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終點?起點?
2019年10月11日。
這對卓群而言,是一生中最糟的一天。
因為這一天,接二連三的倒霉事兒,全落在了他的腦袋上。
讓他成為了這個世界上最悲催的人。
首先,他被單位辭退了。
這家他從大學畢業就一直為其服務,兢兢業業幹了二十年,投入了人生最好時光的《都市青年報》。
因為時代的變化,走向了沒落,已經決定徹底停刊了。
儘管報社還會轉型為以網絡業務為主的新傳媒繼續經營。
可也需要減員增效,就此清理掉一大批不再具有適應時代能力的中年員工。
不幸的是,這份辭退名單里恰恰就有他。
確實,他已經從一個炎炎夏日還得跑外勤的小記者,混成了可以舒舒服服坐在辦公室指手畫腳的采編部副主任。
但是在大難臨頭各自飛的最後關頭,他發現自己仍舊是個無足輕重的人。
就像一個快被耗盡了的鉛筆頭兒一樣。
還有,同樣是在這一天,他的婚姻也傳來了噩耗。
剛剛就在他要準備收拾自己的東西的時候。
已經跟他分居了兩個月的妻子居然也打來了電話。
正式對他提出離婚要求,還有變賣房子分割財產的交涉。
這樣的巧合,同樣讓他沮喪不已。
要知道,他的妻子魏麗,曾經也是這家報社的員工。
雖然比他還要大上幾歲,可性情容貌都不錯。
以前特別能理解人、關心人。
當初,礙於報社內部夫妻不能一起工作的規定。
就是魏麗主動選擇了在婚後離開,成全了他。
而且作為妻子,魏麗也不僅不嫌他出身貧寒。
還支持他按月寄給老家一部分錢,幫一幫他清苦的父母。
這是多麼難得的賢妻良母型配偶啊。
只可惜生活從來不是童話故事,不存在永遠幸福的可能。
自從魏麗做過一次“要命”的手術之後,他們的婚姻就天翻地覆的不一樣了。
由於他們註定今生沒法再擁有屬於他們自己的孩子。
魏麗的性情大變,開始憤世嫉俗和斤斤計較。
她天天只知道曆數婚姻中自己的委屈,甚至開始懷疑他對婚姻的忠誠。
這讓他們後面的日子簡直變成了對雙方的折磨和煎熬。
哪怕後來他們後來終於在京城東四環擁有了一套屬於他們自己的兩居室。
這樣的奮鬥成果,也沒能讓他們夫妻的隔閡與疏遠有所好轉。
最終他們還是難以逆轉的走到了彼此厭棄的這一步。
說到這裏還沒有結束。
如果僅僅是工作丟了,老婆沒了,仍舊不足以描述他這天遭遇的所有厄運。
要知道,最最可怕的,可還有一條呢。
那就是他的生命也走到了盡頭。
是的,儘管他們的房子比買的時候升值了一些,可他卻再沒有機會拿到一分錢了。
永遠都不可能了!
因為就在他接到妻子電話,為了面子躲到了茶水間的時候。
就在聽着魏麗對他說著“是時候給彼此解脫了,我們都放過對方吧……”的時候。
突然間,傳說中的猝死從天而降“眷顧”於他了。
當時,他的胸口感覺就像被一把重鎚狠狠鑿了一傢伙似的。
幾乎連命帶氣都給這一傢伙給砸沒了。
猝不及防!
痛徹心扉!
跟着他的手機,就從他手裏掉了下來。
而他整個人,也絲毫不受控制的歪在了旁邊的雜物架上。
完全沒有迷惑,僅憑直覺他就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唯獨搞不懂的只是引發他死亡的原因。
到底是因為己最近情緒不佳,整宿整宿失眠的緣故?
還是因為接二連三的事態打擊,已遠遠超出了他心理承受能力?
又或是兩者兼而有之?
不過無所謂了。
其實什麼都無所謂了。
因為死了就是死了。
他對自己倒在這個沒人知道的角落,還能被及時發覺送去醫院搶救,根本不報任何希望。
用腳後跟想,也知道不可能及時獲救。
只不過還有一件事,他是實實在在的不甘心。
就是他摔倒地方,也太不合適了。
他是在雜物間裏倒下,就必然撞到貨架。
只聽“噼里啪啦”一陣亂響。
衛生紙、打印紙、塑膠帶、手電筒、掃帚什麼的,很快都掉了下來,砸在了他的身上。
儘管當時他手麻,腦漲,汗如雨下,痛苦得恨不得渾身抽搐,可仍然為此尷尬得要命。
要知道,父親給他取的名字,是希望他人生的成就卓爾不群啊。
絕不會是希望他的死法兒卓爾不群。
他無法想像,當別人發現他的時候。
目睹他居然是嘴上蓋着掃帚,身上撒着衛生紙死去的。
到底是會驚呼?會詫異?還是大笑?
