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逝世
永寧二十一年。
冬。
青州顏府的小院裏寂靜無聲,絲毫沒有人氣。昏暗的屋子裏傳來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那聲音斷斷續續卻經久不歇,聽的人貓抓般的癢,恨不得捂着耳朵躲得遠遠的。
屋子外面兩個年輕秀麗的丫鬟悄悄對視一眼,暗暗嘆了口氣,眼裏滿滿的都是擔憂。
“張嬤嬤。”兩個丫鬟聽到腳步聲均是抬頭看去,只見對面遠遠走來一個身材中等,面容嚴肅的中年婦女,她似是有些急切,一向穩當的人此時走起路來步伐匆忙,腳步聲急急切切傳來,細看還能發現對方眼底淡淡的青影和面上幾不可察的擔憂。
兩個丫鬟視線下移,在看見張嬤嬤手裏提的食盒時恍然大悟。
最近姑娘的身子越發的不好了,入冬以來更是連屋子都沒有出過一次,整日裏咳嗽聲不停,身子一日一日的弱了下去,雖然不說但是大家都明白,姑娘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張嬤嬤的腳步聲近在咫尺,兩個丫鬟也無心思考其他,福了一福之後匆忙打起厚重的帘子,張嬤嬤閃身進去,兩個丫鬟連忙放下帘子,撫平邊角免得冷風透過縫隙鑽了進去。
張嬤嬤進去先靠近火爐邊去去身上的免得涼氣過給床上的那人。
她從食盒裏拿出一眼依舊冒着熱氣的葯,濃郁的葯香一下子充斥在整個房間,飄到了床上那人的鼻息之間。似是被驚醒,張嬤嬤轉身的瞬間只見那重重幃幔伸出了一隻瑩白如玉的手,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隻手過於蒼白瘦弱。那手輕輕撩起幃幔,露出床塌之間的半邊身子。
“嬤嬤。”床塌上之人輕輕的聲音傳來,帶着一絲的沙啞,像是咳嗽的太多將嗓子咳啞了一般。
張嬤嬤回過神來應了一聲,端着葯碗上前。
她撩開幃幔,露出床上之人。若是有外人在此定得贊一聲好顏色。
床上那人儘管在病中瘦的快要脫了形,但儼然一副病西施的模樣,無端的激起人的保護欲。
只能嘆一聲,可惜!
“姑娘快點兒喝葯吧,這還是溫熱的呢,剛剛好。”張嬤嬤欠身上前扶起顏寧,將那碗冒着熱氣的葯遞了過去。
顏寧皺了皺眉,撒嬌道:“嬤嬤我不想喝葯。”
張嬤嬤看着眼前一副小女兒嬌態的顏寧,仍舊一副哄孩子的架勢,“姑娘你身子不好,喝了葯才能儘快好起來,到時候老爺夫人也會高興的。”
顏寧聽到爹娘會高興有些意動,不過還是皺着鼻子試圖再博一把,“可是葯好苦啊。”
張嬤嬤臉上流露出一絲心疼,“姑娘聽話快點喝葯,喝完就能去外面看雪景了。”
顏寧聽到雪景二字臉上一派嚮往神色,隨後端起葯碗磨磨蹭蹭的喝完,快速的向嘴裏塞了個蜜餞。
張嬤嬤看到顏寧乖巧的樣子只覺得心間一片柔軟,鼻子卻酸了酸,眼睛似是也有些濕潤之意。
她忙轉過身去偷偷擦了擦眼睛免得被顏寧看到又惹她傷心。
心裏卻不由的想起了小時候的顏寧。
八歲之前的顏寧還是健健康康的,長的粉雕玉琢,白白胖胖的圓潤樣子,誰知道就在她八歲那年的冬天不知何故落水,小小孩子身子弱,自那以後顏寧的身子就垮了,三天兩頭的生病,尤其是到了冬天寒冷之際更是連房門都不能踏出一步。
顏家這一輩就只有顏寧一個獨苗苗,父母寵愛,誰知道顏寧會遭受這等大難。顏父顏母整日裏尋醫問葯,也沒能治好顏寧的病。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顏寧的屋子早早的就點上了火盆,她也自入冬以來再沒有踏出屋子一步,前兩日顏寧的病情加重,請了好些大夫來看診,但是所有人都是一副聽天由命的態度。
