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衝動的懲罰
期末考試前夕，高中同學群里有人提議，等寒假時候，在車城舉辦一次同學聚會，同學們紛紛響應。高文詩問我：“你去參加聚會嗎？”
我說：“去啊，半年沒見了，我挺想大家的，你也去吧？”
高文詩說：“你最想見庄玉君吧？”
我說：“哪有……我跟她從來沒聯繫過，現在就是普通同學。”
高文詩說：“上次見面的時候，你們可好得很！”
我努力回想了一下，上次和庄玉君見面，還是填高考志願后班主任請大家聚餐那次。我對高文詩說：“那次好得很嗎？我沒印象了……”
高文詩說：“你們倆還喝了酒的。”我說：“我跟不少同學都喝了酒吧？”
高文詩說：“跟我就沒喝！”
我終於想起來了：“那是你自己不喝，非要喝茶！”
高文詩也認同了：“好吧，那再往前一次聚會呢？你倆可是很親熱！”
我想了一下，再往前一次，就是高考結束那天晚上的“夜宴”，當時我跟庄玉君關係確實很好，但具體怎麼親熱，確實忘記了。我回復高文詩：“有很親熱嗎？”
高文詩說：“你們倆挨在一坐，像情侶一樣，大家都在八卦你們。”
我說：“那是大家開玩笑，都是瞎說！”
高文詩說：“是嗎？我怎麼記得某人笑得很開心，嘴都合不攏？”
我說：“我對她是有過好感，但早就沒了，你還為她吃醋，多沒意思！”
高文詩：“你可是大情聖，萬一再見到，又舊情復燃呢？”
我說：“就算舊情復燃，也不會對她燃，我的舊情可多了！”
高文詩被我逗笑了：“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是魔鬼！”
我沒有反駁，很認真的說：“其實，我挺想見你的”。
過了一會兒，高文詩回復：“是嗎？可我不想見你”。
我很意外：“為什麼啊？咱倆現在關係這麼好！”
高文詩說：“哎，我在這邊水土不服，臉上長了好多痘，不想被你看到”。
我說：“沒關係的，反正你也不是靠容貌吸引我”。
高文詩說：“你這個人，太不會說話了，難怪會被人家拒絕”。
我說：“哈哈哈，你明白我的意思就行，我又不是只看臉的人，我有那麼膚淺嗎？”
高文詩說：“你就是那麼膚淺！”
我打了幾個字：“知道我膚淺，你怎麼還喜歡我？”想想覺得不好，又刪掉了。
過來一會兒，高文詩問：“你還在嗎？”
我說：“在！”
高文詩說：“我昨晚做了一個噩夢”。
我說：“什麼噩夢？”
高文詩說：“我夢見我向你表白，被你拒絕了”。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便只回復：“額……”
高文詩說：“所以，我不敢見你，害怕噩夢會成真”。
我說：“永遠都不再見嗎？”
高文詩說：“我不知道，至少現在沒有勇氣見你。”
我突然想起了高一時候，我向樂雅君表白被拒之後，也是這個狀態，很怕和她見面。我對高文詩說：“嗯，我能理解，時間總會淡化一切的，到時候再見也好”。
高文詩說：“誰知道還要多久呢？高中時候，所有人都知道，你喜歡上庸一中那個姑娘，高考結束后，我就想要放下，可是，填完志願那天，你給我拍了一張照片，我高興了好久……”
我說：“我當時只想留個紀念，給好幾個同學都拍了”。
高文詩說：“我知道，但對我意義不一樣，這讓我知道，我在你心裏是有位置的，哪怕只是普通朋友，哪怕只是比一般同學好一點點。”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復，只是暗自後悔，不該多此一舉，讓她產生誤會。
高文詩說：“高考後的暑假，我給你發了兩首小詩，想做個試探，你沒有回應，我就放棄了”。
我說：“額……我當時沒想那麼多，只是覺得那兩首詩寫得挺好”。
高文詩又說：“上大學后，我幾乎已經把這段感情放下了，只把你當做普通同學。可是，有一天，我看到你在QQ空間發的那首詩《愛恨交織》，知道你被一直喜歡的女生拒絕了，我還挺高興的。”
我不知道說什麼，高文詩問我：“是不是覺得我很自私，很卑鄙？”
我說：“沒有……”
高文詩說：“確實挺卑鄙的，聽你說你想要放下她，我覺得我的機會來了，就開始接近你，想要趁你失戀難受的時候，關心你，感動你，讓你喜歡我”。
我說：“我知道你很關心我，我也很感動，謝謝你！”
