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雪崩
“你是誰？”
“這問題有水平。”零說。
“欸？”
“人生四大終極問題，我是誰，我在哪兒，我要幹什麼，以及……”零想了想，接著說：“下一頓飯飯吃什麼。”
“……奶油燉菜怎麼樣。”
“好主意。”
……
雪原白得耀眼。
被積雪掩埋得只剩樹梢的小樹在腳下飛速向後倒，暴飛龍貼着樹梢滑翔以節省體力。
噴火龍和盔甲鳥早已消失在視線里不見了蹤影，小林雪不知道零是怎麼判斷方向的，暴飛龍只是筆直地向前飛，輕輕拍打着足以撕碎這片白雪的雙翼。
小林雪不覺得暴飛龍能追上早已遠去的噴火龍和盔甲鳥，事實上，零自己也這麼覺得。
白銀山脈是一條分界線，將關城大陸攔腰砍成兩半，西方是城都，東方是關都。
這片山脈橫截一片大陸，綿延不絕。
噴火龍被盔甲鳥追趕着，一頭扎進這片茫茫雪海。
噴火龍是火屬性寶可夢，它的耐寒性相當高，即使在白銀山的極低溫環境下依然能做到長途飛行。等級夠高的話，橫跨白銀山直接從城都飛到關都也不是不可能。
盔甲鳥更是以高耐久著稱的寶可夢，加上鋼屬性對低溫的抗性，在冰天雪地中它們甚至能比全身燃着火焰的噴火龍堅持更久。
但暴飛龍不同。
龍+飛行的屬性為它帶來了對冰的極低抗性。
並不是說暴飛龍不如噴火龍與盔甲鳥強大，而是龍屬性寶可夢從來就不適應雪山環境。
換作火山，換作沙漠，龍屬性寶可夢都無所畏懼。它們甚至有自信在雷暴與颱風中橫行霸道。
但是雪山，不行。
他怎麼有自信讓暴飛龍飛進雪山的？
小林雪不得而知。
她只知道暴飛龍快體力不支了。
翅膀扇動的幅度在越來越小，寒冷奪走了暴飛龍大部分的體力，能感覺得飛行速度在降低，暴飛龍快堅持不住了。
“拿着。”
“噢。”小林雪從零手裏接過一件東西，到手一看，是護目鏡，包裝還完好無損，似乎是不久前剛買的。
“戴上，等會兒風很大。”零說。
“那你呢？”小林雪一隻手抱着零，一隻手去拆護目鏡的包裝，不過她沒看見零戴護目鏡。
“那東西影響發揮……”零像是自言自語似的。他的手從自己領口伸進去，把裏面的吊墜拉了出來。
一個黑色的，類似倒三角形的吊墜，像是黑寶石，銘刻着「δ」的符號。
鑰石嗎……小林雪當然有見過鑰石，不過沒見過這種款式的鑰石。
“Megaevolution.”
少年的話語淹沒在寒風裏，皚皚雪原上，升起一彎染血的新月。
暴飛龍陡然加速，雙翼斬破寒風，在一片銀白中劃過一道血色的直線。
是的，直線，不是弧線。
超級進化之後的暴飛龍憑藉強橫的力量在白銀山上空的寒流中水平加速，不再藉助氣流滑翔節省體力而是將氣流直接破開，爆發性的加速猶如箭矢離弦。
耳邊呼嘯的風聲變得尖銳甚至有些刺耳，紛飛的雪花拍打在護目鏡的鏡片上沙沙作響，小林雪覺得更冷了。
她偏過頭去，悄悄瞧了眼零的側臉。
嘛……超級進化之後的暴飛龍速度的確很快，這種速度或許真的能追上早已經消失在視線里的噴火龍與盔甲鳥，但前提是……
這速度能一直保持下去。
小林雪有讀過學院導師從卡洛斯地區帶回來的，由布拉塔諾博士撰寫的關於超級進化的研究書籍。
那本書中有提到過超級進化實際上是對寶可夢和訓練家力量的超負荷使用，只能維持很短的時間且一段時間內只能進行一次超級進化。
超級進化能帶來爆炸性的實力飛躍，與此相對的是對身體精神的雙重超負荷。
這種負荷不止針對寶可夢，同時也分擔在訓練家本人身上，時間久了不止超級進化的寶可夢會筋疲力盡，訓練家本身的疲勞度也不會少多少。
零看起來並不健壯，甚至有些弱不禁風的樣子，小林雪有些懷疑他的體力能讓暴飛龍維持多久的超級進化狀態。
然後她看到了他眼中燃着的火焰。
她很少注意別人的眼睛，因為不敢與他人視線相對。而此刻，零的雙眼如此醒目。
紛亂的髮絲被強風吹開，少年的雙眼在細雪中睜開。
銀灰色的瞳仁里跳躍着白色的光點，淡淡的光芒很不顯眼，但卻實實在在存在着。
心眼
