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七殺破軍 第二十三章 重九重陽游山觀寺(一)
小侯爺封星羽這段時日除了趕赴學堂之外極少出門,與那位灰發老道的相遇卻不下十次,每次都是笑盈盈地朝自己討要酒水。
起初小侯爺並不理睬,只當是在侯府短暫停留的客人,不識自己的侯子身份,適才冒犯。
後來封星羽聽下人稟報此人來歷,說是大客卿秦韻漸親自迎入府中,初來之時比乞丐還邋遢骯髒,為他沐浴洗身的丫鬟們換了三次凈水,用沒了七八塊胰皂澡糕,才將他身上那層油皮扒下來。
既是侯府貴客,小侯爺封星羽自然不會失禮,每次見面都讓僕人為他送來一壺好酒。
老道每次也都笑笑吟吟不做聲,有酒就喝。有一次老道蹲在牆角,手裏抓着一隻油膩膩的鹽水雞,旁若無人地啃嚼。小侯爺撞見之後,並無惡意的問道:“道長修行無需持齋持戒么?”
老道嘬着指尖油花,大大咧咧道:“佛家才持戒求因果,我們道家只求一個順其自然,不違本心。持齋秉善也好,殺生證道也罷,只是路子不同,殊途同歸!”
小侯爺聽了之後並未反駁,只是心中不以為然,在他看來,世人須得禁慾求善,凡事思因果想來世,秉善為榮,行惡為恥,世道才能安穩。
當然這些不全是宋孟尼的教導,老先生信奉以世間規矩為桎梏,約束己身,行事處世不逾越規矩,樹德、樹行、樹言,才對得起先賢教義。而小侯爺的來生因果之說,實則來自佛經典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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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九九重陽節,神華侯封頊蓋因軍務纏身,錯失了中秋佳節與家人團聚賞月的時機。趁此重九,終得脫身,提前幾日返回府中,夫妻二人繾綣不提。
到了重陽這一日,按照神華侯提議,一家人出外踏秋。
封星羽這一兩月間盡在受學背,連高桂甫張棋觀這兩位死黨也見不着,更不提有甚趣聞消遣,如籠中鳥般羽翼耷拉。得聞出門郊遊,如天降喜訊,一大早穿戴整齊,坐在一張高凳搖晃雙腿,期待出發的時刻。
小侯爺着一襲描綉金線的朱紅袍子,系玉帶,攢紅纓,一張小臉粉撲撲的,精緻可人,幾個專職侍奉小侯爺的僕人丫鬟也不禁眼前一亮。
小星羽盯着靴面上鑲嵌的珠璣,一邊發獃,一邊心滿意足的偷笑。
“終於得嘗自由咯!”
懷中抱着古樸大劍,同時腰掛白鞘細劍的女子站在小侯爺身旁,她雙目緊閉,不知為何,這次沒有選擇隱匿身形。
不多一會兒便有下人前來稟報,告知小侯爺做好出發準備。小星羽從高凳上躍下,蹦跳着跑出門。身後的下人們帶上收拾妥當的包裹急忙跟上,是些衣物汗巾靴鞋驅蚊香料之類,只是置當齊全,足足裝了幾大包裹。
小侯爺跑到府門前時,閉目女子陳綵衣也恰好同時出現在府門處,她將身影置放在蔭庇處,沒有刻意隱藏身跡。隨後幾名僕人丫鬟也趕到,雖然面上有些許潮紅,大多沒有劇烈喘氣。
小星羽畢竟也才年僅四歲,邁開步伐奔跑,也比成人行走稍快一些而已。
府門前早已擺開儀仗,旗幟、傘塔、孔雀羽扇、出行法牌一應俱全,金雪城內凡是在官冊記載有名的官吏富紳,統統聚集在那片神鯉池當中。有的孑然一身騎乘高頭大馬,有的拖兒帶女雇傭數架馬車。
綽號卓財神的金雪城主卓明哲也赫然身處其中,卓家九輛馬車排成一線,馬車頂蓋大如樹蔭,將馬車內乘坐的空間全部遮蔽在陰影之下,四面垂下薄紗帷幔,並不遮掩乘坐之人視線,也不能杜絕外人窺視,唯以盡擋塵防蟲之能。憑卓財神的地位,也沒有膽敢向車內女眷投去無禮目光。
卓明哲幾個子女都在馬車上,其中就有聰明伶俐的千金卓及沉。這丫頭雙眉如刀,英氣勃發,只是父親就在左近,她只得按捺心性,裝出淑女姿態。
小星羽頂着早晨的陽光,在儀仗隊中跑來跑去,儀仗隊中之人不僅要小心避讓,還紛紛將手邊能舉起來的物件舉高以盡量為小侯爺遮蔽烈陽。
直到一誥命夫人楚小亭呼喚,封星羽才興匆匆跑回府門前,童聲嘹亮地喊道:“娘~”
楚小亭拿出手帕要為兒子擦拭額頭上的汗珠,小星羽輕輕奪了過來,乖巧道:“娘親!我自己來!”
侯夫人楚小亭雙手擱在圓滾滾的肚子上,笑容欣慰。
神華侯一旦出現在府門前,眾城中官員立即圍將過來,整齊地跪拜行禮,山呼“萬安!”
