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叄 等卿來
話說那日從浮生殿回來之後,阿九心情惆悵的很。
俗話說拿錢消災,可能錢太多了,連老天爺都看不過去。
所以……阿九病了,猶豫了好久,阿九三更半夜忍痛着去燒紙錢,嘴裏嘮嘮叨叨着,人間燒給地獄,地獄燒給天上。
阿九扶着床,垂着眉想,肯定是又有哪個小賤人嫉妒我……
俗話說,亦多喜亦多可悲,禍和福是相依的。面對小丫頭天天個倚在床頭以淚洗臉,阿九心裏想:太好了,再也不用喝那些這麼難喝的營養液了。
阿九又看了一眼那雙淚眼,把腦袋轉了轉,決定忍住不笑。一偏頭,見到了不得了的東西。
低低的嗓音從門檻邊上傳來,和煦一如從前。“看見了也不吱一聲。”
“吱。”阿九望着門主越來越近,心跳的越來越快。
一陣寒風吹過,空氣里飄來了奇怪的味道。
阿九的心瞬間涼了,門主該不會又帶來什麼奇怪的東西吧。剛剛還揪着門主那臉覺得秀色可餐,現在仔細一瞧,其實跟閻羅王那張臉沒什麼區別嘛。
下一刻,阿九便被輕柔地撿起抱到了懷中,哄着又喝下了奇怪的類似於營養液的東西。
只要是美人灌的,是毒藥也得喝。
阿九表情生動,眼神有些閃爍,聽得門主在耳畔邊輕笑道,“這是修復你魂魄的。”隨即有些赫然,“當年技術不好,粘貼的不太穩妥。”
不太穩妥......
小丫頭很有眼色,立馬的通通退出了屋子外。
還有門主不知道的事情嗎,阿九剛想起點什麼,阿九就被光明正大的來敲詐勒索精神損失費來了。
“門主,我覺得我們的姿勢也不太穩妥。”阿九望進一雙幽深的眼睛,不知是他的手攔在了腰上的感覺太過於炙熱,還是他的呼吸吐出的溫熱有些灼燙,使得阿九臉上泛起了一圈細碎的紅霞,目光便也蕩漾了起來,一時不知令夕是何夕,如夢如幻起來。
“是嗎?”門主若無其事的鬆了手,模樣正經的坐在床沿上,然後神情認真的將瓶蓋合上,低着頭漫不經心的勾起唇角,“你之前見面把我的衣服扒了,都沒好說你什麼。”
阿九虎軀一震,直到胸腔內的劇烈跳動將阿九驚醒,深吸一口氣,不就是個美色,怎就這麼不矜持了……
我可淡定從容着呢,怎麼可能是這樣的,那不是我。
是我的話,如果有機會扒衣服,怎麼可能不打算趁機吃干抹凈……
門主將眉毛一挑,神色溫和的摸了摸阿九的頭。“好了,現在離我近點應該沒問題了,我的威壓不至於把你給震死。”
阿九待得門主又將身子靠近自己,心跳越來越急促,蹙着眉心,撅着嘴不吭一聲。
沉溺在美色面前,真心看不起自己……
“你的魂力只是被收了,改日我去把它討回來,你且放心。”門主望着有幾分魂不守舍的阿九,撫平阿九的眉頭,安慰道。
阿九感受到額頭上的溫熱,彷彿有什麼在這瞬間開始在心裏頭溶化,隱隱的生出一種不妙的感覺。
話說的好簡單哦,其實操作起來想來是很難。
門主走了,阿九蓋好被子裝睡。阿九想着若門主再來,就繼續裝睡。然後……阿九就沒有再等來門主。
阿九自我諷刺笑一句,“人家畢竟是懷裏有美人的,能來看自己,已經是往日情分一場。”
幾日後,阿九身子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下床塌仔細的觀察着門主走的時候留下那些他自個鼓搗出來的玩意。
良久,略為失望的拍拍手袖,仰着頭走出院外。
絕對不會告訴別的鬼,自己是因為蹲着半天研究這結果並沒有看懂什麼。
阿九自認為我是一個堅強的鬼,一場大病之後,面對鋪天蓋地而來的流言蜚語,熟視無睹。
無非是新歡vs舊愛。
論門主性取向之說,但是門主的性取向一向是備受非議,可攻可受,可男可女。
真是謎一樣。
反正阿九曾經眼裏滿世界都是情敵,凡是同門主對過眼的,摸過個小手的,到後來更是離門主三尺內……年輕男女……
說來往事不堪回首,掬的都是一把辛酸淚。
自己養好的白菜,最終還是在自己的面前被豬拱了。
阿九面容無比沉重,像大老爺們一樣背着雙手大搖大擺的在車水馬龍,鬼來鬼往的黃泉路上悠哉悠哉的踱步,在思考着自己是個姑娘還是個小子。
夢裏頭,自己是個姑娘,現實中,阿九是個小子,實際上,阿九是個假小子。
為什麼是個假小子呢,除了方便以外好像還有點什麼,隱約感覺到一種深入骨髓的自我隱瞞和自我保護,好像一定要這樣,不能露出任何的破綻的扮下去。
那門主應該知道自己是個姑娘,那為什麼煞有其事的說他不是斷袖呢?
