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血有異香
古源村東頭有一個亂葬崗,這十里八村但凡是死了人,都往這裏扔。
月朗星稀,山坳里風吹雨淋無人過問的屍體都快堆積成了小山,不知從哪吹來一陣風,屍體腐爛的惡臭隨着風散了開來,突然,屍堆上一具女屍的手抽動了一下...
無歌掙扎着從一具沒了頭的男屍身子底下鑽出屍堆,手腳並用的從散着惡臭的山坳里爬上地面,捏着鼻子深深用嘴喘了口氣。
她回頭看了看身後山坳里殘肢斷臂五花八門的屍體,趕忙捏着鼻子疾走幾步,跑到上風口的一顆古樹下停了下來。
四處張望了一下,確定前後左右頭頂腳下都沒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后,她放開捏着鼻子的手,低頭在自己身上嗅了嗅,頗有些自豪:“嘖嘖嘖,刷下一層皮估計也難洗掉這味兒了,真是虧得我聰明。”
無歌心情有些愉悅,腳步跟着也輕快起來,她兩手交疊抱着後腦勺,哼着小曲兒往前走。
就在方才,無歌死裏逃生了一回,一隻生前被人開膛破肚的女鬼聞到了她的血,瘋了般的追着她跑了能有百八十里地,腸子胃掛在地上蹭的全是灰,她也不嫌臟,邊追無歌邊往肚子裏拾到。虧得無歌臨危不亂,急中生智,兩眼一閉腿一蹬一頭扎進了臭氣熏天的山坳里,這才逃過一劫。
有時候無歌覺得老天爺很是不公平,大家都是妖魔鬼怪,憑什麼旁的妖怪要麼死相可怖,要麼多少有點法力能糊弄糊弄凡人,怎的偏生她就啥也不會還長得如花似玉,除了空有百萬歲壽命,平時多喝口涼水都感冒,搬了石頭就能砸腳。
就譬如現在,無歌不知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一個狗啃泥摔在了地上。
無歌站起身來拍拍灰,彎腰勾頭一看,竟有一個男人的頭不知何時咬上了她的褲腿,頭上的頭皮腐爛露出頭骨,沒爛的頭皮上還殘留了幾撮頭髮稀稀疏疏的耷拉在臉上,此時這顆頭正睜着佈滿血絲,沒有瞳孔全是眼白的兩個眼珠子盯着她,無歌心驚之下扯着嗓子大叫出聲,邊喊邊左右晃動着身子拼了命的甩起腿來。
從大老遠看去,像一個年輕貌美的小姑娘大晚上在漆黑的亂葬崗上踢毽子...
“大哥你撒撒嘴吧,我求你了,這大晚上讓人看見怪不好的。”無歌一邊甩着褲腿上的腦袋,嘴裏一邊有商有量的跟褲腿上的腦袋談判。
就在她正準備對褲腿上的“大哥”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時候,忽然,她后脊有些癢,似乎有什麼東西攀爬上了她的肩膀,無歌很是不耐煩的想抬手將後背上的東西拍下去,手方抬了一半,後頸受了一股猛力,身體沒了着力點,不知什麼東西拽着她的后衣領將她整個人掀翻在地,整個身子被拖拽着向後,力氣之大讓無歌根本沒法掙紮起身。
無歌被拽着領子像一個破麻袋,身下的碎石子隔得她後背直疼,她顫着聲說道:“大哥,跟你商量個事兒唄,你能幫我看看我背後是啥拽我嗎?”
褲腿上的男人頭緊咬着她不撒嘴,在地上“咯噔,咯噔“的像個長毛的皮球一般彈跳,眨巴了一下眼,沒打算搭理她。
無奈之下,無歌只好吃力的扭着腦袋往身後看,這一看差點沒把無歌嚇的哭出聲來。
一眼望去,夜幕之下黑壓壓的一片缺胳膊少腿的腐屍正僵直了身體,張牙舞爪的向著無歌逼近,其中好幾個口涎留了三丈長,滴滴答答的淌到地上,散着腥臭。而現下正死命拽着她后衣領的,正是方才在屍堆里壓在她身上的無頭男屍。
無歌心如死灰,本想着靈機一動扎進屍堆里是死里逃了生,沒曾想卻是出了龍潭又進虎穴。怎的方才她在古樹下時沒發現異動,合著這群腐屍是在等她放鬆警惕。
無歌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無奈苦笑,心想這腐屍還挺會審時度勢。
她兩手頹然的耷拉在身側,腿心直發軟:“大哥你也太不厚道了,你好歹給我個心理準備,而且你就說是你拽我,我也不會生氣,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無歌眼瞅着這能有十來二十個的屍群,心想自己就這一點血,一人來一口也把她吸幹了。
咬着無歌褲腿的頭聞言一頓,終於撒開了嘴,瞪着目眥欲裂的眼珠子,緩緩一個字兒一個字兒往外蹦:“這...不...是...我。”
合著還認錯人了。
無歌聞言很是哭笑不得,只見身後惡臭熏天的屍群離她越來越近,呲着獠牙拖着殘腿,惡狠狠地向她撲來,頸上纏上了一隻血肉模糊腐蛆叢生的手,死命的緊勒着她的脖子讓她憋紅了臉喘不上氣,無歌心想怪只怪自己被灌木叢里的樹杈子劃破了腿,屍臭都蓋不住她血里的異香,她今日怕是要在此處香消玉殞了。
