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楔 子 叛將出山(2)
越王一聽說有楚使來越,心裏直嘀咕,怎麼沒聽楚國照會一聲呢?哼,這楚國,沒有秦的敲打,頭又翹起來了不是?他心裏這麼想,但兩腳還是不由自主地往茶樓上登去。
越王坐定,賓主寒暄后,庄蹻兩手一攤,對越王言明當今天下之勢,楚秦兩分天下。但如今的秦王室內忙着爭王位,沒有幾年是爭不下來的,即使大王有主,也是一個不明事體的小屁孩,由其母攝政,能不能自保尚且不明,更不要說再向外擴張了。
而楚國呢?秦攝政之母宣太后羋八子就是楚王宮的姐妹……
越王一聽,渾身上下直冒冷汗。他連連點頭稱是是是,表示願意臣服強楚。
庄蹻以其三寸不爛之舌,不費一兵一卒,輕而易舉地拿下越國。他帶着越王和越王劍回到楚都江陵向楚懷王報告。
懷王大喜,即令庄蹻再回越地,當上了東地的最高行政長官。
收服吳越之地,楚國的版圖向外擴張了近一倍。按說,楚國會越來越強大。但秦國宣太后羋八子控制下,確立了其子為大王。
不久,形勢直轉而下。秦國新王秦昭公雖然年輕治國經驗少,但他有母后教誨,老臣相佐,更要命的是這秦昭王一心想努力成就大業,獨霸天下。而其母恰恰是能力非凡的楚王宮公主羋月。
那一年,滿臉青春痘的秦昭王知道在前王折臏亡西之後,楚國有了大的擴展。如果自己繼續對楚國使用過去的硬弓相射的老辦法,不好使。
好在,楚懷王是其舅家,親情是最好的麻醉劑。他聽從老臣的建議,親自給楚國的舅父大王修書一封,以“國書”的名譽快遞楚國。
楚懷王接到異國外甥、新秦王的信一看,自然喜不自勝。
秦國書信上說,請求兩國和解,成為好親戚好鄰居好夥伴互相往來,以和為貴,這樣天下不都和諧了?多好啊!並誠懇地邀請楚懷王在武關會面,秦楚結盟,昭示天下。
說實話,楚懷王早就不想跟秦國玩干架的遊戲了。
秦國強大不說,最重要的是兩王之間是舅舅與外甥的關係。
常言說,外甥給舅打燈籠——照舅(舊),這可以玩。但要干架打仗,打斷了骨頭還連着筋哩,這樣玩疼啊。
所以,懷王很感謝這個懂事的外甥,決定親赴武關會盟,重拾親情與共。
但為了慎重起見,楚懷王特召回遠在東地的庄蹻,與大臣們一起相議。
豈料,一樁難遇的好事,卻遭到屈原、庄蹻兩臣的反對。
靳尚對懷王說,屈、庄兩人本是穿一條褲子的同黨,他們竭力勸阻大王,一定不懷好意,生怕大王與秦修好,一有和平,都和好了,不就廢了他們的用武之地?
而屈原和庄蹻二人態度堅決,勸阻懷王一定要慎重考慮,最好不要去,如去必定回不來。
為什麼?
屈原說因為秦國早已對楚國虎視眈眈,不可能主動與楚結盟。這一國書,只不過是施放的煙幕彈,遮蔽大王的眼睛;是麻醉劑,使楚國繃緊的神經失去知覺;是甩出的誘餌,騙大王上鉤,最終吞併楚國。
而靳尚和子蘭兩位權臣卻力主懷王準時赴會,說這是千載難逢的兩國修好之機,也是舅甥締結同盟的契機,秦楚結盟,必將垂範後世。但如果不去,就是楚國的不對啦,人家秦國再打來,就合理合法,天經地義。
實踐證明,大王發揚民主,叫大臣們相議只是形式。他內心早有定奪,民主是攔不住的。因為他特別相信當今垂廉聽政、掌握着秦國實權的羋姓楚人宣太后。
那一天,楚懷王如約赴會,早早到達約會地點——武關,去會見秦武王異母兄弟秦昭王。
哪知,兩王見面后,還沒有噓寒問暖,楚懷王還沒有來得及傾吐對秦昭王這個外甥的思念之情,卻被秦王提出,你楚國必須把巫、黔中郡全部無償出讓給秦國。
楚懷王大驚,強硬地問:“你憑什麼啊?”
秦昭王平靜地說,不憑什麼,就憑舅舅您現在與外甥的武關會。如果不答應,您就永遠在這兒會,不要再回楚國當大王了。
楚懷王那個氣啊,氣到兩肋生疼。但悔之晚矣,只得繼續氣鼓鼓地說,不同意,不同意,死都不同意。由此可見,楚懷王還是有骨氣的。他真的一直到死,死在秦國,一直沒有答應給秦半點土地。
楚懷王被強秦扣留,國不可一日無君啊。何況,如果楚國長期沒有國君,秦國還真把扣留懷王當盤好菜,搞亂楚國,怎麼辦?
