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四、深夜密林
趙小草話音剛落,只聽門外胡曉晨哈哈大笑,大聲叫道:“你這一趟生意做得可真划算啊,不但換來了大米,還換來了幾十斤好肉,咦,肉還是活的,倒挺新鮮。”接着便聽常龍聲音說道:“你少說風涼話,快來幫我一把。”又聽一個少女聲音說道:“我是活的不假,我的肉也新鮮,我倒要瞧瞧你們誰敢吃我?”趙小草聽這少女嗓音耳熟,依稀是王保的小妹妹王瑩瑩,心裏疑惑,和王雪對望一眼,急忙出門察看。王雪穿上草鞋,起身下地,說道:“我也去看看。”
王雪在炕上躺了三天,身子虛弱,雙腳剛一落地,立覺半身綿軟,當下強自忍耐,走出門去,只見常龍已累得臉紅氣喘,站在院門前大口喘氣,他雙肩上各扛着一物,左肩扛着的是一袋百十來斤的大米,右肩抗的卻是王瑩瑩,站在院裏見常龍這一身行頭,便似他右肩上扛着待宰的活肉一般。
王瑩瑩尖聲喝道:“臭書生,你放下我!”伸出小手去抓常龍頭后的辮子。常龍大聲叫痛,怒道:“你再撒野,信不信我將你摔死!”王瑩瑩非但不怕,反將常龍的長辮拽的更狠。常龍痛極,又不能當真將王瑩瑩摔死,左肩上還扛着大米,難以騰出左臂反抗,急叫道:“胡曉晨,你還傻站着幹嘛,快來幫幫我啊!”胡曉晨嘻嘻笑道:“堂堂常大公子,難道連小小女娃娃也對付不了嗎?”說著走上前去,卸下常龍肩上大米。常龍沒了大米負擔,左半身登時輕鬆,左手向王瑩瑩一指,罵道:“蠢丫頭,再不放開我,我可真不客氣了!”常龍這一路上沒少拿壞話來恐嚇王瑩瑩,王瑩瑩聽得多了,也不如何害怕,她年紀幼小,乳牙還沒全換完,張開一口不齊的嫩牙向常龍手指咬去。常龍急忙縮回手臂,喝道:“你怎麼沒完沒了啦?”
趙小草走過去,說道:“瑩瑩乖,別欺負你常龍哥哥了,到小草姐姐這邊來!”伸出雙手去抱王瑩瑩。王瑩瑩向常龍伸了伸舌頭,又做了個鬼臉,道:“今日給小草姐姐一個面子。”放開常龍小辮,撲進趙小草懷裏。
王雪問常龍道:“你去買你的米,好端端的幹嘛讓小孩子跟着上山來?”常龍道:“沒辦法啊,我在山下撞見她之後,她便一直抱着我的腿不許我走,我若不將她扛來上山,她纏着我不放,明年這個時候也未必能回得來。”趙小草握着王瑩瑩的小手,柔聲道:“瑩瑩小妹妹,你告訴姐姐,你為什麼要欺負常龍哥哥呀?”王瑩瑩尚未答話,常龍先大聲怒道:“她責怪我欺負她哥哥王保,非要來討個說法。”王雪微微顰眉,心想:“王保是見利忘義的叛賊,那日險些將我們幾個全都害死,我們跟王保勢不兩立,也算不上是欺負他。常龍這混小子也真是的,我們與王保和黑靈幫之間的事情,你在小女孩面前瞎說什麼。”常龍見王雪神色不悅,忙道:“天地良心啊,師父,弟子下山之後老實做生意,回來途中遇見的這蠢丫頭,她一上來便對我又打又踢,說我欺負王保,我可一句話也沒多說啊!”王雪道:“倘若不是你胡說八道,她幹嘛說你欺負她哥哥?”