又會對他的死因做出如何荒誕的猜測?傳播什麼樣的流言蜚語?
蒼天在上!
這太不公平了!
作為人生的完全失敗者,他已經夠慘的了。
難道他人生的落幕就得像個小丑兒?
連點應有的體面也得不到嗎?
整整四十一年的人生,就這麼輕易結束了。
他死得還真是無聲無息,無意義,且脆弱至極啊。
悲哀啊,簡直太悲哀了!
如果讓他給自己的做個人生總結,應該只有“後悔”二字。
對了,不是都說臨死前,人會看見自己人生的集錦重演嗎?
那他為什麼會看不到呢?
他媽的,這件事竟然是騙人的嗎?
他真想看看自己的一輩子到底是哪兒……出了……出了問……題……
以上這些念頭,都是卓群生命里的最後一秒想到的。
他突然情不自禁冒出了許多繁亂紛雜的念頭。
但到此為止,也就為止了。
隨着最後一瞬間,他感受到的宛如撕開了一個世界的劇痛。
再沒什麼東西,能讓他去想了,大腦的進程已經全然而止。
值得一提的是,卓群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眼睛還是睜着的。
很有些死不瞑目的樣子。
而他掉落在地上的手機甚至還在亮着。
他死亡的準確時間,應該是10點04分。
……
如同溺水一樣的滋味。
卓群感到沒辦法呼吸。
這是當然的,誰讓他已經死了呢?
可奇怪的問題恰恰就在於……
既然他已經死了,那為什麼他還會意識到自己沒辦法呼吸呢?
是啊,他怎麼還會有感覺呢?
熱!
臭!
這是……汗味兒!
他自己的汗味兒!
怎麼這麼黑?
快憋死了……
頭上居然還矇著東西?
外面有光!
卓群一把掀開臉上的東西,才發現原來是條毛巾被。
而跟着他長出一口氣后,卻又情不自禁罵了娘。
敢情房間裏的空氣簡直糟糕透頂。
剛才矇著頭倒還好點,這一掀起毛巾被來,還不如不掀呢
如同沙林毒氣一樣的臭球鞋味兒和臭襪子味兒一併襲來,簡直讓他想拿腦袋撞牆。
絕對正宗的臭咸帶魚啊!
不過,這倒是證明了一件極其重要的事。
是的,他沒死。
能呼吸,有脈搏,他確實真實的活着。
但是也得說,這個念頭一點都沒有讓他高興起來。
正如他圖遭猝死的時候一樣,死亡也沒能把他真正嚇到。
也許,這是因為他早就厭倦了自己失敗的人生。
否則,為什麼大難不死,他反而會感到一股難以言表的沮喪呢?
帶着這種悲觀情緒,卓群翻身坐了起來。
也是幸好如此,他的負面情緒幾乎一下子就被驅除不見了。
因為眼前的情景着實讓他大吃一驚。
他發現自己竟然身處於是一個雜亂無章、混亂不堪,卻又相當熟悉的房間裏。
這個房間裏共有三個雙層鐵架子床,六個鋪位。
而他就坐在緊靠窗戶右邊的上鋪上。
以他俯視的視角,能清晰的看到每張床上靠牆擺放的書籍,床鋪上凌亂的被褥,以及散落在各處的衣物和拖鞋。
房間中間,公用的桌子鋪着報紙,擺着散落的撲克牌。
另一張桌子上則全是綠色啤酒瓶。
還有一個山楂罐頭玻璃瓶,裏面塞滿了泡着水的煙頭。
這樣的情景如此熟悉……難道……難道?
天哪!這太不可思議了!
是的,這就是他在京城上大學時,曾經住過的402宿舍!
