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七殺破軍 第二十五章 重九重陽游山觀寺(三)
神華侯一行人從越過石碑開始,就走在了石板堆砌的登山階梯之上,到達這處放生池后,石階就到了盡頭,腳下是一片不算如何平坦的石磚“平地”。若是不計較那座放生池和前方的福靈寺寺門所佔據的顯眼地方,這處平地就顯得十分之寬廣了。
這處地界零散種植了十幾株觀賞樹木,概因年歲久遠,樹木高大如亭,已經看不出絲毫修剪的痕迹了。從石橋可直接走到福靈寺寺門前,若是不走這條道,就要繞過左右兩座水池。小侯爺封星羽趴在放生池邊的石欄杆上,閃閃發光的眼睛盯着水面下的魚龜。
放生池中的龜類只有金線龜,這類秩尋常、爛大街的龜類極好養活,吃素也吃肉,投養鯉魚的餌料因此不會有殘存爛在池底的情況。池中鯉魚有紅黃白青黑五大種,也有不少各色斑駁相雜的艷麗種。比侯府豢養的各類名鯉自然不在同一個等級,不過這裏的鯉魚勝在有遊客勤勉投食,所以鯉魚個頭都極其肥大,最大的差不多有成年男子那樣的個頭。
因為侯夫人楚小亭腳程極慢,是故並無人催促小侯爺跟上隊伍,任他在樹蔭下石欄前看魚。聽聞動靜出寺門查探情形的幾個小尼,其中有膽大的跑到侯子身旁,遞給他一包油紙,裏頭裝滿褐色扁丸,有草香也有腥味,是餵魚的餌料。
小星羽接過油紙包,興高采烈道:“謝謝姐姐!”
小尼姑滿臉通紅,“嗯”了一聲,跑回寺門之內,身影轉眼消失不見。
彩蓮池內熱熱鬧鬧的,有幾艘小船停在水面上,船上分別有兩個年長一些的尼姑,一人划船掌舵,一人正在採集一臂之內的蓮蓬。這些尼姑穿着緇衣,戴着青箬笠,一舉一動輕輕緩緩,並不着急采完整座蓮池。她們見到橋上岸邊的王孫權貴,也不慌亂,只是停下手上的活計,面含微笑,雙手合十。
這座福靈寺的根底還算清凈,這裏的尼姑大抵立身端正,不會出現權貴富紳大規模暗自豢養嬌娥的齷齪事情。否則這些官吏興師動眾引領同僚和侯爺到此賞游,不是給自己脖子上架刀嘛?
侯夫人楚小亭儘管也養尊處優,但是心好靜身好動,待在侯府之時時常走動,也種花除草,她那些花樹,沒點體力可難以照料周全,是以身子比不得村莊婆姨壯實,倒也遠遠沒到弱不經風的地步。
之所以接受家婢楚朝雲和丈夫封頊二人共同扶持,委實是推脫不開,這兩人一個將自己看成長不大的小女孩,一個把自己看成一碰就碎的寶貝瓷瓶。
楚小亭抬頭眺望,陽光灑在她白皙臉龐,熠熠生輝。頭頂的一面匾額位於壓疊的檐下,幾處斗拱最上頭雕出瑞獸頭顱,像龍而無須,以藍白為主色調,繪畫精細圖文。匾額上“登極樂門”四字。
佛寺三道寺門全部洞開,由於寺廟道觀不屬於“一人之地”,是以規模禮制不以尋常禮度評論,這座佛寺兩旁的側門,都要比侯府府門高大許多,銅釘的數目和制式也宏大許多。
在跨過門檻之前,神華侯封頊就在楚小亭耳邊體貼道:“寺廟前殿多安置四大金剛,呈現怒目兇惡狀,意在警醒世人和驅逐邪祟,你進門后別往左右觀摩!過了前殿,就再無嚇人的神佛了。”
楚小亭點頭應允,握緊丈夫厚實的手掌,心安道:“有你在,是佛是魔我都不怕!”
