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 山有木兮木有枝(一)
京城一入冬日裏便是刺骨的寒冷,十日裏少說有七八日雪虐風饕、好容易停歇下來露出曦輪,也只那幾個時辰便又掩至霧靄間,再尋不着蹤影。
一輛素樸的青蓋馬車沿着街巷小心入城,天寒地凍的車夫也不敢走的快,足足小半個時辰才從城門趕至寧國伯府的正門,扶着車上的母女下來后又換了頂青色小轎將人抬進去。
等行至二門外的花廊處落地,隨轎的婆子這才打帘子恭請,“請太妃下轎。”
先迎出來的卻不是今日寧國伯府的貴客,而是一個年歲看着不大、容貌卻冰雪可愛的小姑娘。
身上披着一件兒洇紅的大氅,脖頸上絛子系的緊,只隱約能瞧出裏頭襯着的是品月色的絨衫,上頭似乎還綉着幾支壓雪紅梅,倒正襯冬日的景緻。
這小女孩兒身份雖尊、卻極懂規矩,一下了轎先微微福身,語意清脆如銅鈴,“多謝嬤嬤。”
嬤嬤臉上似綻桃花,回手又扶那位正主兒出來,矮了半截身子道,“夫人已在前廳等候多時,請太妃移步隨奴婢過去。”
來人正是寧國伯夫人的娘家姐姐——南平郡太妃。
她身側引着的女孩兒也自然並非旁人,是她嫡出的女兒、清岑縣主。
母女二人微微頷首,扶着婆子的手跨上台階,邊走邊往兩旁打量。大周京城中世家奢靡之風盛行,寧國伯夫人又素來是個講究的,故而李府在朝堂上雖不甚得寵,但府中一應事務打理的極好。
各處擺設、景緻皆是照着前朝富貴人家修繕,一路走來處處可見花架屏風,想來等至春日百花盛開之時,園中景色必定是萬紫千紅、耀眼奪目。
南平郡太妃暗自咋舌,心道上京果真是與小地方大有不同,光她妹妹一個伯府里便是這般架勢,那再高些公卿府中不知又會是何等景緻。
沒走幾步,便瞧見一處綽約倩影徐徐迎上前,眸光在她面上略停了一瞬,矮膝下去,“見過太妃娘娘。方才母親還念叨着太妃為何還未到,貴客至府我卻迎接來遲,還請太妃恕罪。”
母親?
南平郡太妃聞言微怔,旋即恍然。是了,早前聽京里傳信兒,是她這妹妹的嫡次子儒源去歲娶妻、娶的正是當朝太傅薛渝的嫡長女薛韞歡,如今是這府中唯一的女眷、她妹妹的兒媳婦。
冷眼打量着韞歡的容貌舉止,她又暗中點頭、心道果真是個不錯的。忙撫了撫身側女孩兒的肩,溫言道,“這位該是你表嫂。”
清岑忙福身,乖順道,“見過表嫂。”
她與自家幼妹瞧着差不多大,正是討喜的年紀。韞歡聞言失笑,只看她這模樣便知身份,頷首應她,“縣主。”
見她笑了才又道,“母親已在正堂暖閣里候着太妃,妾身恭請太妃入堂。”
女眷們動身,齊齊轉入后宅。可不就看着寧國伯夫人正靠在熏籠邊兒烤手,見她們進來便揚聲笑道,“我這姐姐可算來了。”
聽着彷彿多親熱似的,腳下卻未曾挪動半分,南品郡太妃見狀也不惱,只一邊推清岑上前請安,一邊淡淡笑道,“路上積雪厚,也怕出事,這才小心了些。你素來是個急性子,也難為你耐下心思候着。”
清岑依禮上前,嬌聲嬌氣,“給姨母請安,見過姨母。”
果然見寧國伯夫人面露和藹之色,俯身拉過她的手,憐愛道,“清岑果真是大了,頭裏瞧見還是個稚子,如今雖不大,到底也能瞧出將來的模子,隨了姐姐。”
上前虛扶着太妃的手指,“倒不怕姐姐的你笑話我,相比於你,我這一路倒更盼着清岑這小丫頭,方才還與媳婦說也不知這丫頭如今長成什麼樣兒,是否嫩認出我來了。”
韞歡笑而不答,只在旁恭請她二人入座,待將清岑送到婆母身側,又吩咐下人看茶、換上小女兒家喜歡的牛乳。
寧國伯夫人這話也並非偽作,她們趙家女兒天生容貌昳麗,相比於南品郡太妃,她這做妹妹的年輕時姿色更勝一籌,否則也不會叫寧國伯瞧去、親自登門求娶。
她是一直想有一個容貌近似自己的女兒在膝下盡孝,可惜無福,這一輩子也只誕下兩個兒子。長子又是胎裏帶弱症,如今只能日日靠葯盯着續命。
也只這小兒子有些出息,又娶了韞歡為妻,可為李家開枝散葉。
故而瞧見清岑,心裏難免喜歡。隨手褪下腕子上的珊瑚手釧兒給她頑,“這顏色瞧着還新鮮,即便清岑戴不了,拿回去當擺飾頑也是好的。”
清岑又起身謝過,南平郡太妃這才道,“就知道你惦記着她,我此番才想着帶她一同進京,只叫清遠一人留在王府。你若是喜歡,叫她一直留在你膝下陪你可好?”
“那自然是好的,”答的雖快,眼下的喜色到底淡了些許,寧國伯夫人隨手撫了撫茶碗蓋子,“只是不知姐姐是否捨得,畢竟清岑是姐姐膝下唯一的女兒,也是你的心肝兒。”
姐妹二人笑轉過去,吃了幾口茶緩去身上的冷意,寧國伯夫人才又問道,“姐姐此番進京,是得多住些時日,能否等到過除夕再走?”
南品郡太妃當年隨着夫婿一同遷出京城,似她的身份無召不得隨意入京、更不提能否入宮面聖。
不過今歲正是太後娘娘六十大壽,皇帝仁孝,下旨大赦天下、宗室命婦無論等級皆可入宮朝拜,這才叫南平郡太妃得以尋機入京,給太后祝壽祈福。
可如今仍是冬月,連臘月尚未進至又何況是除夕。若真要等到過年勢必要再京城住上一月有餘,她在京城無依無靠,只她妹妹這一個親眷。
即便皇帝與太后開恩,允准她一直留在京城,一直在寧國伯府叨擾,只怕她這妹妹心裏也是另有成算的。
況且還有一個兒子留守在南平郡,她又怎能放心的下。
想着便笑道,“你這好意我心領了,可惜我未必有福承你的情,總得等給太後娘娘賀過壽辰再定後路,如今你問我,我竟也答不上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