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重瞳
“存在的價值？”
羅傑這個傢伙有個壞毛病，越是跟大人物交談就顯得越隨便，彷彿不這麼做就不能彰顯他的特立獨行，就好比現在他便盤腿坐下，仰起頭支棱着脖子，似是要將熵魔的化身盡收眼底。
將熵魔的話咀嚼了半天，羅傑才饒有興趣的問道：“存在的價值？你這樣的生物還在糾結這種問題？難不成你也跟那些勞什子的狂信徒一樣追求將自己的一切奉獻給神明？”
“我們知曉神明的存在，但是並不信奉神明，神使你的出現是一個意外.......我不知道這種想法是否因為我與眾不同，種群記憶告訴我，我的存在只需要進食、休眠與繁衍，這也是最初驅使我接受晶族人交易的緣由。”
“但是在經歷過的那漫長的時光當中，千篇一律的生活滋生出一種陌生的感受，疑惑的我通過對某些殘餘了部分意識‘食材’的解讀，我理解到了那種感受名為，無趣。”
“生命的無趣之處就在於它接連不斷，繁衍生息，既然我存在的目的是為了宇宙的熵增，那麼放任人類生存不就是另外一種意義的繁衍嗎？”
思想的覺醒與獨立本應該是一件愉快的事情，這意味的一個人終於脫離了吃喝拉撒的基本需求，開始渴望精神上的富足，假如熵魔存在一個小社會並且他們還能夠湊到一起，眼前的這位便可以算的上新時代的先驅，足以載入史冊的那種。
只可惜聽到熵魔這些觀點的人是羅傑，跟一個三觀不同的生物探討哲學是一個痛苦的過程，更何況羅傑本人都不了解自己存在的價值是什麼。
因此懶散如羅傑這般自然不會自討苦吃，他十分無禮地打斷了熵魔慷慨激昂的發言，轉而用有氣無力地語氣說道：“好吧好吧，我大體了解了你這麼做的原因了，你接下來的發言請留給感興趣的人聽吧.......我現在只是想知道，既然並不是你在其中作梗，那麼偌大個培養盒裏，那麼多糾纏的空間，它們是怎麼毀滅的只餘下一個的吧？”
“我想這個我可以解釋。”
沉默了許久的粘液生物終於站了出來，它身上零散的真菌再度散發著微弱的光輝，重新將粘液生物的輪廓勾勒出來。
像一旁粘液生物的位置別過頭瞅了一眼，羅傑隨即譏諷的笑道：“哦，對了還有你，擁有一百三十八名生靈記憶的電燈泡先生，你一直杵在那裏，不僅不吭聲，甚至連個光都不亮，我還以為你短路了呢。”
這裏有必要再度申明一下，要不是羅傑有重生的能力，就他這張破嘴早就不知道被打死多少次了，他的毒舌也真不愧是拉仇恨的大殺器，要不是他這次面對都是一根筋的生物，保不齊羅傑又可以收集到幾種別樣的死法。
畢竟別看現在羅傑鬧得歡，熵魔則是瓮里翁聲的跟個小媳婦似的，實際上熵魔至少相當於聖域一級的存在，至於那個粘液生物嗎，就弱一點，也就跟羅傑的老爹吉爾森差不多，滿打滿算個四階好了，反正能夠把羅傑跟個面泥兒一樣搓着玩。
羅傑這也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裝硬氣嘛。
說來這個粘液生物雖然來源於熵魔，不過它其實算是熵魔消化以後的食物殘渣，那些熵魔無法消化的記憶以及一部分的思維殘渣經年累月的堆積造就了粘液生物這種不知是否能夠稱得上生物的個體，因此跟莫得感情熵魔不同，它還是有自己的喜怒的。
粘液生物身子抖了抖，一些氣泡從它的身體內部翻騰出來，那泥湯飛濺的模樣，看起來被氣的不輕。
不過既然站出來了，話還是要講明白了，相比較於熵魔那種一看就沒辦法操作培養盒的身體構造，實際上大部分時間都是粘液生物在操作着培養盒，聽說在最初的歲月里，圓滾滾的熵魔沒法搗鼓培養盒，便一直將它頂在頭頂呢才能‘進食’，這可是門技術活。
不得不說晶族的人或許最開始就沒存着什麼好心思，這麼糟糕的用戶體驗刷他幾十個差評不為過。
“我曾經檢索了水晶核心的系統日誌，那是為數不多的無需使用管理員密碼便能使用的模組，根據日誌的檢索，最初的錯誤來自於第三十五區的一個人類文明，根據培養盒的命名原則，天區序號越大，空間範圍越大，因此四十二天區只能容納一個村寨的範圍，而三十五天區約莫是一個子爵領的大小。”
