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偷來時光
如何攀談,如何獲得貝璐的好感,對於卓群來說,其實是一件不算太有挑戰性的事兒。
因為他對貝璐太了解了。
相處了這麼多輩子,貝璐的人生經歷、喜好、習慣、苦惱、對過去的回憶,都盡在他的掌握。
甚至可以說,比此時的貝璐都更了解她自己。
何況卓群自己又有着那麼多豐富的人生經歷,又懂得許多讓人欣喜又意外的小花招。
這些獨一無二的人生積累,讓他對異性散發出的吸引力簡直就像是磁石一樣。
於是在參觀博物館時,卓群裝作意外的邂逅,認出了貝璐這個“有名的老鄉”。
並成功在午餐時間把貝璐邀請到了咖啡館裏,便成了自然而然發生的事。
接下來,卓群和貝璐對許多事情的看法,都找到了“奇妙的共識”。
他們對咖啡的看法,對甜食的喜好。
他們一起惋惜國內被歐洲強盜竊取來的文物遭遇。
一起對歐洲文藝美術史發出一致的感慨。
一起對博物館的文藝氛圍以及瑞士生活的許多方面都有一致的看法。
並且對國內的生活有着諸多的懷念。
太多太多的默契和心領神會的玩笑,導致原本只是禮貌性的一頓簡餐。
竟然一直持續到了下午茶的時間。
貝璐甚至跟卓群又談到了自己放棄的藝術生涯,以及對女兒貝佳日益惡化病情的擔憂。
而卓群也看得出貝璐眼睛裏情感的渴望,看得出她因為未能重新選擇,這一生所受的磨難。
他真想就此透露出,貝璐在過去的人生里曾經所達到的成就。
更是好不容易才忍住,想要輕撫那張臉的衝動。
那張他萬分熟悉和欣賞,卻已經失去太久的臉龐。
或許正是因為卓群眼裏的感情流露,讓貝璐感到有些異常。
很快他們的對話竟陷入了有一搭無一搭的尷尬里。
貝璐甚至不自在的玩起了湯匙,說著不再具備營養的套話。
“你是來旅行嗎?打算在這裏待多久?”
“我,不確定,我現在打算在蘇黎世多住一段時間,也許一兩年。”
“哦,是什麼讓你做出這樣的決定的?你真的這麼喜歡這裏?”
“是呀,沒錯。這裏有很多吸引我的東西。尤其是今天,出乎意料之外的驚喜。”
但這話顯然讓貝璐真的誤會了。
她沒有再說話,一下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
而就在卓群冥思苦想,該怎樣打破這種沉默,繼續保持互動的時候。
貝璐終於開口了。
她玩弄着湯匙,頭不抬的說。
“我結婚了,我手上戴着戒指。”
“我看見了。”
“那你就應該知道。我不會……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是……”
卓群不想讓她再破壞氣氛了,趕緊遞過去一張餐巾紙和煙灰缸。
這個意外之舉,成功分散了貝璐的注意力。
她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你……這是幹什麼?”
“給你撕碎用的。”
“你怎麼知道的?”
“保密。”
貝璐先是訝異,繼而又大笑起來。
“你可真夠神秘的,有時候我覺得你簡直能看透人心。就像你問我喜歡不喜歡法國布蕾時,我從沒告訴過你,我有多麼愛這道甜點。”
“是啊,算你猜對了。我就是會讀心術,而且還有魔法。”
看着貝璐真的開始撕扯紙巾,卓群又用自己的手伸到貝璐的鬢間,變出了一朵花。
於是貝璐再次用好奇的眼神看向卓群。
老半天後,貝璐的神情里出現了莫名的猶豫,不是太確定的低聲說。
“你看過這裏的弗拉維爾巧克力工廠沒有?也許……也許下周五……我們可以一起去看看。”
她把頭垂了下去。
但卓群卻因為取得的成就欣然而笑。
“太好了,這是我的榮幸。只要你願意,我隨時都願意奉陪。”
…………
溫暖又舒適的床上,各種歡愛的記憶像花朵一樣綻放。
帶着甜味的氣息把卓群帶回了往日時光。
東方快車的包廂里,尼斯老房子的壁爐前,布達佩斯酒店套房的厚毯上,還有他們新婚賴在床上不起的清晨,他們買來開遍歐洲的房車,卡佩先生的遊艇甲板,以及廣袤森林旁他們住了三年的小屋……
這一切,都彷彿仍舊曆歷在目。
而現今,卓群再次擁有了貝璐,擁有了偷來的一年時光。
就在這蘇黎世巴爾扎克酒店裏,他長期租住的套房裏。
卓群垂眼看倚在他胸口的那張臉。
貝璐雙眼緊閉,在拉上窗帘的房間裏,像熟睡的孩子一樣嘴唇微張。
讓他不起然的想起了上一世落日的黃昏,他們曾經共同朗誦過的詩句。
“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雙手握無限,剎那是永恆。”
不知過了多久,貝璐在他的懷裏動了動,邊伸懶腰邊發出無意義的呢喃。
她醒來了,如同一隻漂亮的貓一樣在他的身上摩挲親昵。
“幾點了?”