若是再這樣冷下去,顏寧怕是要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嬤嬤,娘親和爹爹呢?他們今天怎麼沒有來看我。”床上的小姑娘眼巴巴的看着她,聲音里卻透着一絲委屈。
張嬤嬤將碗擱到桌子上,笑着回,“夫人和老爺今日裏去普陀寺里上香了。這樣姑娘的病才能早早的好呀。”
“您放心,要是老爺夫人回來了,奴婢第一個告訴您。”她安撫的沖顏寧笑笑,心裏卻愁緒萬千。
老爺是去上香了不假,可是夫人……
自從小姐被大夫拒診后,夫人就病了,整日裏也是求神拜佛連自己的身子都顧不得了。
今日更是在病中去了普陀寺。
“那好吧,娘親回來了嬤嬤一定要告訴我。”說完這句話顏寧像是有些困了,揉了揉眼睛又躺了下去,不到一會兒又睡了過去。
張嬤嬤收拾好東西出了屋子,看了看兩個丫鬟叮囑道,“你們兩個警醒點,仔細姑娘有什麼吩咐。”
“奴婢明白。”兩個丫鬟低眉順眼地應道。
張嬤嬤吩咐完就去了前院。
傍晚時分,顏父顏母的馬車回來了,一直等在這的張嬤嬤急忙迎了上去。
“老爺,夫人。”張嬤嬤行了個禮。
“怎麼在這?安安今日身子如何?”顏母看見張嬤嬤就問起了女兒,一旁的顏父也是看了過去,眼中帶着期待,好像是想聽到什麼好消息。
張嬤嬤恭謹地答道,“姑娘今日喝了葯早早睡下了,就是惦記着老爺夫人。”
顏父顏母一聽頓時急了,也顧不得再問更多,就朝着顏寧的院子走去。
……
顏寧還在睡着,溫暖如春的屋中一絲冷氣也無,床上的顏寧捂着厚厚的棉被,蒼白的臉上罕見的露出了一絲紅暈。
看着床上熟睡的女兒,顏父顏母不由得都露出了笑容。
顏寧就是他們的命根子,只要顏寧能好,他們寧願折壽十年。
晚膳前顏寧醒了過來,一睜眼就看見床邊的父母,她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臉,軟軟地叫了聲“爹娘”。
顏母露出一個笑容,顏父卻是早早就吩咐人端晚膳,不能餓到他的寶貝女兒。
期間兩人一直再給顏寧夾菜,囑咐她多吃點,顏寧一一笑着接受。
她知道自己的病是父母的心病,所以只要是父母的要求她一般都不會拒絕,更何況她自己也想養好身子早點好起來。
雖然這很可能是妄想了……
……
顏寧的日子一直都過的平靜無波,日復一日的喝葯看病,不過隨着天氣越來越冷,顏寧的身子也越來越不好了,儘管她周圍的人都盡量避免這個話題。
但是自己的身子如何只有自己這個當事人最清楚了。
雖然她也很想繼續當父母的乖女兒。
這日,罕見的冷冬出現了一縷日光,儘管沒有多少暖意,但是就只是看着也讓人無端的心情變好。
顏母最近一直和女兒待在一起,今日天放晴,她像是看到了希望一樣,急忙來和女兒分享自己難得的好心情。
“安安,今日天放晴了,估計今年冬天不會太冷,到時候等這冷天過去,娘就帶安安去踏青好不好?”顏母摸了摸顏寧的額頭,嘴裏暢想這以後的日子。
“天放晴了?”顏寧有些驚訝,“娘,今年下雪了沒有啊?我想看看雪景。”
顏寧衝著顏母撒嬌,心裏卻明白娘親是絕對不會答應她這個有些過分的要求的。
“安安乖,等你日後身子好了娘就帶你去好不好?現在咱們先好好保護身子。”顏母心疼的握着顏寧瘦的有些咯人的手,又想起女兒的問話,“今年雖說天有些冷,不過倒是還沒有下雪呢。”
沒有下雪?沒有下雪就已經這麼冷了,那要是下了雪……
顏寧不敢再想,怕被顏母看出來。
日子一天天過去,顏寧的身子也漸漸有了起色。
這一日,顏寧聽到外面有些吵鬧,召來之前那兩個小丫鬟吉祥和如意問話。
“外面怎麼了,這麼吵?”