楚懷王的小老婆鄭袖生的小兒子名叫子蘭的,剛好在郢都(今湖北省鍾祥市),他對父王的被扣一點也不悲傷,而是那個興奮啊,無法形容。為什麼?還有一段往事值得陳情哩。
楚懷王時,面對強大的秦國,怕自己身單力薄,就想搞橫向聯繫,與齊國結盟。為了表示誠意,懷王心一橫,將已經欽定的楚王子熊橫送到齊國當人質。
但後來,因為在各自利益取捨上,楚懷王屢犯昏招,得罪齊國,甚至斷絕了結盟關係。人家齊國還夠意思,沒有殺害王子熊橫。
這時,楚國懷王被秦所扣,而接班人王子又當人質押在齊國。所以,懷王的小兒子子蘭不興奮的夜不能寐才怪。其母親鄭袖更是上竄下跳,拉攏佞臣。她和子蘭串掇靳尚,要他主持立新王之事。但懷王的女兒景茵公主卻攔着說,你們都等等,要立新王,不是小事,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屈原得知楚懷王被秦扣留,把此當成天壓下來之大事,他迅速派人往東地請庄蹻速速回郢。
庄蹻管着東地半個楚國的地盤,擁有三十萬東地兵,是楚國的重臣。
大臣們開會研究立新王之時,靳尚首先說:“懷王被扣,王子熊橫又當人質留齊,而且還不一定能保住性命,而國,不可一日無君啊。”
“嗯,是的。”子蘭接著說。
屈原嚴正地道:“那靳大夫的意思……”
“這不是明擺着的嗎?當今能擔當起重任的只有子蘭小王子了,哦,不對,子蘭王子。老臣提議,立子蘭為大王,定能使楚國穩定,失地收復,國民安康。”靳尚果然露出了馬腳。
在幕後忙碌的景茵公主,聽后忍無可忍地跨出幕牆道:“誰說的?本公主大哥現在齊國不是好好的嗎?你們為什麼不去接他回來,而要另立新王?”
庄蹻義正辭嚴地說:“是啊,如今君王和太子都困於他國,今天你們又違背君王的命令,另立庶子,這是不合王法的。”
“對呀,我們應該主動到齊國,講明情況,接王儲熊橫回國,立他為國君。君正言順,言順民順,民順,力才能聚。你們應該明白這個道理。”屈原率先贊同庄蹻的意見。
靳尚傾力陳說道:“但是,誰去齊國當說客呢?再說啦,楚國的大王被人家扣下,多丟人的事啊,哪個有臉哪個說去,反正老臣是不會赴齊,去做這丟人現眼的事的。”
景茵公主站出來說:“你們感到丟臉不去,本公主不怕出醜,願前往齊國接回哥哥。”
“不成,不成。”屈原阻止道,“要把太子接回國,不是說接就能接的。必須找出合適的理由,使齊國不好推辭。更要派合適的人選,叫齊國無話可說。”
而此時的子蘭,則坐在大王的椅子上,搖頭晃腦的,只等大臣來拜。
靳尚不懷好意地說:“照屈老兒的話,就是沒有理由,也沒有合適的人選,實際上,還是不想接太子回國,你何必繞來繞去,最後還不是要立子蘭為大王?”他轉身向子蘭道,“大王在上,請受老臣一拜。”
庄蹻一看,怒氣衝天地說:“行了,胡鬧,真想反啊?楚國雖是熊家的,但立王子是有規定程序的,不是誰一說就能算數的。何況,熊橫王子是先王已定好了的儲君,而且他還活着,為什麼要另立新王?你們不願使齊,蹻所在的東地離齊不遠,吾願出齊去接回王子。”
屈原阻攔道:“哎,不行。你是楚國之重臣,哪能冒這個險呢?還是派個能說會道的使臣去吧,屈原有辦法叫齊王相信,不放王子回國是不行的。”
靳尚不屑一顧地譏諷說:“哼,你有辦法?你只有把我大楚整衰的辦法。”
楚國使臣入齊后,按照屈原的安排,給接回王子找了個最好的理由,直說楚懷王過世,特到齊國向王子報喪。
齊閔王一聽,大為高興,與國相商量說:“不如趁此機會,勒索楚一把,叫他們交出淮北的土地,才同意放楚王子回去。”
國相是個有頭腦的人,他略一想道:“不行,如果他們不要現王子,再立一新王,那我們空留人質,就什麼也要不到了,還會說齊國做了不仁不義之事,坑蒙拐騙,卑鄙無恥,遭到天下人的笑話,得不償失啊。”
“哦?那該怎麼辦呢?”齊王討教說。