夫婦二人相視而笑。
楚朝雲咳嗽兩聲,提醒道:“入寺燒香,進廟禮佛,講究一個誠心敬意,出言冒犯神祗是大不敬。”
身份尊貴的誥命夫人偏頭朝向神華侯,居然頗具少女姿態地吐了吐舌頭,敷衍道:“我知道了。”
楚小亭壯着膽子朝兩邊張望,果不其然兩側皆有兩尊金剛神像,一個個瞪目齜牙,鬚髮戟張。身高足足一丈,腰大體壯,手中各持兵刃。越是凝神觀看,越覺得他們立刻就會躍下神台,向人走來。楚小亭感覺目不斜視,快步走過前殿。
又跨過一道門檻,入眼是一片寬敞明亮的廣場,足以容納千人,廣場左右兩首是一條斜上的走廊,一直延伸到接近山頂的地方。走廊在處於廣場的地界,分別架有兩隻碩**鼓,高度超過一人之高。
正前方乃是福靈大殿,穹頂三層飛檐,正門又有飛檐翹腳,壓疊的斗拱更是數不勝數。檐下是金字匾額寫“福靈大殿”,四根盤龍大柱聳立於前,柱上飛龍爭珠的景象栩栩如生。
看到恢弘大氣的佛法外相,楚小亭心境為之開闊,走過廣場,繞過人高銅爐,一步一節攀上階梯。福靈大殿殿內莊嚴肅穆,神台上供奉的是福靈娘娘,娘娘青衣赤足,福相豐腴而慈善,縈繞身畔則是一對童男女。殿內供奉鮮花瓜果,香爐插着臂粗長命香,蓮花銅燈則常年香油不枯,燈火不滅。
楚小亭對同是身為女兒身卻能屹立神台的福靈娘娘心懷崇敬,令人奉上香果供。隨即有手腳靈活的婢女持香筒果籃上前,將供在供桌上依樣擺開。誥命夫人楚小亭親自拈香,在蒲團前跪拜,閉目祈禱。
神華侯封頊對神佛之流並不虔誠,身為王侯貴胄,素來少有值得跪拜的對象,是以進廟燒香他也不願卑躬屈膝。
出人意料的是那位異國女子,曾作為刺客之身被活捉囚禁的陳綵衣,她居然主動請求拈香拜神。得到神華侯允許之後,持香筒的婢女才戰戰兢兢的遞給她五根檀木香。
陳綵衣在殿門外解下一寬一細兩柄寶劍之後,方才入殿敬神。她與楚小亭並跪一列,這等明顯有僭越嫌疑的行徑,卻無人覺得不妥,甚至腹誹之言都不曾由心而生。蓋因陳綵衣心誠禮至,發乎自然,絕無半點做作虛假。
陳綵衣禮佛敬神不為自身,只願那身死形滅的丈夫能夠超脫鬼道,早入輪迴。
小侯爺封星羽撒完魚食,也在娘娘殿內,他接過焚香在蒲團上一跪,膝蓋才與蒲團接觸,就急匆匆跑去插香。他跟那位高高在上的胖娘娘可沒話說。
一路登上,依次是莊嚴宏偉的大雄寶殿,檐壓瑞獸的玄天殿,大慈大悲的大悲閣,還有地藏聖王殿,楚小亭都虔誠跪拜,一處不落。
陳綵衣則逢佛皆叩,遇神則拜。大雄寶殿之內十八羅漢和滿天佛陀,玄天殿內玄天大帝之外的諸位人王神祗,陳綵衣都恭恭敬敬地合掌禮拜,不管神位高低。
秦韻漸和京十九一直旁觀,確認不會出么蛾子之後,秦韻漸感同身受,心有戚戚然。京十九不知前因後果,因此滿頭霧水,他那粗鄙直率的性子,老儒秦韻漸本能的抗拒,哪裏會跟他解釋一二。
陳綵衣禮佛之時身上那股鋒芒銳氣全然消失泯滅,但是小侯爺更加不敢靠近,總覺得她抱着兩柄
寶劍時雖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冽感覺,卻也有所顧忌,不會輕易拔劍。當她放下利刃之後,小星羽反而有一種一旦打擾她就會被劈成兩半的天然異感。
