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東觀校書
【悔婚】
蘇雙此時耷拉着腦袋坐在客廳,雙手攤開在那兒,雙腿挺直,一副無精打採的樣子,而蘇雪就坐在蘇雙的對面,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客廳內寂靜得可怕。
丁香看着這父女倆,這樣拖下去也不是個事,於是端着一壺茶,走到蘇雙旁邊,給蘇雙續上了水:“老爺,請用茶!”
蘇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端正了坐姿,說道:“雪兒,爹爹自小就疼愛你,就如同稀世珍寶,把你捧在手心,怕你受傷,怕你難過,爹爹就想一直細心地保護着你,呵護着你,讓你慢慢長大,這你也是知道的!”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繼續說道:“前先年,你昏迷不醒,那段時間爹爹是各地找良醫,希望把你給治好,看着一個又一個大夫信心滿滿地走進我們蘇府,又看着一個又一個大夫搖着頭走出蘇府,你知道那段時間爹爹是怎麼煎熬過來的嗎,爹爹以為你是真的要永遠離開我了,我好絕望啊!”說著說著,蘇雙的眼角已經留下了眼淚。
“後來碰到了一個道士,終於把你給治好,還說如若要永久根治,就必須要你去嵩山讀書,爹爹答應啦,你離家那段時間,爹爹也是經常想你,為了照顧你,爹爹不惜停了家族產業,派人去嵩山腳下,爹爹為了什麼,為的不就是怕你苦着累着受委屈嘛!”
蘇雪用手絹擦拭着眼淚,說道:“這我都知道,我也明白爹爹的良苦用心,雪兒一直是記在心裏的,可是雪兒就是不明白,爹爹為什麼要將女兒託付給一個依附宦官的子弟,想我蘇家世代為商,雖不是什麼地位高貴之家,但也不是什麼人見人唾棄的家庭呀,如今那宦官在朝廷為非作歹,干盡喪心病狂之事,天下百姓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你現在反而要將女兒嫁到一個和宦官保持密切關係的人家,你這不是要將女兒往火坑裏推嘛!”
“哎~雪兒啊,你還是太年輕啦!”蘇雙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道:“我們蘇家如今確實是有錢了,可是這錢再多又有什麼用,蘇府之所以有今天,那都是爹爹在外面受盡了委屈換來的,爹爹是看盡了那些官吏的冷嘲熱諷,爹爹是到處捧着錢,拿熱臉貼着人家的冷屁股,商人雖富,但不貴,爹爹在家裏雖然是個老爺,但是一到外面,那就是個孫子,哪怕是一個芝麻大的官吏,他都瞧不起爹爹,爹爹受苦受累,受盡了委屈,受盡了這世態炎涼,爹爹受夠啦,爹爹不想再被人瞧不起啦,你知道別人都說咱們家是什麼嗎?當官人的生錢狗!那些冠冕堂皇的官吏,爹爹是一直無微不至地伺候着他們,可只要有一點不到位,他們就會來咬我,爹爹難道不知道那段熲是一個什麼東西嗎?爹爹知道,可是爹爹更加知道人家是司隸校尉,是京官,只要你嫁到他家裏,咱們蘇家就會一飛衝天,一鳴驚人,從此沒有人敢瞧不起咱們,咱們蘇府從此也不再是商人,咱們是官僚啦!”