高文詩沒有回應我的話，只是繼續說她的心路歷程，彷彿在自言自語：“直到那天晚上，我們倆聊了一夜，終於把心裏話說出來，雖然你沒答應我，但我還是很為自己高興，終於有勇氣，邁出這一步。”
我回復高文詩：“……”
高文詩又發來一段話：“那天晚上之後，我們關係越來越好，有時候，我騙自己說，我們倆已經在一起了，可這只是痴人說夢。如果真是一個夢，我好希望，永遠不要醒來，我們倆能一直這樣好下去。”
看到高文詩說的這些話，我才發覺，原來她已經陷入這麼深，我不能再耽誤她了！
我回復高文詩：“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對你這麼曖昧”。
高文詩說：“對，都是你的錯。你為什麼不能狠狠的拒絕我，再也不理我？你為什麼要每天陪我聊天？你為什麼要跟我熬那一夜？你為什麼要在QQ空間寫詩？你為什麼要給我拍那張照片？你為什麼要寫周記那麼認真？你為什麼要轉學到車城中學？”
我只能說“對不起”，但高文詩沒再回應，我問她：“你還好嗎？”
過了大概半個小時，高文詩給我發來一段話：“楊希，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是我不該無理取鬧，是我不該死纏爛打。謝謝你陪我經歷的這段日子，謝謝你構成了我的夢想，謝謝你充實了我的青春。該是時候了，從今以後，我不會再聯繫你，我會刪掉你的QQ，刪掉你的電話號碼，也會刪掉關於你的記憶。祝你早日找到一個珍惜你的好姑娘，也祝你以後萬事如意！”
我想了想，還是只回復了三個字：“對不起”。
高文詩回復：“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接着發了三個哈哈大笑的表情。
看着這個表情，我突然覺得很難受，心疼高文詩，也心疼我自己：錯過了她，也許我再也找不到這麼喜歡我的女生了！
來不及細想，我馬上回復她：“高文詩，我喜歡你，做我女朋友吧！”
我以為她會一口答應，但等了一會兒，QQ上還是沒有回應，我疑心她已經將我刪了，便馬上給她打電話，還好，電話還能打通。我又說了一遍：“高文詩，我喜歡你，做我女朋友吧！”
電話那頭依然是沉默，只聽到呼吸急促的聲音。我有點着急了：“喂？你在嗎？你聽到了嗎？”突然，“砰”的一聲，電話被掛掉了，我很納悶：到底什麼情況？她真的突然就死心了嗎！
我的疑惑並沒有持續太久，不到十分鐘，我又接到了高文詩的電話。她用顫抖的聲音問我：“楊希，你剛才說的話，是……真的嗎？”
我笑着說：“是真的！”
高文詩說：“那你再說一次！”
我突然覺得有些尷尬，但還是重複了一遍：“高文詩，我喜歡你，做我女朋友吧！”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掩飾不住的笑聲，我問高文詩：“笑是什麼意思，你答應了嗎？”
高文詩邊笑邊說：“我一定是在做夢！”
我說：“你沒有做夢，這是真的！”
高文詩說：“那我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覺得有些害羞，不知道說什麼好。高文詩又說：“你知道嗎？剛才我高興得暈過去了！”
我說：“啊？不會吧，真有這麼誇張嗎？”
高文詩說：“是啊！手機都掉在了地上，我室友都說，我像瘋了一樣！”
我們哈哈笑了一陣，我問她：“你真的把我QQ刪掉了嗎？”
高文詩說：“是啊……”
我說：“你可真是絕情啊，說刪就刪！”
高文詩笑着說：“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
我也說：“算了，是我對不起你！”
高文詩說：“都不重要了，以前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不知道說什麼，高文詩也沒說話，只是傻笑，我也陪着笑了幾聲，就這樣過了一分鐘，我說：“嗯，那我掛了，我再加你QQ，咱們網上聊？”高文詩“嗯”了一聲，我們便掛了電話。
掛掉電話后，我感覺輕鬆了許多。這一次，輪到我懷疑了：剛才，是不是做了一個夢？我突然就有女朋友了？高文詩真的成我女朋友了？
看到QQ上發的那句話：“高文詩，我喜歡你，做我女朋友吧！”我確定，這是真的，我真的有女朋友了。可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反而有些迷茫。
