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木頭美人
杜君惠也認出喜哥來,雨一時下大了,淅淅瀝瀝的雨落在油紙傘上,劈啪作響,杜君惠見她發間有細小的水珠,忙將傘頂在喜哥頭上,
“姑娘怎麼在此?”
“杜太醫怎麼在此?”
兩人齊齊問出聲,看着對方的愣怔模樣,又一齊笑起來,杜君惠道:“今日是我當值,我原是在太醫院值房的,承乾宮的人來傳話,說佟妃娘娘貴體有恙,我來請平安脈,你呢?”
喜哥攤開自己白玉一樣的兩隻小手,在杜君惠眼前晃了晃,恍若花瓣的指尖零星點着幾個針眼兒,“給兩位貴人縫補兩件衣裳,雨越下越大了,奴才不妨礙杜太醫了。”說著向後推了一步,便置身於雨簾之中。
杜君惠看她肩膀都被打濕了,將傘遞過去,仍舊撐在她頭上,“我是男子,你是個纖纖弱質的姑娘,傘自然緊着你用。”
喜哥指了指景仁宮的方向,“奴才這就到了,太醫院值房遠些,您用就是。”見他還要遞過來,喜哥索性跑遠了些,轉過咸和左門前,她對着杜君惠揮了揮手,折身進了景仁宮。
杜君惠只覺心尖的一根弦被輕輕撩撥了一下,傘下似乎還遺留着女子身上的蘭蕙香氣,他慢慢朝着太醫院值房的方向去,嘴裏不禁念叨,“不似人間……不似人間……”
六月初三日正是阿哥保成滿周歲,皇帝召見重臣,當眾道:“朕決意立仁孝皇后之子阿哥保成為太子,哈爾哈齊,你是禮部尚書,冊封皇太子的大典就交給你來籌備。”
明珠心下暗道不好,偷偷往索額圖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見他滿臉得色,“皇上,這保成阿哥還小,過早地立為太子,恐怕……不知皇上可問過太皇太后的意思?”
皇帝揮手示意他閉嘴,轉而對索額圖道:“你是仁孝皇后的親叔父,自然也是皇太子的長輩,朕任命你為太子太傅,自即日起,你要認真教導太子,來日太子長成,你更要忠心輔佐。”
索額圖得意地瞥了明珠一眼,掃袖跪下,“奴才謹遵皇上聖旨。”
皇帝命梁九功將索額圖扶起來,接着道:“既然保持封了太子,他的外祖地位也要升,你即刻擬旨,授仁孝皇后之父噶布喇為一等公,世襲罔替。再則刑部尚書熊賜履做事很是穩妥,擢升為大學士。”
雖說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但這雨露總比雷霆好受,連着三個大恩典將索額圖滴得渾身舒泰,連帶着看到自己向來瞧不上的高士奇都露出個笑臉來。
眾人離去,皇帝喝了一口茶,端着茶杯卻不放下,只撥弄着茶杯蓋子,道:“方才朕提拔了索額圖家族及其黨羽,明珠臉上可難看得很呢。”
這話梁九功也沒法回答,只得賠着笑,道:“萬歲爺,昨兒貴妃娘娘派人來傳話,說是鍾粹宮雲貴人誕下阿哥。”
皇帝瞄了他一眼,“這話你昨日回過了,”見梁九功臉憋成了絳紫色,他又垂眸看着桌上攤開的奏摺,“明珠是個有才能的人,可惜蠅營狗苟,總是耽於蠅頭小利,索額圖呢,卻是對人不對事,這兩個人撞到一起,往後可有的熱鬧了。”
歷來皇帝最忌諱黨爭,梁九功端了空杯子下去,心裏卻不禁犯嘀咕:怎麼當今這皇帝看着卻是樂見其成呢?
慈寧宮內。
蘇麻喇姑命人將膳桌抬了進去,貴妃見太皇太后要用晚晌,便要起身告辭,太皇太后道:“既然遇上了,咱們便一處用就是,來,坐到我跟前兒來。”
貴妃一喜,忙依言坐下,太皇太后親自割了一片烤羊腿放在貴妃碗裏,“這野意兒膳房做得蒙古吃食很是不錯,我記得從前在科爾沁的時候,我就得意這一口。”
貴妃笑着吃了,那羊腿烤得外焦里嫩,十分酥脆爽口,“前些時候,奴才母家弟弟寫了家書來,說阿靈阿獵得一隻雄鹿,滋味甚好,若再有下次,便讓他們送入宮裏,給太皇太后做鹿肉鍋子吃。”
太皇太后道:“現如今牙口和胃口都不行了,怕克化不動,這人啊,到了什麼年紀,做什麼事情,就譬如這道烤羊腿,現在吃和年輕時吃都不是一個味兒了,要緊的就是【合時宜】三字。”
貴妃心裏咯噔一聲,不解太皇太后這是何意,“是,太皇太后教誨得極是,奴才記下了。”
“我何曾教導你呢?”太皇太后喝了一口紫參烏雞湯,“不過是說吃而已。”
一頓飯吃得貴妃心驚肉跳,餐后便借口有事務匆匆離去了。
蘇麻喇姑上了對夾,“您何必嚇唬她?貴妃向來多思,這回去不知道又要把您的話敁敠多久呢。”
太皇太後放下銀箸,“就是要她敁敠呢,她不多想,我這太皇太后就要替她想,累得慌!”
蘇麻喇姑見她不再動筷,便命人撤下去,自己則扶着太皇太後到大佛堂去,“要說也是通貴人自己不機警,管不住自己的嘴。”
太皇太后斂衽跪在佛前,雙手合十,“她不機警,貴妃可以直接教訓她,針對皇嗣像什麼道理?這就好像兩個大人打架,不直接對着大人動手,反而將人家小孩一腳踹翻,是個什麼人品?我最看不上!”
蘇麻喇姑失笑,太皇太后雖然上了年紀,但偶爾說一兩句俏皮話,還是當年在科爾沁王府時的模樣,“您說得也對,貴妃娘娘這事辦得確實不地道。”
“其實鰲拜死了多少年了,他做的那些事也該忘了,至於遏必隆這個牆頭草,去歲也沒了,”太皇太后嘆息道:“我也不是不能提拔貴妃一把。”
蘇麻喇姑遞上香束,“太皇太后心胸寬廣,自然非常人所能及。”
“哼,”太皇太后冷冷看着佛像,面上帶着冷銳,“我倒是寬廣了,可你看看貴妃,斤斤計較,一兩句話都要放在心上,她的心眼兒太小,容不下一個皇后的寶座,再熬兩年吧。”
蘇麻喇姑道:“那通貴人那邊兒?”
太皇太后奉上香,拜了三拜,才道:“前些時候,派人專門燒了她的衣裳,瞎了心的,還又找人縫補好了,再穿上。看顧着些,通貴人不算什麼,可肚子精貴,那可是哀家的重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