“你是什麼人。”小林雪問。
“普通人。”零說。
“會關都八神家瞳術的不是普通人。”小林雪沒打算相信他顯然是糊弄她的話。
零也沒在意她相不相信。
“我的確是個普通人，不是天王也不是冠軍，甚至連訓練家資格證都沒有。不過，這不是你有資格問的東西，小林雪。”零笑笑，輕輕拍了拍暴飛龍的脖子：“正東方向，繞過前面的懸崖，加速之後爬升。”
暴飛龍照他說的做了。
暴飛龍將身體橫轉九十度，腹部的角質層貼着石壁飛翔，小林雪只好盡全力抱住零的腰以免掉下去。
偶爾有碎石從頭頂上掉下來，轉瞬間便被暴飛龍的翅膀切成碎末飄散在風中。
好強。
明明是最害怕寒冷的龍屬性寶可夢，卻在這樣極端的環境裏遊刃有餘。
這種程度，天王都做不到。
冠軍做得到嗎？小林雪不知道。
繞過懸崖，暴飛龍將身體轉回原來的狀態在逐漸大起來的雪裏繼續加速。
“雪越下越大了。”小林雪說：“這種情況一般是暴風雪的前奏，停一會兒再繼續追吧，白銀山的暴風雪很危險。”
“……冠軍都有可能喪命。”
怕零逞強，小林雪特意補了一句。
“冠軍……別拿我和那種訓練家相比啊。”
心眼的感知張開到極限，他在茫茫白雪中捕捉到了那一抹赤紅。
噴火龍，找到它了。
經過不短時間的全力加速，暴飛龍終於追上了先行許久的噴火龍。
奇怪的是，後面追趕的盔甲鳥卻不見了。
哪管那麼多，追上去再說。
“暴飛龍，辛苦你了，休息一下吧。”零輕輕撫摸着暴飛龍粗糙的頸部鱗片，將寶可夢球輕輕磕在它的頭上。
暴飛龍被收回，零一隻手牽着小林雪從空中自由落體。
“接下來就拜託你了，裂空座。”
龐大的黑色身軀在雪中浮現，零手肘撐住裂空座的角穩穩落在它頭上，隨手打開另一枚寶可夢球，沙奈朵的雙眼浮起淡紫色的光芒。
雖然小林雪不算很重，但是要它徒手接住還是有些難度。
用超能力減緩了下墜，沙奈朵用公主抱的方式接住了小林雪然後扶着裂空座的角坐在零身邊。
……
假的吧……這傢伙。
小林雪仍不敢相信方才所看到的事情。
這是裂空座嗎，恐怕是的。但身為豐緣三巨頭的傳說寶可夢，裂空座怎麼會被他從寶可夢球里放出來啊。
得益於裂空座的氣閘特性阻隔了寒風，小林雪覺得身體暖和了起來。
和暴飛龍不同，裂空座的飛行速度雖然同樣很快，卻要更平穩。或許是因為體型的原因，暴飛龍需要認真對待的暴雪還撼動不了裂空座。
不過，既然有裂空座，為什麼不從一開始就拿出來呢。
“因為沒到無人區。”
啊，是，白銀山外圍多多少少會有些隸屬於石英聯盟的訓練家，裂空座這種寶可夢被他們看到的話會很麻煩。
畢竟它是豐緣的傳說啊，和城都的鳳王與洛奇亞一個級別的存在。
不過相對而言的，被我看到就不麻煩嗎……
“反正你早就看過了。”好像會讀心似的，零說出了這句話。
“你怎麼知道。”
“我在離江上和響戰鬥的時候有察覺到有人在森林裏，所以戰鬥結束之後在那多留了會兒，正好等到你去江邊檢查戰鬥留下的痕迹。”零說：“你很厲害，看到那種情況居然還能保持冷靜，當時的冰層下面全是洛奇亞的血。”
“殺死洛奇亞的果然是你。”
“哈，我沒殺掉它。洛奇亞是掌管洋流與海洋熱交換的寶可夢，殺死這種對環境有重大影響的寶可夢會讓一個地區的生態系統崩潰掉，這點我深有體會，所以我只殺了它的訓練家。”
“……”
“我以前殺死過一頭裂空座，然後豐緣的環境就亂套了。幸好當時蓋歐卡的持有者，冠軍級訓練家祐樹出面，豐緣才沒被隕石雨砸成廢土。不過，那是四年前的事情了，豐緣聯盟也沒對聲張，家醜不可外揚。”零說這話的樣子有些興奮：“經祐樹手訓練出來的蓋歐卡相當強，藉助琉璃海的主場優勢，全力的根源波動直接將整片隕石雨打散在大氣層外，簡直帥炸。”
小林雪眨了眨眼睛。
“你那副表情是怎麼回事。”零有些不適應小林雪這種眼神。
“我覺得你在吹牛。”小林雪說。
“你能那麼想當然最好。”零站起身，往前走了兩步，在裂空座額頭處半蹲下：“抱緊沙奈朵，要加速了。”
……
抬起頭，前方是一道天險。
字面意義上的天險。