這天晚上，我久久不能入睡，對於未來，我沒有期待，只有恐懼，不知將要如何相處。我很後悔，實在不該向高文詩表白，我根本沒有想好和她在一起，只是當時情勢所迫，出於同情，或者留戀，我才說出違心的話。
我想找高文詩說清楚，可是一想到她剛才那麼高興的樣子，就很不忍心，她要怎樣承受這個打擊！我很自責，為何要一時衝動，犯下這種無可挽回的錯誤！我曾經被樂雅君欺騙過，深知這種謊言的殘酷，而如今，我自己成了曾經憎恨的人！
事已至此，我只能勸慰自己：高文詩是個好姑娘，對我又這麼好，做我女朋友也不錯。就試着相處吧，雖然現在還不夠喜歡，但情況總會越來越好的。
然而，情況卻越來越壞。接下來的幾天，高文詩非常熱切，每天打電話、發短訊、聊QQ，噓寒問暖，溫情脈脈，我不知如何回應，只能以複習繁忙作為搪塞。高文詩完全沒有發覺我的異常，面對我的一再冷場，她都不改熱情。
因為無法逃避，我開始變得恐懼，害怕接她電話，害怕回她信息。我逐漸確定，感動不是感情，同情不是愛情，我終究還是沒法和她在一起。長痛不如短痛，我必須要告訴她實情，我決定，等寒假回去以後，我就約她出來，當面把話說清楚。
高文詩比我先放假，她回家后，問我什麼時候回去，要去車站接我。她越是熱情，我越是愧疚，越是擔憂，越是不忍心，越是沒勇氣。我怕自己見面后說不出口，便寫了一封信，表達我的抉擇，我的苦衷，我的愧疚，和我的祝福。
我不想讓高文詩接我，便沒告訴她放假時間，等回到車城以後，我把行李放在小姨家，才給她打電話，約她在人民廣場見面。
這天下着大雪，廣場上人很少，中央站着一個姑娘，穿着一身白色的長款羽絨服，撐着一把小巧的雨傘，雨傘上積滿了雪花，正在四處張望。等她轉過頭來，果然是高文詩，我正準備喊她，她也看到我了，連忙一陣小跑過來，我也趕緊迎了過去，馬上就要碰到時，她腳底一滑，摔了過來，幸好被我扶住了。
高文詩抬起頭來，小聲說了一句“謝謝”，馬上低下了頭。她滿臉通紅，不知是因為嬌羞，還是因為凍的。
我問她：“你……在這兒等了很久嗎？”
高文詩抬起頭說：“沒多久，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不提前告訴我一聲？”
我說：“下這麼大雪，火車延誤了，我也不確定什麼時候會到。”
高文詩“嗯”了一聲，又低下了頭。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兩個人就在雪地里默默站了一會兒。我悄悄看她的側顏，臉上確實長了一些痘痘，似乎還不及高中時候好看了，這更堅定了我和她“分手”的決心。
我正在考慮如何開口，高文詩問：“你冷嗎？”
我說：“還好……”
高文詩說：“我有點冷，腳都凍麻了。嗯……剛才摔那一下，真不是故意的，雖然很多電視劇里都是這樣……”說完她看着我笑了起來。
我也擠出笑容說：“那……我們找個地方坐着吧？嗯……你餓嗎？要不我們吃點東西吧！”
高文詩說：“我不餓，剛吃完飯出來的，你肯定餓了吧？沒關係，你去吃飯，我就看着你吃！”
我真有點餓了，廣場對面有一家麥當勞，我們便走了進去。雖然高文詩說她不餓，我還是點了一份雙人套餐。為了避免尷尬，我讓她先去找位置，我自己一個人在前台等餐。
取餐坐下以後，高文詩果然什麼也不吃，還把她那一份推到我跟前，讓我多吃一點。我也沒跟她客氣，連着吃了兩個漢堡。在此過程中，我一直低頭吃東西，她也沒有說話，我偶爾抬起頭看她一眼，她正笑盈盈的看着我。
吃完漢堡，我把心一橫，決定向她攤牌，但我不敢看她，只是低着頭說：“額……那個……我有話想對你說？”
高文詩笑着說：“啊？什麼話？”
我想了想，從兜里掏出那封信遞給她說：“額……你看這封信吧！”
高文詩接過信，但沒急着拆開，而是笑着問我：“你什麼時候寫的？”
我說：“就是前不久……”
高文詩笑着說：“那怎麼沒寄給我？”
我不知道說什麼：“額……”
高文詩沒再追問，一邊拆信一邊說：“之前我們約好了互相寫信，但後來就忘了，沒想到現在能收到。拆信的感覺果然很好，等開學以後，我也給你寫信！”
我慚愧極了，不敢說話，只能盡量低下頭，怕她看到我的窘迫。
我寫的信並不長，只有兩頁，不到一千字，可我足足等了有十分鐘，依然沒有聽到她說話。我感覺脖子很酸，便小心翼翼抬起頭，偷偷看了她一眼。
