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高考

6月6日，高考前一天。

日復一日、永無止境的複習資料、模擬考試，終於走到了尾聲。這天上午，正常的排課已經打亂了，各科老師先後過來，向我們囑咐臨考技巧，高中三年，不管學到了多少，此時再抱佛腳，已經沒有意義了，保持好的心態才更重要。

但是，大家並不能真的做到平心靜氣，緊張的自習依然還在繼續。我的語文、數學和文綜成績都還不錯，只有英語很爛，自從初中柯老師之後，再也沒有哪個英語老師像她那樣逼我，我也再沒有提起對英語的興趣。我本想再多背幾篇範文，但總是記不住，索性就放棄了，拿出我的數學錯題本，繼續鞏固提高。

到了下午，我們便在班主任的帶領下，去車城二中熟悉考場。車城二中是文科考場所在地，離我們學院不到一千米，大家便走着去了，三五成群，邊走邊聊。

我找了郭勝男。在我們那一屆松石中學畢業生中，我跟郭勝男成績最好，算是故鄉小鎮的驕傲。但如果高考不能延續輝煌，“驕傲”就會變成“笑話”，成為現實版的“傷仲永”，成為之後老師警示學生的反面例子。這一點，郭勝男比我壓力更大，我便安慰她不要擔心，以她現在的實力，考上一本肯定是沒問題的，沒必要給自己太大壓力。郭勝男很羨慕我，說我一定能考上名校，甚至有機會衝擊清北，我知道這不是奉承，這也是我自己的計劃。

我找到了庄玉君。在車城中學兩年，唯一讓我動過心的，便是這位名字也帶“君”的同學，高三剛開學時，甚至曾有過向她表白的衝動，但在最後關頭，出於對樂雅君的眷戀，毅然扼殺了萌芽，還故意剃光頭扮丑，企圖使她遠離我。這一年來，我們的關係確實疏遠了一些，她似乎比以前好看了許多，此刻見她眉清目秀的樣子，我竟然有了一絲悔意，不過轉瞬便消失了。還好庄玉君並沒看出我的心思，她問我未來的打算，我說我的最低目標是江城大學，能考去北京當然更好。庄玉君說我一定可以，但言辭中也有些失落，她成績一般，幾乎不可能跟我考上同一所學校，她說以後可能沒法再見面，讓我別忘了她，我笑嘻嘻的保證不會。我並不覺得我們以後不會再見，就算不在同一個城市，寒暑假同學聚會也能見面啊。

我找到了孫宇飛。在車城中學，同時認識我和樂雅君的，只有他一個。儘管時至今日，我和樂雅君“大事已定”，按照約定，等高考一結束，我們倆就能在一起了。但這一路走來實在不易，孫宇飛見證了我的辛酸往事，我希望在高考後的暑假，我和樂雅君在上庸縣城約會的時候，孫宇飛也能過來，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講述這兩年來我對樂雅君的痴情。我敢確定，不用任何添油加醋，也能讓樂雅君感動流淚，死心塌地與我終身相守。

我找到了劉仕遠。說起來也奇怪，劉仕遠特別成熟，跟幼稚的我完全不是一類人，但我們卻成了很好的朋友。他總說我這人雖然看着幼稚，但其實挺有思想，還有一種同齡人少有的謙遜穩重，反正我是沒看出來我有這些優點。他家境很好，總是經常給我帶水果、飲料，我不好意思一直吃“白食”，想着報答，他便與我打賭，在每次的文綜考試中，看我們倆誰分數高，輸的人給贏的人買一瓶飲料。我覺得他毫無勝算，可他說我是瞧不起他，我只好便同意了。結果當然是他一敗塗地，前前後後輸了幾箱飲料給我，但他也並不是毫無勝跡，有一次竟然真的比我分數高，為此他高興了好久。我們一直樂此不疲，這次依然打賭，就賭高考文綜成績，但賭注加碼，改成一頓火鍋。我笑劉仕遠是想請我吃飯了，他卻很自信，說不一定誰輸，還向我斷言，就算他考不上一本，將來也會比班上絕大多數人混的更好。我相信劉仕遠，這一點，我是毫不懷疑的。

