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栽了

第一章 栽了

用兩個字來形容這年民國的上海——詭道。

先是剛入夏就飄了場雪,黃浦江里無數魚翻白肚。再是流言四起,說有殭屍夜間咬人,八點后不能出門。

陳小驢給自己謀了個打更人的正經職業,本來做得還算愉快,但流言迭起后,每晚拿着梆子上街打更,就有些戰戰兢兢。

繁華處人聲鼎沸還好說些,但他巡得是七條偏街,再加上這兩年裝神弄鬼幹了不少損陰德的事,所以身不正影子斜,就更加忐忑。

這夜悶熱的厲害,陳小驢上工前脖子都往外滲汗,但臨到拿了傢伙準備出門時,還是硬忍着帶上了蓑衣。

空氣中飄着濕土腥味,耳朵里能隱隱聽到呼嘯音,着是大雨來臨的前兆。

當然,大多數人聞不到這味兒,也聽不到這聲,偏偏打娘胎里就帶着狗鼻子,長着對異常靈敏招風耳的陳小驢就有這個本事。

“一更了——天乾物燥,小心火燭,動靜大小,切莫回頭——”

蓑衣搭在胳膊上,到了要開工的地方,已經是汗流浹背。陳小驢開始打着梆子,嘴中念念有詞,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界面上只顧往前走,說得自己都不敢回頭。

長街幽長。

越往前走,陳小驢就越心神不寧。

但心神不寧的原因不光是那些市井流言,還有另外一件事。

就在前兩天,有人往他住的地方塞了封匿名信。

信上的內容很簡約,只有一句話,‘過幾日,我去尋你。’,但隨信一起的兩張圖,卻讓陳小驢心驚肉跳,甚至第一時間就排除了有人想要做局坑他的想法。

那是一塊巴掌大小,通體白潤的五邊玉牌。其背面三龍環繞,正面陽刻有怪異‘太平’二字。

太平天國令!

陳小驢心不在焉的往前走,耳中所聽到的嘯聲在某刻陡然加大,跟着不過半分鐘,大雨傾盆而至。

被澆了個猝不及防,陳小驢迅速跑到就近的屋檐下將厚蓑衣穿在了身上,但就算如此,從頭到腳還是被澆了個半濕。

哐當!

就在陳小驢剛剛將蓑衣穿好的同時,不遠處一個店面門口立着的牌面突然倒地。

“誰!?”

陳小驢嚇了一跳,急忙抬頭看去,眼角餘光似乎捕捉到一個白影在黑暗中輕飄飄的一閃而逝。

街道漆黑,大雨傾盆,妖風陣陣。

無人回答。

再想到那些傳說,陳小驢當場就木了。

癟犢子的,自己該不會是撞到最近在上海出沒的殭屍邪祟之類的東西了吧?

陳小驢咽了口唾液,從綁在腰間的皮鞘里抽出了一把匕首,另一手緊緊攥着梆子,往倒地的牌面那邊謹慎走去。

“張沒用啊張沒用,你這次要是把兄弟坑了,兄弟做鬼,也要拉你一起……”

霹靂!

閃電劃過,幽幽長街驟然明亮了一刻。

陳小驢手中的匕首反着光,冷白的匕身上,從頭到尾,用硃砂畫著道扭扭曲曲的不知名抓鬼符篆。

倒地的木牌面上,從二樓吊下的兩片濕透的布幌子在狂風暴雨中張牙舞爪,詭異的厲害。

陳小驢走到近前後猛地往前一躍,同時迅速將側躺在地上的寬大牌面一腳踢開。

面前空無一物!

“風吹倒的?”

陳小驢心神略微放鬆,但緊跟着就看到在牌面的三角底架上綁着根不細的繩子,繩子很長,貼着積水的地面一直往旁邊延伸到了視線不及的黑暗處。

不對,是被人拉倒的!

呼啦!

突然一道白影從眼角的餘光處一閃而逝,陳小驢瞳孔猛地一縮,毫不猶豫的立刻轉身將匕首向身後刺去。

然而迎面而來的,是一根人頭粗細的巨大木椽。

咚!

狂風暴雨的漆黑街面上,傳出一聲不怎麼明顯的悶響,陳小驢意識一片混沌,暈了過去。

……

噗啦!

