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慘劇
“文文,你不休息怎麼行?我租了一張陪護床,你去躺會,我守着媽。”
不知什麼時候,張陽回來了,看着憔悴不堪的我,他心疼的說道。
“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兒陪着媽。如果媽醒來時看到的第一個人是我,她一定很開心。”
我一字一句的說著,幻想媽高興的樣子不由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就在這時,一個拿着吊瓶的護士走了進來,她看了我一眼問道:“這位患者是向芳雲嗎?”
“是,是她。”
我的聲音軟綿綿的,沒有一絲活力。這是第六個吊瓶,我回答了六次,媽也昏迷了十二個小時。
十二個小時,半天,這半天真比半個世紀還要長。
“現在距離上次吸痰已經三個小時了,我們要給病人進行第三次吸痰了。”
就在這時,又有兩個年輕的護士走了進來。
她們一個人的手裏拿着細細的一次性無菌吸痰管,一個人走到病床邊用手扶住媽的頭部。
“吸痰?這次能不能晚點吸啊?”
聽護士說又要給媽吸痰,我打了個寒顫,用祈求的語氣問道。
在媽腦溢血入院前,我從不知道何為“吸痰”,這個醫學名詞還是我無意中看到的。
“給危重病人氣管插管和口咽通氣管內吸痰,是因為病人在昏迷中無法自主排痰,為了保證危重病人在昏迷中保持呼吸道通暢,便於清除呼吸道異物和分泌物不堵塞喉管而引起其他病變。”
這段專業化的定義,就是我對“吸痰”的所有了解。
然而,當我親眼目睹護士給媽吸痰的時候,我整顆心都在顫慄。
它,根本就是對人類殘酷的刑罰。
刑罰?飽含貶義的詞語怎麼能和救死扶傷相提並論?況且還加上“殘酷”。
如果我沒有目睹護士給媽吸痰的過程,我的確會為自己不恰當的言辭感到慚愧。
畢竟這項操作是用來挽救生命的,它能將呼吸道的分泌物吸出,避免患者因為呼吸不暢引起喉管堵塞,以致發生窒息性休克等嚴重後果。
許是肩負重任的事物都會讓人異常痛苦,所以媽才淚流不斷,劇烈抽搐。此時此刻,我真希望自己是一個盲人。
那樣的話,我就看不到媽的痛苦,就想不起她是重度昏迷的病人。可惜我看到了一切,而且還將這些畫面留在記憶深處,刻骨銘心。
因為,我太了解她了!
她是一個堅強樂觀、積極向上的人,遇事還特別鎮定,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也不管是大事小,她都沉得住氣。比如有一年,我爸和我也不知道得罪哪路神仙了,反正運氣差的既同時生病又一起住院。
老伴和愛女、一老和一小,這些事情要是放在別人身上,就算不崩潰也快愁倒了,可媽就不一樣。
她把我們父女倆照顧的妥妥噹噹,還笑呵呵的陪我們聊天,連眼圈都沒紅一下,更別說流淚了。
眼圈沒紅,眼淚沒流,並不代表媽鐵石心腸,反倒說明她遇事理智。她心裏清楚,越是至親生病的時候,越要讓自己保持樂觀。
她只有溫暖的笑着、開心地說著,快樂的忙着,爸和我才能有個好心情,我們才能早日康復。
半個月後,爸和我出院了,走進家門的一剎那,媽忍了許久的淚水湧上眼眶。
最終,她硬是將眼淚壓了回去。
明明心急如焚,明明傷心難受,卻仍能做到波瀾不驚,這不僅僅需要無畏的勇氣,更要擁有一顆強大的內心。
就是這麼一位非同尋常的老太太,卻被一次又一次的“插管吸痰”折磨的淚流不止,且是在重度昏迷的情況下,這該是怎樣的一種痛啊?!
於我而言,看着媽承受絞心斷腸的痛卻束手無策,才是最殘酷的人間慘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