國相道:“還是放楚王子回去,等他當了大王,必感謝齊王您的大恩大德。不過,可趁此機會叫他先簽個約,答應把淮北之地割讓我們即可。大王放他歸國當上新王,以後,如果我們有什麼麻煩事,去找他,他也不好推辭啊。”
可想而知,楚王子熊橫在齊國過的是受氣思念的日子,一旦有機會可以回到自己的祖國,並且還有空着的王位等着他來坐是什麼心情。他毫不猶豫地答應齊王的要求,二話沒說,便在協約上籤上了自己的大名。
楚王子熊橫回到楚國,屁股還沒有坐到王位的椅子上,齊國的使臣便屁顛屁顛地跟着來到楚國,催促兌現割地一事。
熊橫兩手一攤說:“你看我還不是大王,哪有權力劃地給你們啊?快回去對齊王說,叫他淡定淡定再淡定,這割地之事張揚出去不好,會把事情搞砸的,如若你們泄露了天機,大臣反對,把割地搞砸了,我就沒有別的辦法了。”
齊王一聽,是這個理。他果然淡定,一等就是兩年。
兩年後,熊橫已坐熱了楚大王之椅,按楚王室規則,改號為頃襄王。
齊國國王時時刻刻想着楚國割地之事,不斷催促頃襄王,快割讓淮北之地。
頃襄王看齊國對淮北地催的要緊,就決定履行自己的諾言,把那塊國土划給齊國。心想,反正它也是吳越帶過來的土地,多一塊地、少一塊地與楚國沒有多大關係,給就給吧。
庄蹻聽說新王要把淮北廣闊的國土無償割讓給齊國,怒火中燒,親赴郢都阻止大王的決定。
但頃襄王理由十足地道:“孤王在齊國臨走時簽了協議的,如果不簽,孤王回不了楚國,要了孤王的命。簽了,就要說話算數,不能叫孤王做個背信棄義的偽君子啊。”
庄蹻看楚王割地意堅,無話可說,他一氣之下,迅速回到東地,欲重當他的東地王。
靳尚見此,立刻暗裏對頃襄王獻計道:“還不快殺了庄蹻,否則,後患無窮。”
顯然,頃襄王沒有看懂庄蹻臉上的怒氣,沒有採納靳尚的建議,說他要回東地,就讓他回吧。並自我感覺很講信譽地答應將淮北的大片領土劃撥給齊國。
消息傳開,像炸開鍋的爆米花,有大臣冒着生命危險勸說大王收回承命。
但頃襄王不為所動,一意孤行地強令庄蹻就範。
年輕氣盛的庄蹻作為擁有三十萬東地兵的最高統帥,在東地享有崇高的威望。他一聲令下,帶領將士抵抗齊國的接管部隊,生生將齊國軍隊拒之門外。
違反王令者,是殺頭之罪啊。
庄蹻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宣佈在楚國的淮北(今安徽壽縣)建立自治政府,做起了越王。
這可惹怒了楚國的某些大臣。靳尚立刻建議頃襄王出兵征討叛臣,給齊國一個交待。
頃襄王氣憤不過,但眼下楚國正面臨著有史以來最嚴謹的挑戰,做任何事,都面臨著艱難的選擇。
頃襄王艱難地選擇了對庄蹻的忍讓。
但他並沒有下決心暗裏進取,有朝一日收拾庄蹻,而是自認為去過齊,當人質,吃過苦,被歧視,受過罪,無人比,連住牛棚的待遇都不如。
如今的熊橫,當了大王,翻身得解放不說,還大權在握,對人對事都有說一不二的權威。想到此,他認為,以其把大量精力用在管庄蹻的事上,不如吃喝玩樂大趕本,把損失的青春年華、榮華富貴都撈回來。
他在大王位上肆意休閑享受不說,還大興土木,在鄀(今湖北宜城)興建“避暑山莊”。至此,楚國國力消耗的猶如瘦弱的騾馬,只剩下一幅骨架。而周邊國家,特別是西北的秦國調整戰略,從北、中、西三線展開對楚國的進攻。
二十年後,即頃襄王20年(公元前279年),楚國已經危機四伏,自身難保。屈原力勸頃襄王降下身段,招降遠在淮北的楚國名將庄蹻。
頃襄王一聽這餿主意,頭都變大了。想想這個庄蹻,一個公開揭竿起義,分裂楚地,盤踞東地自治的叛臣。而今,孤王又要低三下四地請他出山,力挽狂瀾,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嗎?不殺你屈原,難解孤王心頭之恨啊!