王瑩瑩道:“那天晚上在山頂的木頭柵欄裏面,我親眼見到你們和我哥哥的朋友們動手,還能有假?”王雪一怔,隨即明白過來王瑩瑩口中說的山頂木頭柵欄其實便是山賊的山寨,只是她年紀幼小,不知那是山寨。王雪問道:“我們那晚上山,你是怎麼瞧見的?”王瑩瑩道:“我那天晚上睡不着,見哥哥深更半夜了也不回家,放心不下,出門尋找,正巧遇見你們上山,然後我便在後面悄悄跟隨,一路上山……”王雪那晚帶着趙小草等人偷襲黑靈幫,路上確是察覺背後有異,但山中夜間走動的鳥獸甚多,加上王瑩瑩年紀小,又不懂武功,王雪只道身後是哪個路過的松鼠或是野鳥,便沒放在心上,倒沒想到竟是王瑩瑩在跟蹤。
原來王瑩瑩那夜悄悄跟着王雪等人上山,見王雪等人和山賊們大動干戈,她小孩子分不清山寨和尋常人,只道哥哥和他的朋友們既是好人,那和他們動手的王雪等人便是惡人了,卻不知其實王雪是好人,王保等人才是賊寇惡霸,她小女孩藏不住心事,後來在山下見到常龍,便忍不住上前打鬧,她不曾向王雪、趙小草、胡曉晨打鬧,只因王雪是長輩,胡曉晨和趙小草是同鄉,她不便惡語相向,於是專為難常龍一人。
趙小草、胡曉晨等人都是從王瑩瑩這個幼小年紀走過來的,聽王瑩瑩如此一說便即猜到她心中想法,但又不知該怎樣向王瑩瑩解釋,王瑩瑩自小和哥哥相依為命,從來依賴哥哥,便如趙小草等人依賴王雪一般,誰也不忍心告訴她你哥哥其實才是惡賊叛徒。王雪說道:“瑩瑩,我們和你哥哥之間是我們大人的事情,你小孩子別摻和,下次不許你再跟蹤我們了,大晚上的也不許獨自出門。”
王瑩瑩心想:“你們是我哥哥的對頭,我才不聽你們的呢。”她不便與王雪頂嘴,對趙小草道:“放我下來!”趙小草抱了王瑩瑩那麼久,原本有些累了,將王瑩瑩放下。王瑩瑩走到常龍身前,一腳踢在常龍小腿上。常龍小腿陡然劇疼,不由得大聲慘叫,怒道:“蠢孩子,你以為我當真不敢殺你嘛?”刷的拔出青劍,劍勢向前一順,向著王瑩瑩身旁橫生出來的那根樹枝上迅猛一斬,說道:“你若再敢惹我,便形同此樹枝。”王瑩瑩見常龍動劍,只嚇得六神無主,呆了片刻,轉頭見那樹枝仍是好端端的長在樹上,非但沒被青劍斬下,樹枝上連一點劍刃斬痕也瞧不見,她不知常龍這一劍沒斬下樹枝是劍沒開刃之故,還道是常龍劍法不濟,不由得拍手大笑,說道:“你練了幾年劍法了,怎麼劍術還這麼差?也難怪你們昨夜被我哥哥的朋友們打得倉皇逃走,便是我拿着菜刀隨意去砍,也能把這樹枝砍下。”常龍被小女孩恥笑,登時紅了臉,咬牙切齒的道:“我砍不下樹枝那又如何,能砍下你的臂膀不就行了嗎?”王瑩瑩見常龍神色扭曲難看,心中登生怯意,不敢再說話。
趙小草叫道:“常龍,虧你還是讀書人,幹嘛嚇唬小孩子?”常龍哼了一聲,背着大米到後院淘米去了。
王雪對趙小草說道:“好了,你送她下山罷。”王瑩瑩道:“我自己能下山,你們是我哥哥的仇人,我不用你們送。”趙小草道:“瑩瑩你聽話,你連小草姐姐也不相信嗎?”王瑩瑩道:“相不相信你們那是后話,若是讓我哥哥撞見我和你們走的太近,我夾在你們中間以後可不大好過。”王雪、趙小草、胡曉晨一聽,心想這話倒也在理,讓王保撞見王瑩瑩和自己在一起,確是不大妥當。王瑩瑩又道:“我這些年天天上山玩,山上哪一條路又幾塊石子、生了幾朵花,我閉着眼睛也能說出來,我自己下山,決計無礙。”王雪笑道:“你小小年紀倒挺自立,比我當年可要強得多呢。好罷,你獨自下山,路上小心些。還有,今日之事,你回去之後不許向任何人提起,尤其不能將我們的住處說出來。”王瑩瑩道:“這個放心,我決計不說。”王雪知王瑩瑩年紀雖小,卻心直口快,她既答允了不說,那便一定不會亂說,當下點頭道:“很好,你這就回去。”王瑩瑩當即告辭,轉身下山。
