着便是微微低頭,紅着臉淺淺笑開,露出兩顆小虎牙娉娉婷婷地站在那裏,卻是讓人看着有一種回眸一笑百媚生的芳華。
紫述瞧着,心下也是跟着高興,拿起一旁的大氅給她穿上外頭,笑道:“您還不知道吧,這衣裳可是只有衛府的正室夫人才能穿的,顏色也是等級森嚴,正紅色別的夫人姨娘輕易不能穿的。大人能將這衣服早早就給了您,想必是心裏早就認定您了呢。”
董如聽着神色便是一怔,當初衛七郎給她的時候並沒有說這衣服還有這來歷,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句送給她的,想穿就穿,不穿就放着,她倒是不知道衛七郎還存着這個心思。
現在聽着紫述的話,才算是明白過來,原來她還不知道的時候,衛七郎就已經將她認作了自己此生的唯一的妻子,董如心底浮上甜蜜,卻又是一嘆,這個人啊,總是這樣不動聲色地關心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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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行之是在三天前快馬加鞭趕回來的,第一時間先去復命,然後便是去看過了江雪瑤,此刻正在六部的後堂里坐着等衛七郎。
他的臉上還帶着幾天沒合眼的疲倦,眼底深處紅絲滿布,人坐在那裏卻是端端正正地,兩手扶着椅子把手,時不時地抬起眼皮看看門口。
過不多時,外頭一陣通報過後,衛七郎便是領着三四個人進來了,夏行之跟着站起身來,眼睛朝着他身後的人掃過去,只見他們每個人手裏都捧着一件東西,或是厚厚的書籍,或是一個大箱子,其中一個鄭重其事地捧着一件純玉色的印璽。
他瞧着,心下便是震動,看來皇帝秘密傳旨讓他八百里加急趕過來,就是因為這位人物辭官了,所以讓他趕回來奉旨接收的。
“你們先退下吧。”衛七郎看了夏行之一眼,回頭朝着身後的人點點說道。
那些人將東西放下,說了一聲“是”便是弓着身子退下了,後堂里只剩下了夏行之他們兩個人。
夏行之望着他,嘴唇緊抿着卻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他見過妹妹了,自己不在的這段時間,她人都憔悴的不成樣子,他瞧着也是心疼,就這麼一個妹妹,雖說不是親生的,但卻是嫡親,她情場受傷,其實間接也有他的一部分責任在內。
他這個當哥哥的往常對她不是喝罵就是要她不要高攀,免得自取其辱,從沒有真正鼓勵過,關心過她,只是嘴上說得好聽而已,如今,這個妹妹落得這樣的下場,他在看面前這個人時,卻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江南四城的水患解決了嗎?”衛七郎將他的神色看在眼裏,卻是不想再管,只問他朝政,等着問清楚,徹底交接清楚了,他就沒什麼事了,那個時候就是要離開的時候了。
夏行之瞧着他,心底一嘆,他這是不願再管,自己也沒什麼立場可為妹妹說情的,便是點點頭,將心裏的煩悶壓下,回道:“皇上立刻按照你的計策下旨,不出幾天,堤壩就重新建起來了,地方布政司革職查辦,剩下貪污銀兩的小官全部下入大牢聽后處置,水患基本上已經控制住了。”
衛七郎目無表情地點點頭,將那些下人們帶過來的東西往他跟前一推,淡淡說道:“這是七省和六部所有的人員名單,裏頭還有一張聖旨,等我走後,你自己打開看吧。”
他說著,又是回身,將那枚印璽雙手捧了過來,遞到夏行之面前。
夏行之神色震動,眼中卻是推拒神色,望着那枚印璽猛地跪倒在地,沉聲說道:“七哥,我不適合,請皇上收回成命吧。”
衛七郎早就意料到他會這麼說,臉色也沒多大變化,捧着印璽又往前走了一步,卻是說道:“我和皇上商量過,除了你不作他人之選,蘇流鈺不行,手中權力已是功高震主,七省再交給他,這天下就當真是蘇家的了,所以,你必須擔起這個擔子來。”他說著,忽然嚴肅地冷聲說道:“夏行之接旨!”
夏行之被呵斥得身子猛地一頓,眼裏神色幾經變換,深呼吸了幾口,卻是慢慢抬起來,望了印璽半晌,臉上有掙扎閃過。接下這個旨意,就意味着他就是下一代中書令,也意味着他會被終身限制,一生為皇家效命,又是第二個衛梓明。
衛七郎望着他,半晌,卻是嘆了口氣,將那個印璽放下,坐在了椅子裏,低着頭聲音淡淡地說道:“你只有接下這個旨意,你們夏家才會長盛不衰,就像當初的衛家一樣,這是個循環,你要想功成名就,就必須要犧牲些東西。”
他說著,抬起頭來平靜地望着他,說道:“你不是對榮樂公主傾心很久了么,若沒有足以匹配她的身份地位,你如何迎娶保護她?到頭來你們兩個還不是一場空,她還是要被皇上送往大漠和親的。”
地上的夏行之聽着身子巨震,若不是衛七郎提醒,他為了自己的自由怎麼就將榮樂忘了,她還等着他迎娶自己呢,每天翹首期盼,不就是期望能出那個深宮嗎。
他心底有些慚愧,想起衛七郎要他接這個聖旨的本意,原來是為了要他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心愛之人,而自己卻靈台不清醒,還在為了一點點所謂的自由推三阻四。
如果沒了榮樂,自由算什麼。
當下便是身子一弓,跪伏在地,雙手過頭,恭敬地說道:“夏行之接旨。”
衛七郎坐在椅子上瞧着他,神色不明,沒說話,只是將那印璽交到了他手裏。
這個東西在他十三歲那年交到他手裏開始,就沒有離開過他,如今交給了另外一個人,應該是有种放下的如釋重負,可是沒有,他的神色始終是平靜的,彷彿毫不相關的一件東西就算跟了他很久,也是沒有任何留戀。
“東宮太子確立,皇后的地位穩固,有她在,我衛家便不會倒,往後雖然我不在了,但你有事可以去找我姐姐,她會保你的。”衛七郎最後說了這麼一句,便是起身慢慢走了出去,再沒回頭。
就在他快要走出去的時候,夏行之忽然轉過身叫住了他,“七哥...”
衛七郎停步,沒回身,只是微偏着頭望向他。
只見夏行之已經起來,手捧着印璽神色有些激動地望着他,半晌才說道:“謝謝你為我做的這些,往後我們再相見恐怕就是難上加難了,你多保重。”
他說著,朝他行了一禮,心裏閃過江雪瑤那張憔悴的臉,心底有些嘆息,但是他沒有任何立場去替她說話,只看着那道人影聽了他的話之後,沒有任何錶示,只轉過身子,背着手慢慢走出了自己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