“系統存在一個正常的自檢周期，這個時間很短暫，一般是三到五天，按照一般的原則來看，這段時間不足以產生突破性的技術突破，或者對於神明的崇拜。
但是這種規律在三十五天區發生了意外，那裏在短時間內出現了大規模的神明信仰，甚至由於空間的聯通，信徒的交流，信仰的種子波及到了其他的區域，時至今日我們也不清楚這個事情的原因，但是它的結果是明顯的。”
“那大概是多久之前的事情？”
粘液生物想了一陣，最後遺憾的搖搖頭，甚至有一部分的粘液因此甩到了羅傑的腳邊：“很抱歉，熵魔大人沒有時間的概念，我則是那之後誕生的，假如有興趣，先生可以研究一下水晶核心的數據，說不定有所發現。”
羅傑聞言點點頭，示意粘液生物繼續下去。
“因為三十五天區的異常，直接讓培養盒啟動了最高程度的警戒，假如培養盒食材們的信仰得到某位神明的響應，那麼不論如何，為了保證信徒死後靈魂的歸屬，神明或許會對培養盒的空間進行干預，這明顯是系統不可接受的，機械巨龍軍團因此傾巢而出，它們很快清洗了三十五天區，撲滅了信仰的萌芽。”
“但是信徒已經在培養盒中擴散，系統不斷檢測，就不斷有信徒冒出來，絕大多數的天區都因此機械巨龍的攻擊下毀滅，日誌的最後水晶核心的系統得出結論，‘污染與腐化’已經不可避免，它便是要將這個培養盒重啟，徹底消滅其中的生物。”
“而我當時的念頭已經發生了轉變，我希望這裏的人類可以繼續繁衍下去，我嘗試阻止系統的進程，但是事與願違，那需要管理員權限。”說到這裏，熵魔順勢接上了粘液生物的話。
“後來我發現，只要不時的關閉系統的自檢，那麼機械巨龍的行動便會終止，然後我就在各個空間招選代理人幫我完成這個操作。”
“但是這個方法並不是總是管用的，代理人並不總聽從我的引導，偶爾有跌入這裏的外來生命倒是完成的不錯。”
“從這裏看，晶族的人確實對你耍了小心思，你的空間泡外面並非他們所說的那樣荒無人煙。”羅傑聳聳肩說出了自己的結論，其實想想也是，這熵魔都被人家賴以生存的空間給侵吞了，不在交易了往死里整你已經算的上誠信經營了。
見熵魔對於自己的說法不置可否，掰扯了這麼久羅傑自己也覺得沒勁，他視線遊離了一陣，最後低下頭盯着自己的手指像是能從上面看出什麼花花。
“最後一個問題，那麼你祈求的契機便是？”羅傑的聲線變得跟熵魔一般低沉與冰冷。
“我快要死了。”
訴說自己死亡的時候，熵魔顯得毫無波瀾，或許誠如它所說的，對於這個無趣的世界，他已經厭惡至極。
“我並不畏懼死亡，但是培養盒中的世界還在異變當中，在對空間泡外的世界一無所知的情況之下，我便不了解我是否能像預料的那般以人類文明發展的方式‘繁衍’下去。”
“於是我便想到了像神明祈求，你的到來恰到好處，如今我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看起來是時候告別這個無趣的世界了。”
“等一下，先別急着下線嘛，你做了那麼多，不好好獎勵怎麼能行，我還有最後的一句話同你說。”
熵魔的聲音逐漸模糊，羅傑卻在這時抬起他已經低下了許久的頭，雙目中的光彩凌厲的像是能殺人一般，無數玄奧的符號在他的右眼虹膜上浮現，這是重生造物賦予它的洞察能力，之前他已經測試過，即便是洞察也堪不破那超越維度的鴻溝，只能見到熵魔之於這個維度營造出來的表象。
我想看清它。
隨着羅傑心念一動，於是那些紛繁玄奧的符號像是游魚入水，收尾相連在他眸子裏構成另外一個完美瞳仁，這一瞬間，羅傑的眼中存在着兩顆瞳仁，也就是所謂的重瞳！
世界在這種目光下被重新的解構成型，完美無缺的黑色圓球的模樣在羅傑眼中逐漸扭曲，變得不可名狀起來，單單隻是直視這幅瘋癲的場景就足以讓凡人陷入痴狂，它超脫死亡，無視靈魂，那是高維度之於低維生物與生俱來的大恐懼。
“我以死神拉斯特的名義宣佈，你必不可能進入那神明的國度。”
久久的沉默之後，熵魔沒有言語，本已經模糊的聲線只餘下聒噪的尾音。
“如你所願，不過我想知道的是，外面還有文明的存在嗎？”
羅傑無聲的點點頭，再回頭，那位於高緯度不可名狀的熵魔心滿意足地噗嗤兩下，終於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