王雪送走了王瑩瑩,帶着趙小草和胡曉晨走到後院,常龍這時已將大米淘好,準備生火煮飯,王雪說道:“我問你們一事,我遺失了兩枚令牌,你們可曾見到?”說著扭頭去看常龍。常龍道:“師父你看我幹嘛,我自己有兵刃,可不須使用你的寶貝令牌。”說著伸手在腰間懸挂着的那柄青劍上拍了幾拍。胡曉晨笑道:“虧你還好意思說出口,師父你說,沒開過刃的兵刃也算是兵刃嗎?你的那兩枚在我這裏呀,你怎麼忘了,上次咱們和黑靈幫交手,你給了我和小草一人一枚防身,令牌在我房裏呢,我這就去拿給你。”王雪道:“不是這兩枚。我一共有四枚令牌,有兩枚那日給了你和小草使用,另有兩枚我打鬥黃強峰之時打丟了,後來我昏厥過去,令牌便不見了,你們抬我回來之時,沒有瞧見嗎?”趙小草低聲道:“是我失職了,師父,我們當時見你倒在地上,都嚇得不輕,當時只顧着救你,可忘了找找看你有沒有落下東西。”王雪說道:“無礙無礙,這也怪不得你,只是我的令牌須得儘快找回,若是被黑靈幫拾了去,那可不大好辦。”
常龍忽然哈哈一笑,臉上現出傲色,說道:“你們三個平時自命清高,看不起我們有錢人,此刻該知有錢人自有有錢人的好處。師父,你的令牌包在弟子身上了,弟子明日便出山去鎮子裏找一家最好的鐵匠鋪,讓他們用上好的精鐵給你打鑄個幾十枚令牌,到時你隨意使用,沒了弟子再去鑄。”王雪尚未說話,趙小草先叫嚷了起來:“你有錢了不起啊!”常龍得意道:“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只不過是幫師父辦事方便。”
胡曉晨走到門口,在柵欄底下翻出幾枚鐵片,走回到常龍身旁,將鐵片疊在一起,問常龍道:“你的青劍能將這些鐵片砍斷嗎?”常龍怒道:“明知故問,我的劍沒有劍刃,砍豆腐都難,又如何砍得下鐵片。”胡曉晨道:“若是開過刃的寶劍呢?”常龍見這幾個鐵片疊在一起有三四寸之厚,不是尋常利器能砍斷的,於是說道:“倘若是開過刃的至寶之劍,武林高手用內力使將起來,應該砍得下來。”胡曉晨微微一笑,將手上幾枚鐵片放到一塊石磚上,回到房中拿來令牌,隨手將令牌向鐵片擲去,只見令牌嗤的一聲穿破鐵片,不但將幾枚鐵片盡數斬斷,連墊在鐵片下的石磚也斷成兩半。常龍吃了一驚,他雖早知王雪的令牌是上等兵刃,但王雪先前兩次給他令牌要他使用,他卻均並未接手,他自己不曾使過,便不知令牌究竟鋒利幾何,這時見胡曉晨隨手一揮,令牌便將鐵片斬斷,連金屬相撞的錚錚之聲也聽不到一點,令牌的鋒利剛硬由此可見。胡曉晨道:“你說要去鐵匠鋪找鐵匠來打造令牌,我倒想見識見識,什麼樣的鐵匠能有如此手藝,又有哪個鐵匠家中會有如此上等精良的鐵器?”常龍默然不語,心裏尋思:“莫說尋常的鐵匠鋪了,便是尋遍全天下,只怕也難以尋到如此精良的好鐵。”趙小草拍手笑道:“常大才子,怎麼不說話了?”