燈光昏暗的倉庫中,一盆冷水潑在了被死死綁在椅子上的男孩身上。

陳小驢悠悠轉醒,本能地想伸手去揉疼痛劇烈的腦袋,動了兩下,才發現自己已經被捆住。

他眼睛迷了條縫兒勉強向四周打量,幾個青衣短打的男子就站在兩邊好奇又兇狠的打量着自己,而正對面一張太師椅上,坐着個看着似乎有點面熟,穿着唐裝把玩一串佛珠的中年人。

癟犢子的,好漂亮的包漿,這串紫檀佛珠要是能搞到手,那可就賺大了!

視線在紫檀佛珠上略微停留,再看到太師椅上中年人陰沉的臉色,陳小驢立刻意識到這會兒似乎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之前發生的事情,和現在自己看到的場面是明擺着的,自己被人綁了。

不過陳小驢倒也光棍,見對方沒有先開口說話的意思,便率開口。不過一說話,就感覺到嗓子一陣火辣辣的疼,聲音也嘶啞的厲害。

“大哥,您綁錯人了吧?我就是一打更的,一沒本事二沒錢,交不起贖金啊!”

中年男人盤佛珠的雙手微微一頓,本就陰沉的臉上,眉毛更是頓時擰到了一起,他盯着陳小驢,怪異道:“打更的?沒本事?沒錢?”

陳小驢立刻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我去你媽的!”

中年男人陡然憤怒,猛地起身走過來,狠狠一腳將陳小驢連人帶椅子踹到了地上。

“拉起來!”頓了兩秒,中年男人再次開腔,兩個手下立刻上前將陳小驢扶起。

看着陳小驢痛苦喘氣的樣子,他臉上的表情略微舒緩,伸手在陳小驢臉上拍了拍,道:“看來陳大師這是貴人多忘事,不認識我了?”

陳大師?

聽到這個稱呼,陳小驢心中咯噔一下。

這兩年在上海裝神弄鬼坑蒙拐騙的,那些個狗大戶可不就都叫自己大師來着?

果然,緊跟着就聽到對方陰沉的說道:“那我幫陳大師回憶回憶?去年九月初九,陳大師說我那宅子風水不好招邪引災,坑走了我一對崇禎年揚州官窯燒制的御品青花瓷,現在陳大師想起來我是誰了么?”

陳小驢的臉色幾變,立刻想起了面前這個看着眼熟的傢伙的名字,趙南松。

在上海這兩年坑的人不少,但能讓他記住名字的人不多,面前這個趙南松就是其中之一,因為那一對明崇禎年的官窯青花瓷留下的印象實在是太深了。

曹猴子在黑市上一倒手,便賣出了四千大洋的高價,當時他們三人面對着那一筆巨款發了兩天的呆。

這下栽了!陳小驢的心漸漸沉了下去,對方能這麼明顯的擺出一副尋仇的架勢,肯定是一切都已經弄了個清楚,這會兒再掙扎着狡辯,估計就不是被踹一腳那麼簡單的事了。

“原來是趙老闆,剛剛沒反應過來,您別介意。”

心思急轉下,陳小驢吐了口帶血的唾液,索性徹底放鬆下來,靜靜等候趙南松的下文。

坑人就要有被尋仇的覺悟,而且陳小驢隱隱有種感覺,時隔大半年,對方竟然都能從偌大上海的茫茫人海中將自己找出來,肯定不會是為了和自己廢話幾句那麼簡單。

而看着陳小驢那混不吝的模樣,趙南松好不容易平息下來的怒火又有噴發的趨勢,他真的很想不管不顧,將面前這混賬東西直接沉了黃浦江了事,但想到某雙陰冷的眼神,趙南松硬忍下了這口惡氣,厲聲道:“陳小驢,你想死還是想活?想死的話,咱們也沒有必要談了,門外就是黃浦江,明年的今天我給你燒紙。”

果然如自己的猜測!陳小驢在昏暗的燈光下看了眼趙南松身後緊閉的倉庫大門,而在身旁兩側,糧食袋子堆積如山。

陳小驢道:“當然是想活,趙老闆想和我談什麼?”

“那對明青花。”趙南松言簡意賅。

陳小驢立刻搖頭叫屈,道:“您那對明青花早就不在我這了,我也不知道它們在哪裏,趙老闆您這是為難我啊。”

趙南松盤着手中珠子,冷笑,沒有回答陳小驢的問題,對旁邊手下道:“把人帶出來。”

不知道趙南松葫蘆里賣的什麼葯,陳小驢冷眼旁觀,片刻后神色略微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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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密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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