該不會,那時他旁邊有其他的鬼吧。
阿九有一些花容失色,她恍恍惚惚覺得自己應該沒有說些什麼吧。
比如,某一日朋友急匆匆的出門拜託自己拿的金匙子,然後一個不小心的帶進了茅坑,剛從茅坑裏出來別的鬼看她的眼神以為她在吃屎。以此類推,等等尬事……
……
阿九走着走着看到前頭有一座橋,橋上有一個老婆婆捧着一碗湯正在忙亂的招呼着,後面一大堆的鬼排着隊等湯。
阿九笑眯眯的上前去,看到孟婆旁邊有一個小夥子認真的擦拭着碗裏的殘渣。
嘻嘻的感慨着,黃泉真是俊男靚女多,連個打雜都長得這麼俊俏……
孟婆姓孟,每一代的孟婆都在孟家裏出,而孟家是醫藥世家,老字號,值得信賴,孟婆湯的祖上秘方傳男不傳女。孟家的男子自小行醫求的是名揚四海,孟家的女子自小料理藥材目標是繼任下一任的孟婆,手持這湯水,送鬼上路。
阿九在懷疑,如果孟家的女子受了情傷,解決的辦法是不是一碗湯水下去。
然後阿九不用懷疑了,因為她看到了孟家的男子也在那排着隊。
狐狸男姓孟,叫孟光,字祁商。孟家傑出的人才。
“唉,你的病也沒得治了。”狐狸男看了一眼眼神泛着虎豹狼豺之光的阿九,氣色懨懨悲嘆一聲。
“你一早就看出來了,對嗎?”阿九渾不在意的拍了拍狐狸男的肩膀,一臉不把生死放在心頭的樣子,笑嘻嘻的道。
“我們行醫的最討厭的就是你這不僅身體上有病,心理也有病的。”狐狸砟的一聲,將眼中哀色隱去,又開始嘮嘮叨叨他往年看的病歷來。
“你知道你為什麼英年早逝嗎?”阿九不耐煩的打斷。
狐狸南悶悶的望着阿九,聽得阿九繼續的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的補充說明。“看你每天想那麼多,多管閑事的憂思成疾不說,感情上還屢受挫,不得善終。你以為你感情上的不順跟你沒有關係嗎,當年你家的肯定受不了你這樣嘮嘮叨叨的管束才走了……”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你別說了,你都要死了卻還要管別人,你比我還過分……”然後狐狸男補了一刀,同阿九一般有理有據的得出結論。“看你這般性子。怪不得你要早死。”
阿九繼續懟回去,聽得後面的鬼大聲道。“前面的別吵了,我還有最後一段路了,都不讓我安靜的感想一下嗎?”
兩鬼非常給面子的默了許久,然後又開始小聲的交頭接耳起來。
“哎,你知道我當年的那一段故事嗎?”狐狸男突然沉重的開口。
“哦,就是那一段啊!這黃泉裏頭誰不知道。”
“其實……”狐狸男抬頭望天,正醞釀著情緒開口,便被阿九一口打斷。“我就說嘛,我早就知道了!其實當年是你負的她,我一看你就不是個好鬼,自己付了人家還要人家背一鍋黑水,我可聽說那姑娘投胎之後好幾個輪迴都是被使了絆子的!”