兩人對視一眼,喜氣洋洋的道,“回姑娘,今天是咱們衛國軍班師回朝的日子,路上經過咱們青州城暫做休整,城裏的人都出去看熱鬧了呢。”
“衛國軍?”顏寧疑惑的皺皺眉頭,一臉不解。
吉祥才想起來姑娘身子弱平日裏沒人敢在姑娘面前多嘴,肯定不知道這些事。
如意顯然也是想到了什麼,她笑盈盈的說了起來,“姑娘你不知道,衛國軍是咱們大周的軍隊,衛國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衛國軍的大將軍也被皇上封為衛國公,以示皇恩浩蕩。”
“就是就是,”吉祥不甘示弱,搶着道,“去年關外的戎狄攻打大周邊境,皇上派衛國公及其世子出兵。這是打了大勝仗回朝呢。而且聽說衛國公先一步回京了,今日外面的是世子爺帶兵呢。”
“衛國公世子?”顏寧將這個稱號在嘴裏過了兩遍,笑着讓兩個丫鬟下去。
……
十一月底,大軍回朝。
顏寧聽父母說起,衛國公父子退敵有功,皇上大喜,親自給衛國公世子賜婚嘉慶公主。
顏寧也知道了,衛國公喪妻未娶,世子青年才駿,嘉慶公主貌美嬌縱。
不過這些都和她沒關係了。
因為顏寧的身體急劇惡化,藥石無靈。
永寧十四年的第一場雪終於來了。
這日,顏寧奇迹般的好了起來,臉頰紅潤,笑容燦爛。
“娘,我想看看雪。”看着顏寧的臉色,顏母的心一沉再沉,卻是不忍拒絕女兒這最後的要求。
“好,娘帶你去。”
顏母親自幫女兒穿好衣服,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去了外面的亭子中。
亭中溫暖如春,顏寧卻臉色蒼白。
“娘,我想爹爹了。”顏寧趁機撒嬌。
“好,娘讓人去叫你爹過來好不好?”顏母將女兒冰涼的手握在手中,着人去叫顏父。
片刻,顏父急匆匆過來,卻不忘將自己身上的寒氣去掉。
“爹爹,安安想你。”顏寧沖顏父伸手。
顏父直接坐在顏寧另一側,大手包裹着顏寧冰涼的手,只是用自己去溫暖她。
“安安這麼乖,爹爹也想安安了。”顏父笑呵呵的給顏寧暖手。
顏寧看看父親再看看母親,終於心滿意足的笑了起來。
“娘,雪真好看。安安以後都想來看。”
“好,娘答應你。”
“爹爹和娘親一起來好不好?”
“好。”
半晌之後,顏寧一手拉着顏母,靠着顏父撒嬌,“爹爹,安安困。”
顏父摸摸女兒的腦袋,強忍淚意,“困了就睡吧,爹爹和娘親會守着你的。”
一旁的顏母早已捂着嘴巴轉過臉去淚如雨下。
“嗯,爹爹待會抱安安回去好不好?”
“好。”
“爹爹真好。”她語氣雀躍卻虛軟無力,“唔,娘親……也好。”
話畢,只見顏寧的身子漸漸滑落,靠在父親懷中,遠遠看去竟像是睡著了。
顏母終於忍不住崩潰大哭,顏父眼眶通紅,將女兒嬌嬌軟軟的身子摟的緊緊的。
顏寧終於在看到了她心心念念的雪景后離開了。
永寧二十一年
十一月二十,顏寧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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