我找到了周愛馮。如果現在重新給班上的同學按照親密程度排個順序，周愛馮一定名列第一，因為他實在是一個太好的聽眾。我對樂雅君的執迷不悟，雖然令人憔悴，但也令人驕傲，我總覺得，似那般堅貞，肯定能感動眾人。於是，我總喜歡到處分享我的故事，以致被同學們冠名“情聖”。但說的次數多了，就像祥林嫂一樣，我剛開口，大家便煩了，只有周愛馮，一直很有耐心，還聽得特別認真。聽得次數多了，他甚至比我還熟，能幫我糾正一些遙遠錯亂的回憶。我很享受這種感覺，除了樂雅君之外，我又向他講述了我與五人節的初中往事、我與夏維菲、陶雷的高一往事……周愛馮說，他很羨慕我能有那麼知心的朋友、那麼多浪漫的經歷、那麼多難忘的回憶，他很欣賞我的重情重義、一往情深、天真爛漫。我知道，周愛馮也是一個單純善良的大男孩，也希望以後我們也能成為很好的朋友。我讓他別總聽我說，也向我坦白一下，有沒有喜歡的女生。沒想到，他竟然扭扭捏捏的承認了，但就是不肯告訴我名字，說等高考後再說。

我跟周愛馮軟磨硬泡，不知不覺落到了隊伍最後，遇到了高文詩，這個特別安靜、文藝的語文課代表，她問我們在聊什麼這麼開心，周愛馮直接跑開了，我便跟高文詩在後面慢慢走路。我跟高文詩很少當面交流，但其實我們挺熟的，我們經常互相交換周記，也彼此欣賞對方的文采，我們似乎都有些多愁善感、傷春悲秋，也一直惺惺相惜。我們倆都決定，大學就讀中文專業，繼續保持寫作的習慣。高文詩說，以後再也見不到我寫的文字了，想想就覺得可惜，我笑着說，以後可以互相寫信。高文詩很高興，我們便就此做下了約定。

到了車城二中，我們便分散開來，去看各自的考場。二中比我們學校小很多，大家轉了一會兒，基本就熟悉了位置，然後便打道回府。

這天晚上，晚自習被取消了，班主任讓大家早點休息，養精蓄銳，準備迎接明天的考試，但同學們並不習慣這麼早離開，依然留在教室，有人在自習，有人在閑聊，還有人在寫同學錄。

這一幕似曾相識，時光彷彿回到了三年前的中考前夕，那時同學們同樣熱衷於寫同學錄，我也頗有興緻，甚至準備跟也羅哲他們一起買一本，雖然未能實現，但還是興緻盎然的給不少同學留下了“墨寶”。時至今日，我早就忘了當初寫了什麼，和那些同學也斷了聯繫，可見臨別贈言這種東西，實在沒有多大意義。

但面對同學們的熱情邀請，我還是寫下了幾份臨別贈言，並且寫得特別認真，從最初印象開始寫起……所有的回顧，都是從高二轉學到車城中學開始，可這並不是我高中的全部，我突然想起了上庸一中的那些同學，除了我晝夜思念的樂雅君，還有陶雷、夏維菲、何少清、鄭瑤、金鵬、王雪嬋、喻輝、徐幸、朱翠洋、施娟、黃良志……一張張陌生的臉龐，一幕幕遙遠的往事，從記憶深處翻湧而出。

那個15歲的我，帶着中考失利的喪氣，和自命不凡的傲氣，走進美女如雲的上庸一中，發生了太多令人哭笑不得的故事，一見鍾情、美夢成真、中秋晚會、黯然分別、再遇佳人、成為同桌、表白之夜、情竇初開、絕情善變、分分合合、因愛生恨、形同陌路、舊情復燃、表白被拒、生不如死、被迫離開……夾雜在愛情中的，還有跟陶雷、何少清等人的友情，一起排定班花榜、一起探索上庸城、一起野炊搶雞腿、一起幫忙追妹子、一起選擇讀理科……

如果要從我的校園時光中選出最難忘的一年，一定就是高一那年。儘管沒有“五人節”的陪伴，可那段刻骨銘心的幼稚、放肆、深情，比任何時候都更深刻。那一年的經歷，也許對我這一生都會產生深刻的影響。

如果我中考發揮正常，沒有去上庸一中，沒有遇到那些人，沒有經歷那些事，現在該是怎樣呢？也許至今依然情竇未開，成績也會更好吧！但也說不定，也許會對其他女孩動心，也許成績更加平庸……沒有發生的事，誰能說得清楚了？