還能不能好好的聊天呢。
“你丑,你說。”阿九對上狐狸男高深莫測的眼神,心一虛,立馬收好了一怒為紅顏的姿態,垂着腦袋聽。
“那一世,她比我先走一步。”狐狸男頓了一頓。“她臨死前寫了好多信,交代別人一年一年都給我,我是在收到她的第二封信的時候去的……”狐狸男望着長長的隊伍,面帶着笑容。“她自己先一步去投胎了,我找的是她的輪迴,所以她不記得我了。”
“好大的一出烏龍!”阿九感慨了一下,側過身來問他。“所以現在你迫不及待的想要追隨她了。”
“我剛收到消息,她剛去投的胎。”狐狸男難得的善意的笑了笑。
阿九看着那笑容略有刺眼,現在這個時代滿世界的都在秀恩愛。負心漢成了痴情種,浪子也回頭……而作為一隻單身百年憑努力都修不成正果的單身狗,實在,傷不起。
阿九:那麼祝你投胎成她的姐姐……
阿九這麼想着,臉上的笑容變燦爛了起來。
有宿仇的兩個鬼,就這麼面和心不和,在孟婆的店鋪里輕易的握手言和。
大兄弟,一路好走。
最後……
狐狸男順利去投胎了,阿九獃獃的眼神望向通向人間的路口,心裏頭七上八下的。
於是……
出門還沒走出三四十里路,阿九的病情又複發了。
阿九是豎著進去橫着回來的。
阿九累得連抬起手的力氣都覺得很費勁,好累噢,睡吧。然後,阿九又睡了七天。
雖然阿九的院裏還有放了好些名醫備用,但是門主尋思來尋思去,不知怎麼卻總不放心,又親自去了一趟。候在門口許久,命小丫頭打來溫水,親自推門進去。動手為阿九擦拭乾凈了臉上沾的塵埃,垂目,掩蓋住眼中落下的幾縷意味不明的情緒。
營養液沒有失去作用之前,阿九還是活潑亂跳的。
新出的藥劑制好之後,阿九依舊是安然無恙的。
除非一開始有不懷好意的鬼動了手腳……
按這樣的線索推理最有可能的是南織,但是這是不可能的……
八成是那個穿紅色衣服的……
門主眼神沉沉,誘哄地和阿九起床說幾句話,見阿九還是獃著腦袋睡的迷迷糊糊的,頭一晃一晃,顯有氣無力的,俊臉煞白煞白似要同白牆一較個高下。
門主嘆了口氣,忍了忍,便不好打擾了。算了,隨阿九睡吧。
待阿九精神好了一些些,終於可以停葯了。阿九略帶着興奮睜開眼,蒼白的臉上硬生生的拉扯出了三分氣色。眼神圓溜溜地看着房間裏的小丫頭走來走去一陣忙活,反應遲鈍似的,阿九過了許久才生硬的轉動着僵硬的脖子來,一眼就瞧到門主在窗邊眼神專註的倒着液體進瓶子裏,瓶子裏插着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
阿九心裏一撲通,不是羞憤的而是生氣的,驚的阿九直勾勾地望着門主手上的梅花,“你是在加崔生液嗎?”
“醒啦。”門主頭也不回,側着的臉五官端正,阿九見他斜着的神情潺重,一邊加水一邊自言自道:“還想着你醒來這枝花能不能開……果然是不能的。”
門主剛說罷,阿九連滾帶爬惶恐不安的的下床來,把門主手裏捧着的寶貝花毫不憐惜的掠了過來,緊張兮兮的捂在懷裏。眼神盯着門主就像防賊一樣,沒好氣的大聲沖門主辯解道,“這不是普通的梅花,它是永生的!”