屈原雖看頃襄王還沒解除對自己的殺身之禍,但仍然難於接受苟且偷生這個事實,於是又冒險對大王勸說道:“老臣理解大王的心情,但大王也應該從另一個角度想一想,他庄蹻雖然割地自治這麼多年,但這東地畢竟是在楚王後裔手裏,沒有對大王形成絲毫威脅。相反,有庄蹻自治,齊王才得不到淮北,不怪大王,只怪他齊國沒有這個本事。庄蹻治東地,即保住了楚國一半的領土,也使大王沒有對齊失信。所以,這並不是大王背信棄義,而是齊國逼的我楚國四分五裂啊。所以,齊王再也沒有臉提割地之事。由此,大王既省了齊國逼迫履約的煩惱,又可在國人面前昂首挺胸有面子。而庄蹻據地自治,隔斷了齊國與楚國的地界聯繫,使楚東北變成無憂之地。這是壞事變好事啊。”
頃襄王歪着頭道:“照屈愛卿的說法,庄蹻對楚國來說,反成了有功之臣了?”
“老臣不是這個意思。”屈原笑着說,“老臣只是想請大王對庄蹻之事有個全面考量,說明他是負氣出走,是抗拒齊國才作了東地的主,壞了楚國的規矩。但這一事件在客觀上講,說出去明的不好聽,但暗裏卻對楚國有利。齊國對此事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今大王如主動召庄蹻回宮,與他和好並重用之,既得了人才,又恢復了楚國半壁江山,這有何不好啊?更何況,收庄蹻,即收得東地。他的三十萬大軍,只拿出十萬來抗秦,就能收復西楚失地,並可繼續往西挺進,為楚國的未來開疆拓土,獲得戰略縱深之地,這有什麼不好呢?”
頃襄王聽后,想想也是啊。萬般無奈之下,他只好聽了屈原的話,派特使帶着王令,封庄蹻為楚國“大司馬”(即最高軍政長官,與宰相無二。),召其回郢,共商國是。
庄蹻看到頃襄王令,浮想聯翩。每當想到如今的楚王驕奢淫逸,不思國事,重用奸佞小人,喜歡做自欺欺人之事,不是個好主子。因此不為所動,回絕特使,一心固守東地。
頃襄王無計可施,只好整天在王宮唉聲嘆氣:無人助孤,天滅大楚啊。
對於庄蹻的回絕,屈原沒有失去信心。他決定,自己親自出馬勸說庄蹻。
屈原親赴淮北,力陳楚國之危機,勸庄蹻負起楚莊王後裔應該負的責任,為楚國千千萬萬老百姓着想,敢於擔當。不應該在楚國危機之時,自己坐視不管,甚至有意看頃襄王的笑話。
屈原一提到“看笑話”,庄蹻不幹了。他憤怒地辯解說:“如今的大王喜好奸佞小人,殘害忠良能臣,自己又荒淫無度,揮霍浪費,是一個不值得效忠的渣男、垃圾大王。而且這個人心胸狹窄,反覆無常,蹻如果回郢,他定會以叛國罪砍掉蹻的腦袋,以解他背信齊國之氣。”
屈原知道,這是庄蹻恨其不爭的一種表述,也是一種擔心。但屈原也感到,再找不出合適的理由來勸說他了。這可怎麼辦啊?
突然,屈原將雙手一拍,“哎,有了。”
庄蹻好奇地問道:“有什麼了?”
屈原不理庄蹻的,卻在心裏暗暗興奮地說:“如果老臣說出她,你還是無動於衷,那老臣扭頭就走,再也不來求你庄蹻庄將軍了。”但他沒有說出來,而是裝着要走的樣子,收拾行李,出門。
庄蹻拉着屈原的胳膊追問道:“你說有了,有什麼了?不想對我說?”
屈原嘆氣是說:“哎呀,請你不動,我趕回來……”
庄蹻攔住屈原的話:“哎哎哎,你說什麼?飯都不吃,要回去?”
“那人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記得她,她可記得你。”屈原輕輕地回了一句。
庄蹻離開郢都快二十來年,他立刻搜索在江陵,在郢都的記憶,想知道那兒還有什麼值得自己留念的,但卻什麼也沒有。
於是,信心滿滿地對屈原道:“要是三閭大夫能說出值得蹻留念的東西來,蹻將立刻跟着大夫回到郢都,協助大王解除楚國之危。”
屈原停下腳步,伸出右手掌說:“好,這話可是你說的,來,我們擊掌為誓,不得違反。”
庄蹻同時伸出手掌,與屈原的手“啪”的合在一起道:“絕不反悔。”
“好,這可是你自己說的,這話讓我放心了。”屈原露出欣喜的目光,將手中的行李放回原處。
庄蹻進一步提醒說:“大夫不要高興的太早,即使有讓蹻留戀的,但這次回去是砍頭的事,蹻是不會上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