“難道面子對你來說真的就這麼重要嗎?你覺得這為非作歹的宦官還能夠長久得了嗎?”蘇雪反問道。
“怎麼長久不了,宦官在朝廷得勢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而是幾百年了,他們和皇上是利益共同體,只要皇上在,宦官就不可能失勢,只要皇上在一天,那宦官就可以興盛一天,你想想看,皇上可能會沒有嗎?”蘇雙今日見女兒對世道如此不了解,今日竟破例教訓起了女兒來:“剛才你和段德之間的聊天我也都聽到了,我看你還是受你老師的影響太大了,你老師是站在士族階級的,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如今和宦官作對是不會有好下場的,你明白嗎,雪兒,我把你嫁給段公子,不是在害你,反而是在幫你,你嫁到他家,何愁吃穿,何愁被人輕視,段府和蘇府的結合,那也是權錢的結合,以後我們蘇府的人不管走到哪裏,頭都可以伸長三尺,這是何等光宗耀祖之事呀!”蘇雙用手背拍了拍另一隻手的手掌說道。
“爹爹,蘇雪對宦官勢不兩立,蘇雪也絕對不會嫁給段德,爹爹還是死了這條攀龍附鳳的心吧!”蘇雪說完起身便走。
“你......你放肆,你怎麼可以這麼說爹爹,你回來!”蘇雙見女兒如此不理解自己,心都傷透了,他跳了起來,手指着蘇雪罵道。
可蘇雪心意已決,徑直往外走去,也沒有再理會蘇雙。
【東觀】
這一次,師徒三人倒是很順利地來到了洛陽,皇帝也沒有再讓盧植中途到別的地方任職,而是重新任命盧植擔任議郎,與尚書楊賜、尚書劉寬、諫議大夫馬日磾、議郎蔡邕一起在東觀校勘儒學經典書籍,並參與續寫《漢記》的工作。
東觀,是東漢時期設立於都城洛陽南宮當中的藏書著書之地,它是由漢光武帝劉秀所設立。當年王莽篡漢,天下大亂,禮節和音樂離散,典籍殘缺遺落。而光武帝愛好經籍,在他還沒有登上帝位的時候,他就首先去訪求文人雅士,搜集脫漏的字句,補全原文。在此之前,朝政混亂,天下的學士大多攜帶圖書典籍,逃去隱居山野。而在光武帝治理年間,由於劉秀對學術的重視,大家都攜帶典籍來到了京都洛陽,而東觀便是在這種重視學術的環境中興建起來的。
初到洛陽,盧植便孤身前往洛陽皇宮,準備面見聖上,可是在宮門左等右等,等來的不是皇上的召見,而是出來一個小黃門,他對盧植說道:“陛下昨夜操勞過度,今日龍體欠安,盧大人還是改日再來吧!”說完小黃門就轉身離去。
“這......”盧植心想,皇上素來以頑劣聞名於世,昨夜操勞過度,准有沒幹什麼好事,他無可奈何,只好說道:“臣遵旨!”
盧植無精打采地走出了皇宮,劉備和劉德然見到老師便小跑了上去,說道:“老師,見到皇上了嗎?”
“沒有,他說他操勞過度,讓我下次再去!”盧植揮了揮手,搖了搖頭說道:“我們去東觀吧!”
皇帝見不到,同僚總該見得到吧,盧植此時帶着劉備和劉德然一起來到了南宮,走進東觀,劉備便被其內部是結構震撼到了,室內整體宏偉大氣,蔚然壯觀,對稱的造型烘托出其穩重而嚴謹的大家風範,在沉靜色彩地烘托下,彷彿古代鴻儒之冠帶,亦彰顯着為學者潔身自好、儒雅寧靜之學風。
再往裏走,便見東觀里有三人在此寫書,但滑稽的是他們各個幾乎都把臉貼到了書寫的紙上,可見這些長期看書寫字的人眼睛早已不好使了。他們年齡看似都比盧植稍年長,穿的衣服都是衣裳相連的袍。在這工作場合,就得穿這個,這是漢朝的規矩。漢朝官員的衣服分為三種,分別是祭服,朝服和常服,其中朝服是在面見皇上,執行公務以及其他正式場合所穿,其特徵便是衣裳相連的袍,此時,這三個人身上穿的便是。
漢朝的衣服十分講究,其是以儒家經典和五行學說為理論依據所制定。儒家的政治思想是以“禮”為核心的,或可稱為禮治,又因形成制度,也稱為“禮制”,因為儒家認為“禮”是維護貴族等級秩序的社會規範和道德準則。孔子特別提倡“禮治”,宣揚天子、諸侯、卿、大夫、士等封建社會上層人物都要安於名位,遵守禮制,不得僭越冒犯,因此漢服首先就有等級制度的觀念,各級官員所穿的衣服不相同。
其次,戰國時期陰陽家鄒衍,其提出了建立於陰陽五行基礎上的“五德終始”學說。也就是水、火、木、金、土五種物質德性相生相剋和終而復始的循環變化。用來說明王朝興替的原因,如夏、商、周三個朝代的遞嬗,就是火(周)克金(商)、金克木(夏)的結果;同時他還構建出一個“五德終始”的歷史循環論體系,論證在政治上為了適應“五行配列”而定出相應的制度(如改正朔、易服色)的必要。秦始皇採用了這個思想,認為秦為水德,於是“亦頗推五勝,而自以為獲水德,乃以十月為正,色上黑。”也就是說,配合秦代的水德而將崇尚的顏色定為黑色。“漢初土德,色尚黃”,至東漢,“起高廟,建社稷於洛陽,立郊兆於城南,始正火德,色尚赤。”因此,東漢時期的服飾制度的顏色理論來源便是基於這五行學說。