門主擱下正在傾倒的液體,滴滴嗒嗒的漏了幾滴在岸几上,見此,若無其事的拿好這手帕擦拭乾凈。然而捧着自己的下巴,上下左右細細阿九,眉眼帶笑的評價道。“長進了。”在阿九的眼中,感情這麼大隻又長的俊雅的鬼竟然不如一隻花呢。
從阿九的視野望去,便見的門主眉目清淺,眼中溫和的笑意如同春風一般拂面而來,又像七月的苦夏湖面上拂過來的一陣清風醉人。阿九瞬間被美色迷惑的找不了北,怒瞪的雙瞳化成了清水盈盈。
門主又見阿九靈魂出竅,擔憂地朝阿九又望一眼,腳步邁開阿九九走去,俯下身來,用手戳了一下抱着她的寶貝花蹲在角落的瑟瑟發抖阿九,取笑道。“哪有什麼花是永生的……”頓了頓道,“再美好的東西一旦過了花時,就算定格成原來的模樣,也早已不是最初的樣子了……”
阿九看着眼前的門主眉目如畫的談笑的模樣,不知怎的刺眼起來,心頭便湧上了一股黯然。
原來那一段花時,早就過了呀……
花是美景都濃縮起來,也是被回憶的銘刻上的印記。也許只有像阿九這樣生長在痴心季節的鬼才會嘆一句,離別最苦。
不忍心離別,所以強行讓花不開……欺騙自己,從來沒有離開過。
阿九在把花重新插入花瓶的時候,低頭便看見不花瓶有一道裂痕,有些不安,視線迷離了一下。然後轉頭望向門主恍然大悟道,“你來幹什麼的?”出於關心?只是這個認知閃過腦海的剎那那就就把它毫不留情的推翻了。
“看你恢復的怎麼樣。”門主將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放在唇上,笑容便在嘴邊溢了出來。
阿九蒼白的臉上瞬間裂開一道紅暈,沿着阿九的臉爬了滿臉。“你一直都守在這裏嗎?你可曾聽過我說了什麼?”阿九的心裏湧出一股不踏實的感覺。
隨即阿九雙唇上襲來一隻開了半開的花瓣,一個不小心直接栽到花瓶另一頭去了。
門主快步上前扶住阿九,捏着阿九軟軟的手臂,不小心又用了一些力,笑容便更加深了。
阿九搖頭,喃喃道。“下雨了。”
阿九表示她做事從來都是不甚專心,耳觀八方的。
院子裏外頭響起了淅淅瀝瀝的聲音,細雨涼薄,阿九迫不及待的挑起窗帘來,隔着雨幕,望着滿地落花的香徑鋪上了淡淡縹色,心裏頭湧上輕煙似的輕柔歡喜。
閻羅王的離家出走來了十三載的小殿下回來了,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替父親請浮生殿的門主前去作客。
杏花春雨中,那道模糊的眼身影漸漸清晰,小小的少年打着青紙傘,踏着一路的幽香緩緩的走來,待得近了,便見得少年眉梢間染着涼薄,眼神濕漉漉的同細雨一般。
“姐姐,好久不見。”收了傘,少年背過身來站在屋檐下,面容疏冷的說道。
姐姐,逮着這麼漂亮的美少年叫姐姐,也沒誰了。
“在出無花林的時候沒有看到你,我一直以為你死了,心裏頭至今還存一絲惋惜呢。”阿九無關大雅的說道。大着膽子將少年的衣袖掰過來,仔細的又將少年的面容瞧了一遍,一副老阿姨的樣子正經八百的開口,“門主同我講過不少你的話,說你小時候也是挺活潑可愛的……”
門主將手放在唇上,緩緩的綻放出一絲笑容。
“時候不早了,請你趕快上路吧。”少年沒有再理會阿九,冷哼一聲,便眼神灼灼的盯着門主,催着門主幹大事。聽少年的語氣是板板得如同人間摧囚徒上斷頭台一般,不帶幾分情面。
阿九嘴唇哆嗦半天,依依不捨的望着門主,一張一合了良才溢出一句道別來。
門主卻連回頭看一眼都沒有,在陽光下慢條斯理整理好衣裳,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嗯,下次,下次再回來看你。
好,我乖乖的等着你回來看我。
門主走後,阿九鬱悶着在書房裏百般無聊地翻過一頁書,對周邊的事物不甚興趣,置若罔聞。
喊,沒素養的一群鬼。
阿九掠了掠掉在額前的一縷墨發,輕輕地咳了兩,臉頰上飛揚出兩陀暈紅來,背對着書架上,混不在意的輕輕的拿手帕擦乾淨嘴角溢出的一縷鮮紅。
鬼有血嗎?
有的。
鬼有心頭血,支撐着皮與骨之間的脆弱的聯繫,也是鬼魂之力源源不斷得到補充的葯饢。
唇齒中透出幾縷腥甜,喉嚨有些發癢,阿九低頭專心的看着手上的書,輕輕呼了口氣,指尖溫柔的拂過書上文字,用又乾澀又枯啞的聲音念出來。
清琴再鼓求凰弄,紫陌屢盤驕馬鞚。
遠山眉樣認心期,流水車音牽目送。
歸來翠被和衣擁,醉解寒生鐘鼓動。
此歡只許夢相親,每向夢中還說夢。
阿九背後拂過一陣涼風,將衣袂飄起,然後風兒又調皮的從衣袖間褲腳間穿過。阿九白暫細膩的的手指已經挾着書卷抵在桌角,窗外大片的烏雲遮去了午後陽光。
許久,阿九感受到了身體的疼痛,彎下腰來一隻手捂着肚臍,另一隻手遮了眼中細碎的情緒,笑的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