此刻，我在懷念這些故人，不知道他們在想些什麼？也是在為明天的高考焦慮嗎？會不會有人想到我呢？

晚上回到宿舍后，大家依然很亢奮，躺在床上聊個不停，周愛馮制止了幾次未果，便也加入了我們。為了避免緊張，我們刻意不聊高考，而是撩班上的女同學，評論誰長得漂亮、誰身材好……分別在即，大家越來越坦誠，便開始吐露彼此心儀的同學，結果也並不意外，無非是班上長得漂亮的那幾個女生。我的故事大家都知道，女主角就是上庸一中的樂雅君，可他們只聞其名，不見其人，非要我在現在班上同學中再選一個最有好感的，我便說了庄玉君，大家都很意外，讓我詳細說一下，我也滿足了他們的好奇心。只有周愛馮，始終沒有透露自己的心上人。

到了午夜時分，室友們陸續睡著了，我卻依然還很亢奮。我並不覺得緊張，可就是沒有睡意，腦海中思緒萬千，愛情、友情、學業、家庭、過往、未來、現實、幻想、遙遠的城市、山村的老家……

6月7日，高考第一天

因為晚上沒睡好，走進考場的時候，感覺有些恍惚：從小到大，苦讀多年，就是為了這場考試，一切似乎都不真實，彷彿一場大夢。

不過，當試捲髮下來以後，一看到題目，我便瞬間恢復了理智。語文是我的強項，但今天題目做得很艱難，字音字形不確定，閱讀理解分不清，甚至連我一向擅長的作文，也寫的很不流暢。這是一道半命題作文：“站在（）的門口”，我寫的是“站在青春的門口”，這個主題太虛，似乎有很多東西可寫，可內容太散，寫着寫着便不知所云了。

兩個半小時終於結束了，我感覺不太好，但也並不擔心：語文拉不開分數，再差也不會差多少。儘管班主任三令五申，讓大家考後不要對答案，但同學們還是習慣聚在一起回顧考試題目，我聽了幾句，發現幾道選擇題答案都跟他們不同，便趕緊跑開了。

對我而言，高考最值得重視的，便是下午的數學考試。數學容易拉分，又是我一直引以為傲的優勢，只要我數學發揮正常，考上名校一定沒問題。

因為中午睡得很好，精力充沛，下午我頭腦特別清醒，不到一小時便做完了數學卷子。題目幾乎毫無難度，令我非常失望，但我也不敢掉以輕心，認真把所有題目又做了一遍，確保萬無一失。

數學考完了，我的自信心爆棚：原來，只有我覺得題目很簡單，根據對答案的情況，我沒有一道題目做錯！而不少同學都有失誤，止不住的哀嘆、懊悔、抱怨。

無論欣喜還是擔憂，畢竟都已經過去了，結果無法更改。到了晚上，已經沒有人再談論白天的考試了，但人群的亢奮比昨天更甚，因為這是我們在車城中學的最後一晚，也是我們高中生涯的最後一晚！

在一片閑聊中，不知道誰把我對庄玉君有好感的事傳了出去，身邊不少同學都在起鬨，問我什麼情況。我感覺又羞又氣，既怕壞了我“情聖”的名號，也怕庄玉君會誤解。

沒想到，過了一會兒，庄玉君竟然給我傳了一張紙條：“楊希，我聽到一個關於我們倆的消息，是真的嗎？”我本來還有些不好意思，但想到分別在即，不如就大大方方說出來。於是，我回復她：“是呀。我覺得你是一個很好的女生，曾經對你很有好感。不過你也知道，我心裏一直牽挂着上庸一中那個女孩，我怕我會喜歡你，所以就可以疏遠了你。對不起，希望你能理解。”

庄玉君沒有再回復，而是直接跑到我跟前，笑着說：“哈哈哈，你還這麼認真給我道歉！我就是聽別人說起，怕他們亂開玩笑，所以問你一下。”我有點臉紅了：“呃……是我昨天晚上跟室友說了，沒想到他們傳了出來。嗯……如果我沒在上庸一中待一年，也許……”她笑着打斷我：“哈哈哈，我知道你是情聖，心裏只有那個女生。其實呀，我覺得你也很好，那個女生肯定也會喜歡你的，祝你們幸福！”我笑着點了點頭。

這天晚上，我睡得很香，再沒有胡思亂想。

6月8日，高考第二天

上午文綜考試，題目很偏，不少題目我都拿不定注意。但文科就這一點好，即使啥也不懂，也能洋洋洒洒扯一大堆，把答題紙寫滿。從考場出來后，大家普遍吐槽題目太難，我也便沒太在意。

下午英語考試，我自己肯定考不了高分，只盼着分數別被拉開太多。結果，剛做完聽力，我整個人就慌了：至少有一半題目我沒聽清楚，只能靠蒙。還好，後面還挺順利，基本沒有太大障礙，我這才稍微平靜了一些。