統治者基於此理念制定的服裝制度也並非是為了一飽眼福,看着好看罷了,他們還利用了服裝其固有的等級特徵,以實現一種統治的手段。首先作為一種獎勵手段,對勞苦功高的臣下,皇帝有時會特賜超越其等級的服飾,以獎有功,榮耀其身。其次作為一種恩寵手段,皇帝有時會對受寵之臣或權臣予以殊榮,特賜超越其等級的服飾。再其次作為一種補償手段,象徵尊貴等級的服飾便被賜予被奪去高位的皇室核心成員。當然,寄名於“禮”之下的服飾等級制度的森嚴,亦是時刻維護着東漢王朝統治的穩固和社會秩序的井然。
因此,這種服裝看着雖繁瑣,但用途卻很大。
盧植一見到這三人,便上前作揖道:“翁叔兄,文饒兄,伯喈兄,你們都已經開始寫啦,看來我來晚啦。”
原來此三人正是諫議大夫馬日磾、尚書劉寬、議郎蔡邕,馬日磾是經學大師馬融的族孫,年輕時即繼承馬融學說,以才學入仕,現任諫議大夫,因馬融亦是盧植的老師,因此其年少時便與盧植交好。而劉寬則是同楊賜一起為皇帝劉宏講過課的人,也就是帝師,盧植當年為博士之時,與劉寬相識。此時馬日磾,劉寬和蔡邕見盧植到來,便都放下筆,站了起來互相寒暄了幾句,劉備和劉德然兩人此時也在盧植的引薦下,都一一見過了幾位大人。
寒暄過後,劉寬便沒好氣地說道:“哎~這有什麼好寫的呀,這天下如今在這十常侍的胡鬧下,弄得是人人都自危,我等因看不慣十常侍這作威作福,幾番上書彈劾宦官,皇上被我們弄煩了,便隨意打發我們到這東觀來寫書,我就鬱悶吶,如今這天下都成這樣了,難不成寫書還比治理天下更要緊嗎。”劉寬是越說越氣憤,最後也不管成不成體統,竟兀自說道:“我身為帝師,這皇上怎麼被我教成了這樣子呀,這讓我在九泉之下怎麼去面對光武爺呀。”他說話之時將手裏的拐杖重重地錘了地面幾下。
馬日磾勸解道:“如今皇上天性貪玩,不思進取,也並不是你的過錯,想那十常侍天天圍着皇上轉悠,他們整天儘是吃人飯不幹人事,今天蠱惑皇上去騎驢,明天唆使皇上去玩狗,一心只為投其所好,你們說說,皇上年紀尚小,自制力又不強,身處於腌臢不堪的環境中,又豈能學好。”他朝劉備和劉德然做了個手勢,示意劉備和劉德然將不遠處的幾張凳子搬過來。
盧植聽了他們的話,便也有感而發:“原來我們的境遇都差不多呀,皇上是覺得你們話太多了,所以才讓你們來這兒寫書,而我呢,我是在廬江郡做得事情太多,皇上也便讓我來這寫書......唉~皇上這是看着我們討厭,就讓我們都來寫書,好讓他自己圖個清靜呀。”盧植說完無奈地苦笑。
劉備和劉德然將凳子搬了過來,大家便都坐了下來,劉備還為盧植沏了茶,將其他幾位大人的杯子裏續了開水。
剛說到這裏,只見一個人氣喘吁吁地走了回來,大氣不接下氣,劉備見了便立馬將茶水端了過來,此人也不顧體面,大口便喝。原來此人便是楊賜,楊賜出身“弘農楊氏”,如今同劉寬一樣,也是皇帝的老師。
“伯獻兄,你這兒哪來呀?”盧植見狀問道,楊賜這才發現盧植來了,便寒暄了幾句說道:“我剛才又去找皇上了,哦,對了,子干你剛才也去找皇上了吧!”
“對呀!”盧植說道。
“黃門傳話的時候,我就在旁邊,但是我和陛下在吵架,皇上也就沒心情見你了!”楊賜將茶杯遞給了劉備,劉備急忙接了過去,楊賜見這小青年如此機靈,便感激地向他點了點頭。
“這......怎麼會這樣!”盧植問道。
“都這樣,習慣了!”楊賜氣憤的說道:“今天一去,真的是讓我大開眼界,皇上竟然在後宮學外面路邊的小商販做起了生意,他把後宮仿造成了街市、市場、各種商店、攤販,讓宮女嬪妃一部分扮成各種商人在叫賣,另一部分扮成買東西的客人,還有的扮成賣唱的、耍猴的。而他自己則穿上商人的衣服,裝成是賣貨物的商人,在這人造的集市上走來走去,或在酒店中飲酒作樂,或與店主、顧客相互吵嘴、打架、廝鬥,好不熱鬧,而皇上混跡於此,玩得倒是不亦樂乎。我看不慣皇上的這行為,便上前勸說,說著說著便吵起來了,他覺得我煩,便把我給罵回來了。”
此時大家聽完,便都覺得甚是無奈,深深地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