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鄉村文明
“老三,開弓哪能回頭的箭?現在,這步棋已經開局,鹿死誰手,會見分曉的。”李豁牙子拉一下張老三的衣襟,“老三,我不該是一直忌恨當初你整我的事,我那個時候看上了你們家的曹主任,想和她好。”
“豁牙子,你那時會算命打卦看風水,是上邊讓整的你,是上邊要把你批鬥遊街送到勞改農場改造的。不過,我總覺得你在給我和張富友佈局,你不會哪我當個過河小卒子吧?半現在社會太平了,有張富友當著家,你年年能吃上救濟,小日子還算過得去吧,當初張富友整你的事就權當做了一場夢吧。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嗯?”
“你老三把俺豁牙子看成啥樣的人了?我是那樣記仇的人嗎?你想想看,不把王社那小子轟走,張富友的江山就坐不穩當,讓王書記那小子說了算,我還能吃得上救濟嗎?老三,張富友可是把承包梨山的事許給你了,到時候,你在山坡上養雞,種樹,多好的致富路子呀。老三,路是自己選的,你現在打退堂鼓的話,就回吧。”
“王書記,你們三個快上車走吧。”司機小陳大聲叫了起來。
“怎麼回事?”我問。
“快走吧。”小陳說,“不行,要出事了。現在,杏花村的人正朝這邊來呢。我的一個杏花村的哥們打電話給我說了,杏花村的人正這裏來呢。他們主要是針對你王社書記來鬧事的。走,王書記,快點上車,咱們走人。王書記,別猶豫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走,不行,真的不能走。”我搖下頭說,“不行,這個時候我怎麼能走呢?杏花村的百姓因為什麼事呀?我要問個明白,我要給他們一個答覆。”
“王書記,你們三個剛來,摸不清這裏的情況。杏花村和墟圩子的爭鬥不是一天兩天了,也不是一年兩年了,是他們老一輩子的事,一直到現在還是不停地爭鬥着,你不要問了,咱們快走人,再晚了,就走不掉了。”
“我要跟熊書記打電話。”說著我掏出手機開始撥號。
張老三走在人群的最前面,手持各種器械的老百姓在他的帶領下,怒氣沖沖地向我和曾文開和嚴志還有小陳走來。
“熊書記,你快點來……”我撥通了熊書記的電話,這時,曾文開從我手裏奪過手機。
“現在杏花村的老百姓全體出動,手裏還都拿着傢伙,熊書記,你快點來吧。我看,是要出人命的。小陳說,他們是衝著王社王書記來的。對,對。來的人非常多,黑壓壓的,看不到邊,手裏都拿着傢伙。有的拿着鐵鍬,有的拿着大粗棍子,有的拿着亮堂堂的東西,看不清,像是大刀。像出人命的,真的要出人命。你們鎮領導要快點來呀。不要一個人來,對,對,你不要一個人來。危險,真的很危險,要出大事,你調部隊來,能調動部隊嗎?帶派出所的人來也行,要快。不行,他們快來到了。”曾文開大聲嚎叫起來,“再不來,我要出事了。”
“各位鄉親。”面對已經涌過來的眾人,我鎮定自若地說,“修老河口的事是我們請示過上級黨委和政府的,鄉親們,只有把老河口徹底修好,咱們這一片的水患才能得到根治。”
“閉嘴。”張老三吼到:“姓王的,你說得輕巧,老河口是俺們老張家的龍脈,修老河口,是要破俺們張家龍脈的。你是外鄉人,是這禍害俺們張家的後人哩。”
“早知道是你拿的修水的主意了。”老村長說,“你要修老河口,俺們杏花村2547口老少爺們是不答應的。你也沒有把俺放在眼裏。俺可是杏花村的村長,幹了一輩子了,還沒見過你這樣的愣小子哩。你是哪廟的神仙,來到俺們這裏指手畫腳,不就是個下派幹部嘛。俺們村也有,來就來了嘛,你要修啥子河呀?你充啥子大頭驢嘛。你們仨從城裏來,識趣的話,現在給俺杏花村的2547口老少爺們跪下來認個錯,看在墟圩子張富友的臉面上,俺就放你們仨一馬。不然的話,你們別想囫圇身子走。這老河口就是你的葬身之地哩。”
“老村長,有話好好說,你怎麼帶着這麼多人來,這樣多不好。這是聚眾鬧事,你要負責任的。”曾文開提高了嗓音,“這樣會出事的。”
“怕出事就不來了。”老村長吼了起來,“姓曾的,你少插嘴,在我家喝酒時你說過以後聽我的嘛,現在,輪不到你說話。我都是土埋到脖子的人了,我怕個啥?”