高文詩正低着頭，我看不清她的臉，只看到一滴滴淚水從她下頜落下，正好滴在她手中握着的信上。
我小聲喊了一句：“高文詩？”但她沒有任何反應，我疑心她沒聽到，就大聲說了一句：“對不起，實在對不起……”
高文詩身子微微晃動了一下，但依然沒有說話。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便又低下了頭。
又過了十分鐘，我抬起頭，發現高文詩正盯着我，眼神中似乎沒有傷心，也沒有憤怒，只有頹廢和無助。她面無表情，臉上的淚痕已經幹了，就這樣盯着我，目光一秒也不挪開。
我不敢看她，又低下了頭。我知道，事情總要解決，不能一直如此僵持下去，但我又開不了口，便掏出手機，給高文詩發了一條短訊：
對不起，我不該騙你，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奢望你會原諒我，只希望你別太難過。像我這樣的人，不值得你如此傷心。
我聽到高文詩手機響，但過了幾分鐘，都沒收到回復，我又發了一條短訊：
你是一個好姑娘，很好很好的姑娘，能夠被你喜歡，是我三生有幸。你值得更好的男生，而我這人經歷太多，又優柔寡斷，實在配不上你。
高文詩的手機又響了，我慢慢抬起頭，發現她正在看手機，也在摁着打字。可我等了半天，還是沒有收到她的回復。
我鼓起勇氣，小聲喊她：“高文詩，你還好嗎？”
高文詩換換抬起頭，有氣無力說了一句：“走吧！”然後把那封信仍在桌上，拿起雨傘便起身走了。我也趕緊拿起雨傘跟了出去，走到門口時，我又想起什麼，跑回餐桌那裏，拿起桌上那封被她捏的皺巴巴的信，扔到垃圾箱裏，然後趕緊跑出去追她。
雪已經小了很多，但依然沒停，高文詩沒有打傘，我追上前去，撐開自己的雨傘，舉在她頭頂上。她楞了一下，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只是低下頭，默默往前走。
我不知道高文詩要去哪裏，但也不好問什麼，只能為她撐着雨傘，陪她默默往前走。就這麼走了大概半個小時，到了一個小區附近，高文詩停下腳步，小聲對我說：“你回去吧，我到家了！”
我想了想說：“額……我看你進去了，我再走……”
高文詩緩緩向前走了幾步，突然轉過身來，看着我說：“楊希，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我很意外：“額……好……好啊，要做什麼？”
高文詩走過來，小聲說：“你能抱我一下嗎？”
我愣了一下，點點頭說：“嗯”。
我向前邁了一小步，張開雙臂，高文詩也迎了過來，靠在我懷裏，她伸出胳膊輕輕摟住我的腰，我也想摟住她，但雙臂抬到空中，終究沒有下手。
就這樣抱了一小會兒，高文詩鬆開胳膊，往後稍微退了一步，低下頭說：“謝謝你！”轉身便離開了。
我沒有挽留，也沒有說話，只站在原地，目送她離開。她走了十幾步，突然轉過身來，發現我還在，對我說了一句什麼。我沒聽清楚，連忙跑過去，她說：“你回去吧！”
我說：“看到你進小區裏面，我就走……”
高文詩說：“不用了，你走吧！”
我不好再說什麼，便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剛走沒幾步，聽到高文詩喊我，我馬上回頭，高文詩說：“楊希，你把那天晚上，我們倆熬夜聊天的記錄，發給我一份吧，發到QQ郵箱。”
我說：“好！”
高文詩沖我擠出一個笑容，然後轉身，快步離開了。等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遠方，我也轉身離開了。
我和高文詩的短暫“戀情”，就此畫上了句號，我心裏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地。雖然非常愧疚，但我不想再道歉了，傷害已經造成，再說什麼都是蒼白無力的，既然於事無補，索性做個惡人，我越絕情，她越能儘早放下，對她越好。
經歷這段“衝動的懲罰”，我也深深明白一個道理：感情不能將就，只能兩情相悅，喜歡我的人，無論她對我多好，我也要對她有感情，才能在一起。出於同情的戀愛，註定不能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