厚實的岩層和冰層在這裏忽然斷掉了，往下看，是深不見底的大峽谷。
這裏被訓練家們稱作冰縫。
字面意思，冰的裂縫。
……
雪越下越大，原本細軟的絨雪變成了鵝毛大雪。雪片被寒風裹着，劈頭蓋臉地砸下來，打在裂空座的鱗片上發出刺耳的咔啦咔啦聲。
巨龍用它漆黑的身體撞碎冰川，穿過狂躁的暴雪，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掠過山峰，飛過大峽谷的上空。
冰縫說是縫，實際很寬，幾乎將一座山整個劈開。
不過裂空座的體長顯然要大於冰縫的寬度，它的頭已經到了冰縫這邊，尾巴卻還留在另一頭，由於高速飛行的緣故，裂空座的身體伸展地筆直，此時此刻的它有點像架在峽谷上的獨木橋。
……下一刻，這獨木橋被砸斷了。
暴風雪的沙沙響聲里忽然響起一片類似什麼東西崩塌的聲音，沒來得及抬頭去看，碎裂的冰塊砸在了身上。
在白銀山脈上封凍數百年的寒冰擁有與鋼鐵不相上下的硬度，突如其來的劇痛卻並沒有奪去零的判斷力。
血液順着胸膛緩緩流下，溫熱的猩紅模糊了視線，在頭頂以噸為單位的積雪盡數傾瀉下來的前一剎那，零握住了德爾塔之石。
“Megaevolution.”
……
……
意識逐漸清晰，小林雪用雙臂努力撐起身體，稀稀拉拉的雪塊從背上滑落到冰面上發出沉悶的沙沙聲。
是的，冰面，不是地面。
“咳……咳咳……”
脖子上很涼，順着鎖骨摸過去，滿手的潮濕。
是血。
或許是寒冷凍結了神經，小林雪並沒有覺得疼。
萬幸，應該沒有傷到動脈，否則她可能連睜開眼睛爬出雪崩的機會都沒有。
……雪崩。
小林雪慌張地四處張望，視線所及只有枯燥的皚皚白雪和透着深藍色的冰層。
沒有溫度的光從頭頂灑下來，她明白了自己現在身處何地。
抬起頭，小林雪看見的是一片狹長的天空。
冰縫。
腦海里殘存着的最後的記憶是裂空座用德爾塔氣流為他們遮擋暴風雪。
玄筱瘋了，他居然在暴飛龍解除超級進化不到半小時內又讓裂空座進入超級進化狀態。
那樣子亂來的話……會死啊。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觸發的雪崩，以噸為單位的積雪夾雜着冰塊，從懸崖上傾瀉而下將裂空座從空中砸落。
像巨人的手掌，一掌將它拍入山崖下的深淵。
冰雪淹沒了她的意識，再次睜開眼，卻只看見這片被冰層遮住了的天空。
明明非常小心那條被稱為死亡之地的冰縫，卻在即將掠過去的時候被雪崩打了進去。
跌入冰縫的探險家，據說沒人逃出去過。
小林雪呵了口氣，溫暖凍僵的手指
她身邊是已經昏過去的沙奈朵——沙奈朵用超能力撐起屏障在雪崩中保護住了小林雪的生命，自己卻沒能撐下去。
小林雪知道過去曾有很多攀登白銀山的訓練家跌入冰縫，他們身體素質遠超正常人，裝備齊全，補給充足，隨身攜帶着訓練有素的強大寶可夢。
但他們沒有一個人活着爬出這裏。
這裏氣溫極低，幾乎要結成冰的空氣讓她的肺部有一種灼燒般的疼痛。小林雪不敢大口呼吸，那隻會讓體溫流失得更快。
深淵的嚴寒奪去一個人的生命只需要幾分鐘，她這樣做或許能多活幾十秒。
幾十秒也好，撐下去。
小林雪的雙腿殘疾，幾乎沒有行動能力。她憑自己離開這裏的可能性是零，沒有幾乎。
所幸她不是一個人。
不遠處的積雪動了動，裂空座黑色的身軀從雪下緩緩直起腰，寂靜的冰縫裏響起少年的咳嗽聲。
“咳……咳咳……”
“玄筱？”小林雪看着零額角的血跡和胸前衣物被染紅的痕迹，不免有些擔心。
“……”零扶着裂空座的身體勉強站起來，伸手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傷口在後頸部，是碎冰塊造成的皮肉傷，萬幸沒傷到骨骼和血管。
“小林雪。”零出聲。
“什麼？”
“你帶衛生巾了嗎。”
“帶……帶了。”
“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