封頊今日身着便服,未曾披掛甲胄,一身不容忤逆的威武迫力仍是徐徐散出,侵染在神鯉池中無數官員胥吏心頭。神鯉池上一時靜若沉夜,封頊輕輕振衣,淡淡道:“這趟出行只為踏秋觀景,既無煙火祭祀,亦不弓馬狩獵,禮儀暫且從簡。卓城主留下,其餘人等各自散去歸隊!”
眾官吏唱喏退去,衣裳摩挲,人頭漸遠,如江海落潮。
卓明哲往前走了幾步,也不避嫌,與神華侯位於同列。陪在這位金雪城財神爺身邊,司職護衛的佩刀男子,則不敢越禮,退居眾人之後。更在秦韻漸、陳綵衣和一名高大如山,身背長條布裹的中年人之後。
這名刀客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姓唐單字一個涼字。唐凉是少數明面上就公開願意為官吏效命的宗師人物,要知道王侯將相乃至朝廷豢養的江湖高手,許多隻願意以客卿自居,為權宦效力盡忠可以,但效命?賭上武道前程?甚至叛變師門?那是絕無可能!
卓明哲目光極為隱晦地掃了侯爺身後那位如山嶽一般高大的中年男子一眼,後者似若不覺。心底暗忖:“客卿柳龍池果然在那次交易中出了意外,只是不知對這位王侯中威望最高的男人而言,結局到底是掙得多,還是賠得慘?”
唯恐身邊其實心思極為細膩的侯爺察覺到自己的異樣,卓明哲放緩語速壓低姿態,道:“下官特令人打造了幾架香輿,不知侯爺、夫人可願屈尊賜臨?”
神華侯封頊和夫人楚小亭一齊放眼朝神鯉池望去,小星羽剛上府門前的階梯,就同眾人走下神鯉池,對那幾輛香輿只是匆匆一瞥。人小眼低,矮於人群,哪裏看得見什麼香輿?於是膽大妄為的小傢伙爬到那名身軀高大的壯漢肩頭,這人肩膀極為寬大,就是單單一邊,已足以讓小星羽安安穩穩地坐好。
小星羽看見離得最近的地方並排兩列馬車,右邊為四馬拉動的自家駟輿,華蓋高美,布幔厚重,馬脖通通系有銅鑾,但馬匹安靜無聲。左邊是卓明哲令人打造的兩轅驅動駢輿,車身中間支起一竿,頂着碩大的車篷,四周圍以輕紗薄幔,有的駢輿上已乘坐了女眷孩童。
小侯爺滿足了好奇心后並沒有出口,而是偷摸滑下平地,牽着娘親的手,小聲嘀咕。
神華侯本以駟馬拉動的馬車平穩為由,委婉推拒,但看到母子倆對造式新奇的馬車更有興趣,便妥協道:“那就乘明哲兄的馬車吧!”
一行人乘坐卓明哲舉薦的香駢馬車,卓明哲自然沒有冒昧地登上有侯夫人小侯爺所在的香輿,而是返回家人所在的其中一架馬車。護衛人員當中,只有陳綵衣坐上侯爺所在的馬車,隔着一層薄薄的紗幔,坐在外沿馬夫的位置。車馬前有專人牽引韁繩,為馬匹引路,所以一直緊閉雙目的陳綵衣乾脆盤起雙腿,打坐練氣。
其餘人等騎馬緩行。
秦韻漸悠哉游哉,任由馬匹左晃右盪的亂走一氣,有一位僕人獻殷勤,要為他牽引韁繩,老人含笑說了聲“謝謝”,言語真摯,這讓那名僕人暗自慶幸,大有獻寶成功后的竊喜。
佩刀男子唐凉跨上馬匹之後,沒有追逐家主之後,而是選擇與侯府身份的高大漢子并行。二人并行,唐凉發現漢子身下那匹黃花大馬比自己胯下的大宛良駒肩高高了差不多半尺,整體更是高大得超出尋常馬匹的規格。
唐凉記起一些蜘絲馬跡,誠懇道:“鄙人沒看走眼的話,這匹高頭大馬該是幾年前由馬販子從北方草原套捕,傳言是雪山跑下來的異種野馬王,當初在金雪城的開價是以等重黃金買賣,後來不出意外被我家老爺買下,送到侯府。聽說之後成了柳龍池柳老前輩的坐騎?”
高大漢子惜字如金,“是。”
唐凉見他言語生硬,但並沒有由此面露厭惡的跡象,於是繼續套近乎,同時真心實意嚮往道:“柳老前輩可是我們學刀之人仰望的峰巒,聽說他用刀罡劈出一條百丈蛟龍,只恨鄙人當時不在城中,無法一睹刀聖風姿。江湖上尊稱柳老前輩乃為半個刀聖,在我看來,其實完全可以去掉‘半個’這二字前綴,他老人家足以擔任得刀聖一號。可是不知為何,這幾年柳老前輩音訊全無,鄙人曾經委託師門留意柳老前輩的一切消息,只是至今沒有一份回信。叫人大感疑惑,其中是否有狼綺抑或狐錦二部在遮蔽消息?還是柳老前輩已經悄悄封刀退隱江湖?”
高大漢子蹦出兩字:“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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