小星羽一通瞎跑,看見晨鐘暮鼓兩座閣樓,便推門而入,鐘樓並無閂鎖,裏頭空空蕩蕩,居然有些潮濕陰森。因陳綵衣擅離職守獨自禮佛,高大漢子京十九隻得前來看守小侯爺,以防賊人趁機作惡。小星羽咚咚咚踩着木梯跑上閣樓,見到一隻巨大銅鐘懸吊橫樑之上,吊離腳下的隔板三尺余高。銅鐘之大,足以罩住一個站立的成年男子,圍繞銅鐘鐘身一圈圈篆刻銘文,小星羽識得有些是梵文,但內意不解,有些銘文似乎只是裝飾,很難分辨是哪種文體。鐘口是八瓣蓮花,鐘頂則是一個銅銹侵蝕最為嚴重的龍頭,綠意森森。
小侯爺扶着木質龍魚鍾錘就要撞擊銅鐘,不待他撞出第一響,京十九就伸手按在木鐘錘上,龍魚鍾錘立即釘在空中,紋絲不動。
京十九木訥解釋道:“殿下,在寺廟道觀里私自撞鐘、擂鼓、拔香都是禁忌!”
京十九想了想,又鄭重補充道:“就算殿下身為貴胄,也不可輕易嘗試!”
“我知道了!”
出乎高大中年人意料之外,小侯爺並沒有蠻不講理地糾纏,甚至大發侯子脾氣,要砍掉下人腦袋。而是笑盈盈跑開,趴在窗戶上,小星羽透過閣樓窗戶眺望遠處雲遮霧繞的山巒和近處層層疊疊的殿宇樓閣。不過沒多一會兒,他就風風火火的跑下閣樓。京十九無可奈何地嘆息一聲,木訥的臉上卻有一絲微不可察的愛惜閃爍。
此次出行的官吏富紳大概百來人,侯府和城主兩方面都沒有明文限制人數,官紳們任憑己願各自攜上一兩名家眷和貼身扈從,於是浩浩蕩蕩超過千人,更不用說儀仗隊和三十騎黑甲親衛在內的騎兵、步卒這類數目更多的隨從。
但是得以追隨侯爺一路登頂的權貴人物,註定只是那麼一小撮。這一小波人皆是審時度勢的拔尖能才,自然沒有緊跟那對年輕夫婦之後,平白打擾人家的風花雪月。他們這批燕隆三州之內幾乎能橫着走的官場大佬,聚在一起,難得不談宦海風雨,不過那些寒暄客套的話語,換做新晉官場的小人物解讀,必定離不開勾心鬥角四個大字。也怪不得他們過分解讀,畢竟在官場底層摸爬的小魚小蝦,要想往上爬升,就得一個腦袋分成兩個用,既要做好分內職務,也要揣度上司心思,官場逢迎,可是一門極大的學問。
由於寺內尼眾住處隱入浮泊山兩側,有青色高牆屏蔽,平日素與信眾香客隔絕,這場聲勢浩大的信眾來訪,則大有打擾尼眾清修的嫌疑,福靈寺住持索性領眾尼在住處抄寫經,不願門下弟子去跟權貴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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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靈寺的福靈娘娘殿和山頂的七層蓮花舍利塔這兩處聖地,使其身份在寺廟眾多的州郡之中拔高一籌,況且除了這二處眾所聞名的景觀,浮泊山後山還藏着福靈寺真正的底蘊,一個深不見底,夏結寒冰冬生翠草的古怪洞穴。古來稱紫府,是名副其實的洞天福地。
傳說此洞是福靈娘娘得道之地,如今名氣雖然不減,但早已被福靈寺化為禁地,不需遊客遊覽參觀,當然對外宣稱的理由是洞中有迷人心智的雲霧瘴氣,加上洞中通道曲折複雜,恐傷人性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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