“差十分六點。”
“哦,不。我又睡過了。我得趕緊走了。”
貝璐說著,在床上坐了起來。
“你下周五還會來嗎?”
“當然,而且我會儘可能找借口留宿在這裏,那我們就可以多一天在一起了。”
卓群微笑,儘力表現出因為貝璐的許諾高興的樣子。
但他的真實情感實際上卻是苦樂參半的,而貝璐卻不可能知道。
“你的小貝佳還好嗎?”
“好多了,謝謝你告訴我的辦法。我真慶幸遇見了你。這一年來,是她恢復最好的一年。我覺得你比那些拿高昂治療費的醫生更懂得怎麼治療這種病。”
“所以我肯定能和你的女兒處得來。只可惜,你不讓我見她。”
“這我信,我也很感動。可你知道的,我沒辦法……”
貝璐溜下床的時候,開始收拾散落的衣物,並且帶着歉意親了一下卓群的臉。
她確實沒辦法。
事實上,自從他們相識以後,他們相處的時間就無可避免的受到嚴苛的限制。
因為貝璐自己居住在日內瓦,住在她丈夫買下的房子裏。
除了與她丈夫雇請的管家和傭人為伴,幾乎每天都要去特護學校陪伴女兒。
所以他們僅有每周五才有可能見面。
偶爾貝璐提出要聽歌劇或是音樂會,才可能留在蘇黎世過夜。
他們兩個最長待在一起的時間是三天,那次他們一起飛到巴黎過了一個長周末。
但就那一次而已。
貝璐還得借康城影展說事,說是幫助自己的舊同事們安排些事務。
當然,卓群也不是沒跟貝璐建議過要她離婚的事兒。
但他們沒法談太多,也是僅僅一次。
因為畢竟他們認識的時間太短了。
貝璐不可能因為這突如其來,且並不道德的情感,就做好充足的準備去面對極端的決裂。
更何況他們之間不能分享的東西太多了。
他們彼此似乎隔着一條天然的裂痕。
有時候,當貝璐在突然中斷的談話里。
看到卓群臉上的恍惚和茫然,她就能模模糊糊觸及到這條裂痕。
而反過來,卓群自己對要求貝璐離婚同樣有着嚴重的心結。
因為他根本沒法對貝璐的後半生負責。
一想到自己命不久矣,他就再難把這件事訴之於口。
總之,儘管卓群愛着貝璐,真心愛着今日的她。
甚至已經不僅僅把她當成逝去愛人的歷史投影。
但他們今生今世,沒有半點完全擁有彼此的可能性。
在卓群凝視的眼神里,貝璐已經穿好了衣服,他又開始梳理那被弄亂的髮絲。
卓群真的記不清到底有多少次看過這個誘人的情景了。
而如今的回想,只讓他心如刀割。
“我們下周見。”貝璐從床頭拿起自己包時,又吻了卓群一下。
“別用任何方式聯繫我,安心等着就好。”
卓群嘆息了一聲,在貝璐轉身的時候,跳下床拉住了她。
又依依不捨的溫存了一番,才放她離去。
跟着卓群來到窗邊,等着樓下貝璐的身影出現,坐進出租車。
而他的思緒繼而望着天空回到了過去,飛掠過好幾世的歲月。
懷念起他們在不同時空裏,經歷過的那些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