“你這是胡鬧。”曾文開的聲音也大了許多,“老村長,你這樣鬧事是違法亂紀的行為。”
“你說啥子。”老村長愀然作色,“你姓曾的給我閉嘴,叫你一聲曾書記你就是曾書記,不叫你曾書記,你還不就是個下派幹部嘛。看來我家的酒你是白喝了。”
眾村民嘩笑。一村民說:“趕他們走。俺們這裏不歡迎你們哩。”另一個村民:“什麼下派幹部,不就是來俺們村吃吃喝喝嘛。曾書記,快回家摟着老婆睡覺去吧。還有那個姓王的,你大老遠的,跑俺們這荒山野嶺的地方來受洋罪,你是不是吃錯藥了?你們三個快滾吧。”眾人再次嘩笑起來。
“鄉親們,我王社來這裏是經過上級黨組織嚴格考核挑選的,是的,我們仨在城裏也有家有院,上有父母,下有妻兒,老父還病卧在床,我能不想回家嗎?說到來這時受罪,我想問一下大家,你們覺得在這裏是受罪嗎?你們願意在這裏受罪嗎?我是一個外鄉人,一個外鄉人也不想在這裏受罪呀,你們就願意在這裏受罪嗎?這幾年連續的災情,不是大旱就是大澇,眼看着到手的糧食吃不到嘴裏,咱們老少爺們辛辛苦苦種的糧食都糟蹋在地里,難道說你們就甘心嗎?不把老河口修好,這一帶的水系就不能調整好,咱們這一片的種植結構調整也不能展開,一些上級給咱們的致富工程項目也不能得到落實呀。鄉親們,只有把老河口的水患根治了,咱們這裏才會有出路,才能過上好日子。把河修好,把橋修好,把路修好,只有咱們這裏的基礎設施搞好了,咱們才有可能進行招商引資,人家才願意到咱們這裏來辦廠呀。要不多長時間,咱們這裏也會過上城裏人一樣的好日子。”
“這樣說不行的。”小陳走近我低聲說,“王社,不行的,你講的天花亂墜也不會有人信服你的。快,上車走人。到現在鎮領導沒有來到,我看他們也是怕事情鬧大不好收場。王社,快點上車,我帶你走。”
“不走。”我扯開小陳拉着我的手,這個時候眾人開始低聲議論。一村民說:“不錯,人家講得有理呀。”另一村民說:“有道理,姓王的這孩子不錯,像是為咱莊戶人家好哩。說得有道理。”還有一個村民說:“不管怎麼說,這老河口的龍脈是動不得的。”李豁牙子見有人想打退堂鼓,便走近老村長慫恿到,“今天不把姓王的治服,你在杏花村還有啥子威望嘛。以後,看誰還信服你哩。”老村長捋一下鬍鬚,一把扯過張老三說,“去,帶幾人上去把鎮裏的車子砸了,把它掀到河套里去。”
這時,熊書記和汪鎮長坐在一輛噴寫着“公安”字樣的麵包車趕了過來,熊書記望着前面黑壓壓的人群,嘆息一聲。
“村兩委換屆選舉時,一定要把三個下派村子的領導班子大動一下。”熊書記湊近汪鎮長低聲說。
“是要動。”汪鎮長說,“別的村子也要動。要動就大動一下,這杏花村的人太不像話了。”說著,汪鎮長沖幾個民警揮一下手,“如果杏花村的人不聽勸,你們就抓幾個帶頭的鬧事的,在派出所關上他們幾天,看他們還敢不敢這樣無法無天?”