無歌的呼吸越來越艱難,眼皮越來越沉重,她認命般緩緩的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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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源村外荒田上有一處破爛的小亭子,想是以前下地耕田的農戶搭蓋的遮陽亭。
一年齡大概三四十歲的男子此時正一隻手哆哆嗦嗦在無歌腰間摸索着,半天不得門道,有些氣惱的開始大力撕拉着她淺藍色的布腰帶,嘴裏低聲咒罵:“大夏天的穿這麼多也不怕捂出痱子。”
無歌朦朧間似乎感覺有人在撕扯她襟間的衣服,眼珠子在閉着的眼皮下滾動了幾下,她聽見一個男人嘶啞的嗓音低聲念叨着什麼,無歌猛然睜開一雙美目坐起身來,一個手刀劈向身前男子的后脖頸,抬腿一腳踹向他的命根子。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末了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看着躺在地上打着滾一手抱着腦袋一手捂着褲襠哀嚎的男子很是滿意的點點頭:“登徒子,今日遇到本姑娘算你倒霉。”
無歌上下檢查了一下自己身上沒什麼破損,轉身要走,然而左腿拔了三兩下也抬不起來,低頭一看地上那男子竟騰出一手抱住了她的褲腿,無歌心想看來下手輕了:“你還有什麼遺言?”說罷抬起手肘準備給男子來個大力金剛肘。
“你你你,狼心狗肺。”地上的男子哆嗦着手指,直指她腦門。
“此言何意?”無歌聞言頓了頓首,似乎回想起些什麼。
“恩將仇報,就該讓你被野狼叼走。”
無歌腦子裏像有一團漿糊,她仔細回想了一下,方才自己貌似被腐屍扼住了脖子,那一群惡臭熏天的腐屍似是要吃她的肉喝她的血,而後她喘不上氣,就...
無歌當即“哐當”一聲跪在地上,向著地上的男子兩手一揖。
“大恩不言謝,恩公受我一拜。”說罷腦門直衝着地,就要磕頭。
“哎哎哎,小姑娘你言重了,言重了。”男子一看畫風突變,臉頰微紅,吃力的從地上爬起來坐直了。
“不不不,要的要的。”無歌搖了搖頭很是愧疚,說著腦門沖地,眼看又要一腦門磕下去。
“別別別,不是我救了你,小姑娘,你可別拜我,要拜去拜救你的那位俊公子。我就是怕你被野狼叼走了,你要謝就賠我點葯錢就行。”男子似乎有些害羞的撫着後腦勺說道。
無歌似是想起什麼:“但恩公你扯我衣服幹嘛?”
男子看了眼身前長得貌美如花的無歌,有些赧紅了臉,又道:“這古源村最近瘟疫肆虐,我家住這荒田邊上,村裡最近人死的多了,四下里怨氣橫生,很是不太平,我想我已經把你從亂葬崗背到這來了,看你半天不醒,想從你身上拿兩個錢,就當報酬了,你看這連年不是旱就是雨,田都荒了。”
無歌聞言很是善解人意的說道:“要的要的,恩公也是不容易,理解理解。”她邊說著邊不住的點頭。
男子有些不好意思,岔開話題:“對了,你一個小姑娘大半夜在外頭瞎跑,萬一遇上個什麼山精野怪,那可就完了。”很是語重心長。
無歌抓住了重點:“不妨事不妨事,山精野怪好溝通,只要不是什麼妖魔怨靈就行。”
男子像看傻子一樣看着無歌,心想挺漂亮一小姑娘,可惜腦子不太正常,滿臉憐憫的又道:“小姑娘葯錢你就甭給我了,你去找個郎中好好看看吧。對了,方才我途徑亂葬崗,只見一個俊公子抱着你輕輕將你放在古樹下,我當是什麼歹人,大喝了一聲,誰料他回頭看了我一眼撒腿就跑了,可能跑的急了,掉了一個這個在你身邊。”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個香囊,兩手遞給無歌。
無歌接過香囊,低頭嗅了嗅,是一股泠冽的海檀香的味道。
“我初想應該是你們小情侶間吵架鬧了不愉快,但又一想這得是鬧了多大的氣,月黑風高的把媳婦扔亂葬崗了,現在聽你一說這才知道你大概是遇了什麼險了,被那俊公子救下了,那方才那位俊公子當真是做好事不留名啊。”男子邊說著,眼裏閃了些敬仰。
“那男子生的什麼樣?”無歌想了想,聽他的描述,俊公子,這百來年間能入了她眼的,稱得上俊的公子,也就是只有個綺淵了。
男子頗有些羨慕說道“月光有些暗,我看的不真切,但他回頭一剎那,我看到他面如冠玉,輪廓深邃,眉目間有一股貴氣。哦對了,個子還挺高。”
“可是星眸皓月,斜眉入鬢,唇如夏櫻,一頭銀髮?”
“對對對,星眸什麼月,斜眉到鬢,唇如那種花,對對對。”
無歌聞言頷首,只聽男子又說:“但是不是一頭銀髮,小姑娘你真會開玩笑,一頭銀髮那不是妖怪嗎?”看來不是綺淵。
“他就是妖怪啊。”無歌說著對着男子眨巴了一下眼。
男子反應遲緩了一下,半晌,他驚駭的看着眼前額間一點硃砂痣美的十分妖異的無歌,扯着嗓子破了音的大叫,邊叫邊拔腿朝遠處飛奔跑去。
“哎?葯錢你不要了嗎?”無歌對着他腳下生風的背影有些迷茫。
“有鬼啊!啊!啊!”只聽男子的聲音在空曠的荒田裏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