英語考試剛結束，人群中就響起了吼叫聲，三年的奮鬥，三年的煎熬，至此終於結束，大家迫不及待想要發泄。班主任勸住激動的我們，讓大家再回教室，還有事情要說。

於是，大家最後一次聚在教室，班主任先講了一下查分、填志願等事項，然後讓大家該吃吃，該玩玩，考試已經結束，不管發揮得怎樣，在分數出來之前，都不要再想了，辛苦了這麼久，也該好好放鬆一下了。同時，他讓大家理解他的嚴厲，也希望我們以後都能常回來看看。

最後，班主任提議，大家一起合唱《祝你一路順風》，和中考結束那時一樣，又有很多同學哭了，而我依然沒哭，對於這所只待了兩年的學校，我始終沒有太深的感情。

開完最後一次班會，大家便各回宿舍，收拾東西準備離開了。我來來回回跑了三趟，才把教室里的書都搬到宿舍。宿舍樓里來了一個收廢品的大叔，不少人都把書本搬過去賣了，我猶豫了一會兒，也把三箱子書本搬去賣了。三年的課本、資料、試卷、稿紙，連一百塊都不值，我突然有些後悔了，但行李本來就多，帶這些書本實在不方便，只好忍痛賣掉。

回到宿舍，大家互相幫着收拾東西，一起住了兩年，馬上就要分開，多少有些傷感，尤其是周愛馮，他這個寢室長沒有堅守到最後，而是第一個離開。他家就住在車城郊區，他爸媽過來接他，我追了出去，讓他給我寫個號碼。他挺意外，便把他爸的手機號碼告訴了我，我也向他許諾，等我買了手機，馬上就跟他聯繫。

隨後，我也收拾好東西，帶着大包小包離開了。學校門口有許多人在等公交、打車，我好不容易才擠出去，突然聽到有人喊我，庄玉君擠了過來，興奮的說：“楊希，我們有十幾個同學準備晚上聚餐，你跟我們一起來吧！”我也挺高興的，便問了地址，然後把行李放到小姨家，趕緊趕了過去。

到了酒店門口，庄玉君正在等我，她笑着抱怨說：“你怎麼才來？他們都已經開始吃了！”我連忙向她解釋道歉，她拽着我胳膊邊走邊說：“走啦走啦，開玩笑的，我沒怪你……”

進了包間，裏面坐滿了一大桌，幾乎都是家在市區的，女生居多，高文詩也在，但也有幾個平時跟我幾乎沒什麼來往的同學。我本來還有點拘束，但大家都開玩笑讓我跟庄玉君坐在一塊，還不停的開我倆玩笑，我也漸漸放開了。男生們互相勸着喝啤酒，女生們也在一起八卦閑聊，大家興緻都很高，只有高文詩比較沉默，飯菜也吃得很少。

酒足飯飽之後，大家仍不盡興，便一起走去了人民廣場，有幾個同學帶了手機，給我們拍照。男生們趁着酒興，有誇女生漂亮的，有開玩笑表白的，甚至還有拉着手哭的。我也突然有些傷感了，仔細看看，其實我們班上的女生還挺好看的，雖然比不上我在上庸一中班上的“美女如雲”，但也有幾個挺漂亮的女生，庄玉君就不錯，越看越舒服。班上的男生也挺好的，有趣、率真，可惜我把太多精力都放在了樂雅君、五人節以及從前的往事上了，這兩年在車城中學的經歷，竟然沒有留下特別深刻的記憶。我總是覺得回憶很美好，也許以後回憶起這兩年，也會覺得很美好。活在回憶中的人，總是會錯過正在發生的美好。

我在傷感之餘，見高文詩也挺失落的，便走過去想安慰她。她擠出笑容說：“謝謝你，我沒事兒啦，只是高考沒考好，我有點擔心……”我說：“額，你別太擔心……”高文詩說：“嗯，你去玩你的吧，別管我……”我本來還想多說幾句，但她似乎不想跟我說話，我只好悻悻離開了。

大家在廣場上玩到很晚，才終於依依不捨分開。有手機的留了電話號碼，沒有手機的留了QQ號，我什麼都沒有，便只記下了庄玉君的QQ號。

回到小姨家，我便馬上打開電腦申請QQ號。我為自己取的QQ名叫“楊思君”，密碼就是樂雅君的名字加生日，然後便加了第一個好友——庄玉君，但她不在線，沒有馬上通過。我有點失落，帶着醉意便睡下了。

我的高考，就此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