王雪說道:“用過午飯,咱們休息一兩個時辰,養足精神,待天黑之後,你們陪我到山上找找看,若是找不回我遺失的令牌,那便說明令牌被黃強峰拿了回去,我再慢慢想辦法。”
當晚,眾人用過晚飯,到山裏尋找令牌。夜晚深山黑的伸手不見五指,但王雪久歷江湖,不管是荒山密林,還是烏黑深夜,她都能應付,胡曉晨和趙小草自小在山裏長大,也不覺得如何,只常龍一人養尊處優慣了,身處密林深夜,只覺寸步難行。王雪對常龍說道:“你去小路上等我們罷,我們一會便回來。”常龍瞧了趙小草一眼,心想:“連趙小草一個小姑娘家,在這荒山黑夜裏面行走都不怕,我堂堂男子漢,又怕個什麼勁?”傲然道:“無妨、無妨,在山上找幾枚令牌,又當個什麼大事!”這句話一說完,信心陡然間大增,雖然瞧不見眼前情形,卻也大踏步向林中走去。趙小草大喝道:“小心啦!”話音未落,只聽常龍哎呀一聲,腳下被樹根絆了一下,一跤坐倒在地。趙小草忍不住咯咯嬌笑,胡曉晨也忍不住嘿嘿笑了起來。王雪道:“你們兩個不許笑啦!”最後一個“啦”字剛剛出口,她自己也忍不住噗嗤笑了起來。常龍惱羞成怒,叫道:“你們傻笑什麼!我去那邊找找看。”說著從林中走出,往山下走去。
王雪對趙小草和胡曉晨道:“你們也別笑了,快幫我找找令牌,令牌如此鋒利,若是被黃強峰拿去當作兵刃,咱們以後可不大好辦了。”但三人在山中轉了好幾圈,卻沒瞧見王雪遺失的令牌,王雪忍不住心想:“黃強峰既已將我打退,那自然會將我的令牌拿回去當作戰利品,我原本不該如此天真,妄想着能在這裏找回令牌。”趙小草見王雪神情寞落,知她心灰意冷,忙開口勸道:“師父切勿灰心,這林子這麼大,我們又是只有三個人,原本不會輕易找到的。”王雪搖頭道:“鐵器在黑夜的月色照射之下是會發出光亮的,其實很好找,我們這麼久尋找不到,便說明令牌不在這裏了,我看多半已被黃強峰拿走了,咱們再找下去也只是瞎耽誤工夫了。咱們回去罷。”趙小草想找個借口留王雪在林中再找上一會,但一時之間又想不到什麼借口,悄悄向胡曉晨使個眼色,要他說句話寬慰王雪。饒是胡曉晨平日裏機警果決,這一時半會卻也想不出該說什麼,遲疑片刻,吞吞吐吐的道:“王雪師父別,別再傷心了,兵刃被對手奪了去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大不了便是山賊群起下山掠殺,到時咱們師徒來個,來個至死方休,一塊奔赴黃泉便是,有什麼大不了的,我爺爺常說,腦袋掉了碗大個疤,二十年後還……”話說到這裏立時覺得不妥,他本來是想出言寬慰王雪,但這句話似乎是在往王雪傷口上撒鹽,於是急忙住口。
但胡曉晨住口已是太遲,出口的這句話深深打在王雪心裏,王雪忽然憶起二十年前在勃子山上,自己曾親眼目睹賊匪梁山幫群起下山掠奪勃子鎮的情形,那一次當真是一場大屠殺,橫屍遍野、血流成河,被山賊砍傷的無辜百姓倒在地上哀嚎,王雪心頭凜然,暗道:“江湖上都稱我為女俠,這一個‘俠’字可不是白叫的,我便是拼着性命不在,也不許山賊再作惡了。”
胡曉晨見王雪神色鬱郁,才知自己將話說的重了,忙道:“王雪師父,我年紀輕,不懂事,胡言亂語說著玩的,你可千萬別當真啊,他們不過是區區一夥山賊,猖狂不了多久的,只要有我胡曉晨在,我們師徒絕不會受到傷害,易微山下的村民也決計會相安無事,一個人也不會受傷,一個人也不會死的,我向你發誓。”胡曉晨話音剛落,便聽遠處山下常龍聲音嚷道:“快來救我啊,我受傷啦,我要死啦,快來人啊,王雪師父!”胡曉晨勃然變色,怒道:“好你常龍,專門拆我台啊!”只聽山下除了常龍的叫喊聲外,還隱隱傳來兵刃的撞擊之聲和旁人的怒喝之聲,想是常龍在山下遇到了強敵。王雪道:“快隨我去看看!”王雪輕功精湛,話音未落,人已倏地飄到林外小徑,一轉眼已奔向山下。
趙小草和胡曉晨對望一眼,也急忙向山下奔去,二人到得山下,只見有兩個漢子一前一後圍攻常龍。前面那漢子是空着手和常龍拆招,那人身材矮小,卻生的五大三粗,彷彿是只大圓球,身形雖然滑稽可笑,面目卻十分猙獰,一見之下便不由得使人心生懼意。后一個漢子身材偏瘦、俠客扮相,手上舞着一根六尺鐵棍。這兩個圍攻常龍之人鬢邊均已斑白,已是步入中年。常龍雖是以一敵二,卻是越斗越用,右手緊握劍柄,招招向那兩個漢子進攻。
趙小草見王雪不在左近,心下不禁疑惑:“師父明明是第一個奔過來的,怎麼卻不見了?”生怕常龍一招不慎受了重傷,當下也不及理會王雪在哪,對胡曉晨說道:“我們也上罷,三個打他們兩個。”胡曉晨應了聲是,和趙小草衝過去相助常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