張老三和幾個人嘴裏喊着號子,一會兒,便把吉普車掀翻到河套里。
“開快點,前面好像出事了。拉響警笛。”汪鎮長催促司機,“開快一些。”
警笛聲聲。警燈閃爍。眾村民開始四散而去。
熊書記和汪鎮長在墟圩子召開了村幹部會議,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是看着張富友。這個時候,張富友笑了起來。然後,他鎮定自若的坐下來。
“昨晚的事很嚴重,如果不是書記和鎮長帶人去的及時,咱們王書記還不知被杏花灣的人禍害成啥樣哩。很嚴重,這事不能算完。今天咱們村的主要幹部都在這兒,大伙兒說一句話,這事該咋辦?”張富友把話題轉移到參加會議的村幹部身上。
“張書記說咋辦就咋辦吧。”老白站了起來,他看一眼主席台上的熊書記和汪鎮長說,“杏花村的人拿咱們墟圩子的人不當回事哩。修不修老河口是咱們墟圩子的事。”
“是的,應該修。”張富友看了一下眾人說到,“早些年我也是要修老河口的,現在我沒有表態,不就是沒有錢嘛。如今,杏花村的人和梨花灣的人不想讓咱們修,咱們偏要修。修老河口,我看這是好事。不過,現在,杏花村的人不想讓咱們修,我看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他們既然敢來粗的,咱們就以牙還牙,給他們來硬的。這些年,和他們杏花村也沒有少打少鬧哩,今天是分個高低的時候了。”
“是的。”老白挽一下袖子說,“要打就打一場吧。多少年沒有真刀真槍地干它娘的一回哩。一人一條命,誰怕誰?不過,話又說回來,這樣是不行的。咱們是村幹部,要對咱們墟圩子的老少爺們負責。我不同意去和杏花灣的人搞械鬥。現在,杏花村的人只是不同意修老河口,也沒有準備給咱們墟圩子的人打架呀。再說,咱們都這麼一大把年紀了,不是早幾年,身子骨還硬朗,現在不行了,別說跑,走都走不動了。如果要是去打架,我不去。”
“你不去。”張老三瞪了一眼老白說,“別裝孬種!不就是打架嘛。以前不是沒有打過,一哄而上,各人瞅准要打的人,不分青紅皂白打就是了。真把事情鬧騰大了,俺富友叔上邊有的是人哩。老白,你不要裝孬,大不了人就是一條命。咱的命也不值啥子錢,就是活着爭一口氣罷了。俺富友叔看得起咱們,啥子事都和咱們商量着來,你老白可不要越架你越在胳膊上拉屎呀。”
“打架能解決問題嗎?”清淺大聲說,“按理說咱們墟圩子是不該受杏花村人的氣,如果咱們這次讓着他們,還指不定他們杏花村會對咱們墟圩子怎麼樣哩。我同意張書記的意見,要和杏花村的老村長分一個高低。不過,架是不能打的。我是說,要在一個理字上,和老村長理論一下。”
“是的,我也不是主張打架了。”張富友笑了笑說,“以前,和杏花村的人打架,我記得的,我越打越有勁,差一點收不住手哩。打着打着,總覺得自己有好多委屈似的,就是覺得想打個人發泄出來。咱這窮日子過得真不開心呀。打一架,痛快多了。現在,有時也是想,要不是年歲大一點,也想親自上陣哩。當年咱們是為了老河口的事給杏花村的人干過的,那時候人有年輕,打起來出手也狠,現在不行了,老了。再說,親幫親,鄰幫鄰,一個好漢三個幫。此一時也,彼一時也。以前我不讓挖老河是對的,現在讓挖老河口也是對的。直說了吧,這老河口一挖,可是真的把老張家的祖墳動一下的。李豁牙子會看風水,我也是似信非信。也有路過的看風水的人說了,老河口是杏花村的龍脈,老張家的祖墳就是壓住了杏花村的龍脈,才比他們杏花村的人有出息哩。其實,這話不說透,大家都是個啞巴吃餃子心裏有數的人,但要是談經論道說說風水,和李豁牙子比,沒有他在行的。說到龍脈,還要說到咱們這兒的地勢哩。咱們這兒是山川起伏,湖泊想連,本來是個該出皇帝的地方,有師傅說,咱們這兒的好風水讓一個南蠻子趕走了。這是笑話,我覺得從來都是福禍相連的呀。說到這,俺還是要謝謝李豁牙子,他看咱們這個地方的龍脈,看咱們這個地方的地勢。咱們墟圩子在梨山腳下,梨樹灣和杏花村都是梨山的支脈,是龍脈的身子。咱們墟圩子才是龍脈的頭哩。我曾經聽看地的師傅說,寧要青龍高三丈,不要白虎高一分。左青龍,右白虎。青龍可以高,白虎是不能高的。白虎高了,那叫白虎出頭,白虎伸出了頭,還不吃人傷人嗎?有人說,你是咱們的村書記,守着鄉鎮領導,你咧啥子嘛。是的,我要把話說透,咱們的墟圩子是一個梨山,可那是個兔子不拉屎的荒山,哪裏有啥子白虎嘛。如果大家相信這個,真是個木魚疙瘩腦袋了。咱們把老河口挖了,就是把張家的風水破了。可現在要是真的把老河口挖了,就算破了咱們老張的風水,老張家的祖墳要搬遷,但這是鎮裏是研究過的,是給咱們劃過公墓區的,早些年鎮裏是勸過我的。現在,就趁着挖老河口的機會,給張家的先人們搬個家吧。現在政府提倡鄉村文明嘛,清明節,咱們老張家在祠堂里再聚會一下,聽一聽張姓的有年紀的人是咋想的,到時候再作定奪吧。好吧,這個事,這樣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