他絕對能確信這一點。
這不僅是因為他這時候往窗外看了一眼。
清楚的看到了外面人影攢動的學校的操場,和遠處的食堂、禮堂。
也因為他跟着跳下床來,更清楚的看到了屋裏的一切細節。
要知道,他在大學宿舍里的排行是老五。
而他對面的上鋪床尾,掛着一副紅色的拳擊手套。
那毫無疑問是他們宿舍老三,“活牲口”喬健的心愛之物。
另外,他的下鋪和喬健的下鋪,應該分別是老四何旭,老六李凱的床鋪。
他只通過一低頭就確認了,果然如他印象里的那樣。
這倆小子的鋪位頂上,都貼着他們夢中情人的海報。
甚至連海報的內容都不帶走樣的。
何旭喜歡的清純玉女。
他的周慧敏穿着針織毛衣,眼睛大大的非常清純。
而李凱鍾情眼裏成熟的。
他的張敏穿着黑色晚禮服,側臉微笑,顯得十分嫵媚。
最後還有門旁邊橫着的上下鋪。
上鋪是老大許雲濤的,下鋪是老二顧維嘉的。
毋庸置疑,下鋪的那雙紅色的耐克運動鞋就是這裏臭氣熏天的主要原因。
因為雖然老二顧維嘉一直聲稱他這雙鞋花了二百多,多麼多麼的高端。
可實際上畢業時他就說漏了嘴。
真相是這雙鞋不過是他花了四十五塊在“動批”買的虛有其表的玩意。
裏面的內襯弄不好是黑心棉做的,才會顯出這樣的威力來。
而老大的床鋪最具標誌性的特點。
應該就是他床鋪書堆上面,不知哪屆“學長”留下的一行狂放的墨寶。
估計那位“大仙”也是喝高了寫的。
一句“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居然有幾分酷似懷素的草書。
但說實話,這一切的一切雖然愈加可以證明環境的真實。
卻並不能使卓群的頭腦清醒,搞清情況。
他反而變得更糊塗了,心裏湧現無數的問題。
我為什麼會在這兒?
現在到底是哪一年?
到底是不是我的精神產生幻覺了?
不,這完全不科學!
什麼穿越重生只是網絡小說里的狗血情節!
可……可是誰又會大費周章做出這樣的事來?
還做得如此逼真?
就在這時,“碰”的一聲房門猛地彈開。
卧室的門把手撞到了牆壁上,就像無數次曾經發生過的一樣。
而做了卓群四年室友的“老六”李凱。
一手拿着刷好的飯盆兒,另一手抱着幾本書,無比真實的出現在了卓群的面前。
“我靠,你不會才起床吧?真把午飯當早飯啦……”
“幸好今天大課沒點名,否則我們以為你起來了,沒人替你應就麻煩了。”
“嗨,還有十分鐘就十二點半了。我說你也甭刷牙洗臉了,趕緊去吧,先把飯打了再說啊……”
卓群看着他曾經的同學,驚訝得根本說不出話來。
因為在他的印象里,從六七年前的同學會開始,這小子就應該開始脫髮了。
去年校慶見了一面,更是發現他已經一根毛都沒有了。
可現在李凱的頭髮還這麼濃密,發線沒有後退。
身材這麼苗條,臉也這麼光滑,沒有皺紋。
尤其是那雙眼睛,完全是未經社會浸染,洋溢着青春和希望,完全屬於青年人的眼睛。
“不是……我說卓群,你沒事吧?”
“你別光着身子傻站着啊。”
“得了,你又不是超人,就別穿着這條紅褲衩跟我顯擺了。”
連遭李凱三句數落,卓群勉勉強強才硬擠出了一句。
“我……我真的不太舒服。”
這登時惹得李凱朗聲大笑。
他自顧自的坐在了自己的床上,把書本往床上一撂,飯盆往窗台上一放。
“你呀,不是我說你,不能喝就別逞能。可你倒好,當著老大的女朋友,非得充大個兒的。這下傻了吧,又丟人又難受,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啊。”
“我跟你說,你昨兒晚上這頓酒喝得太虧了。像老大女朋友請客的美事,可不會常有。咱們肚子裏好不容易才有了點葷腥,結果你還都祭土地爺了。”
“以後,你小子頂多就三瓶到頭兒了,自己記着量,知道不?”
卓群仍舊獃獃的回答。
“哦……”
這下李凱真有點擔心了。
“哎喲,看你臉色不好,你不會真喝出毛病來了吧?你得去醫務室去,找校醫要點葯。對了,你也別忘了弄點熱水量量體溫,弄不好靠這機會,你能混張假條出來呢……”
“好……”
卓群雖然嘴裏答應着,可心裏卻是極其的恐慌。
他肚子裏有千言萬語想對李凱說。
但他更清楚。
像這麼瘋狂的事兒,李凱絕不會相信,他說出來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
於是他眼下只有一件事可做了。
他回到自己床前,辨認自己的衣服開始穿起來。
一條普通的牛仔褲,一件卡其布的襯衣。
接着,他在床下又找到了一雙棕色的人造革皮鞋。
襪子他找不到了,就直接踩上了。
偏偏當他走出房門的時候,他又被李凱給叫住了。
“卓群,你怎麼不拿飯盆啊?聽我的,怎麼也得食堂喝口湯去,再買倆饅頭留着。要不等會兒餓了,胃裏更難受……”
可對這番好意的規勸,卓群並沒有照做的意思。
他回身只是問了另外的問題。
“喂,今天是幾號啊?”
“今天是10月11日,周四,下午沒課。”
“那……是哪一年?”
“你沒事吧?哪一年?你居然問哪一年?你……你真的有點不對勁了!”
眼見李凱的表情從驚詫已經變成驚嚇。
卓群不願再刺激他了,一扭身出了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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