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黃樓情事
高二的生活過的飛快。
轉眼寒假就來了,根據教務安排,我們假前多補了幾天課,等班裏正式放假時,校園裏已經空空蕩蕩,學生都回家去了。
我和大剛結伴一起由縣城返回鎮上去,班車在黃樓停下來,我倆都必須在那個小站等家裏人騎車來接。然後各自回家。
北方的冬天異常的寒冷,我倆下車后,接站的家人都沒到,於是準備躲到站台對面鎮醫院四叔的辦公室去取暖,結果門上掛着他下鄉通知的牌子,凍得哆哆嗦嗦的我們又折回來,咯吱咯吱的踩着積雪走到馬路對面的學校去,初中早放寒假了,黃樓也是大門緊閉,我倆扒着門向裏面看。由於凍腳,大剛調皮的用腳踹得鐵門咣咣的做響。
“你倆幹嘛的?”,響聲驚動了院裏的看門人。他帶着棉帽子,手裏拎着拔爐火的火鉤子向我們走過來。
“師傅,我們是咱們這個學校初中班畢業的,現在高中上學,等車呢,能進來暖和一會嗎?”
“小兔崽子,暖和就暖和吧,你踹門幹嘛?”,看門人打開了大門。
掀開門衛房門帘,屋子裏一陣暖風撲面而來,矮胖的廚師手裏夾着一根煙坐在爐火旁邊的椅子上,肥胖的臉被火烤的像要滴出油來,我們在門口跺了跺腳上的雪漬,走進小房間,坐到離爐子稍遠一點的小床上。
很顯然,我們剛剛打斷了一場愉悅的談話,廚師臉上還漾着高深莫測的余笑。
看門人顯然意猶未盡,隨手關上門,把火鉤子扔到爐子裏,臉扭向廚師。
“老哥,後來呢,後來呢?接著說。”廚師向他努努嘴,眼睛斜了我和大剛一眼。
看門人心領神會,“這兩孩子啊?他們不是這個學校的人了,沒事,沒事,接著說,接著說。”
“不是學生啊?”“抽煙嗎?來一支。”廚師沖個頭稍高的大剛叫到,
“我不抽煙。”大剛顯然有點不適應他的熱情,忸怩的答道。
“現在的年輕人,哪個不吸煙啊”,老頭悻悻地說,顯然不相信大剛的話。
“後來怎樣了?”看門人接着催問。
“後來----後來-----,嘿嘿嘿---”廚師猥瑣的笑了起來,
“你還不相信你老哥的手段?我只要認準的事情,肯定不會讓她跑了的,嘿嘿,後來,後來我用食堂的兩個饅頭就把她拿下了。”說完,廚師得意的笑了,
看門人也跟着嘿嘿的笑了起來。“再有這種好事,你得拉着老弟我啊,嘿嘿嘿”,
“哪啊,現在哪還有那種好事?現在的人條件都好了,沒人餓肚子了,哪還像幾年前啊,現在的小姑娘都難上手呢。”廚師有些感慨。轉向我:“你是哪年畢業的?”
“我?我畢業快三年了呢。”我答道,
老頭撇了撇嘴,“嗯嗯,三年前,我在這裏還是挺滋潤的,”他咂咂嘴,好像在回味什麼,
“你們那屆有個小娘們,家裏條件不好,天天纏着我,就跟個餓死鬼托生的一樣,有時候一碗米飯就---”,他打住了,沒再往下說。
我知道他要說什麼,突然感覺小屋裏悶熱異常,心裏有些堵得慌,起身走到門口的窗前,窗外,突然颳起一陣風,接着開始淅淅瀝瀝的下起雪來了。
雪越下越大,黃樓瞬間籠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雪霧之中了。
我拉着大剛走出門衛房,走到開闊的操場上,不時有雪片鑽到脖子裏,一股股的涼意傳來,擴散開去,渾身便會為之一抖,好像冷風也隨着這雪花鑽到骨子裏去了。
“哥們,你好像有心事,想什麼呢?”,大剛問我,
“沒什麼,”,我望着黃樓一樓原來自己教室的位置,低頭若有所思。
三年前秋天的一個下午,我記得很清楚,我當時還在黃樓讀初中,阿紅找到我和其他的班委人員,討論組織去幾公裡外探望班裏一個特困女生,據說女孩很早就失去了父親,母親癱瘓在床,馬上就要輟學了,討論結果是大家一致同意組織班級捐款,然後下午去家訪,全班總共捐了不到20元錢,我和阿紅、還有另外一個女孩叫做萱的,一起去探望。
家訪的現實情況比我想像的還要慘,我們到了那個女孩的家裏,看到的景象讓人心酸,我也對什麼叫家徒四壁的成語有了更深刻的認識。當我們把班裏同學們捐的錢,交給癱瘓在床的母親時,母親伏在床上,感動的嚎啕大哭,善良的阿紅和那個叫做萱的女孩也哭紅了眼睛。
窮人之間的互助總是相憐相惜,讓人印象深刻的是那份想傾其所有卻一無所有的無奈情感,年少的我當時想,如果我自己是一個百萬富翁,我要給這個家裏做的,一定要他們徹底擺脫貧窮,然而,這也只能是一個美好的願望罷了,實際上我的境遇和條件又比人家能強多少呢?
胖廚師的話讓我聯想到了那個貧困的女孩,飢餓、貧窮、疾病的確會讓人失去本性,因為每個人都會有生存的權利,活下去,在一個特定的時間段可能都會是一種遙不可及的奢望,這種奢望的代價誰又能給說的清呢?
家訪回來,已經到了放學的時間,阿紅和萱直接回家了,我直接回宿舍,剛進門,看同學們都用躲閃的、避之唯恐不及的眼神瞄着我,然後都離我遠遠的。
我很奇怪的走進宿舍,宿舍也很反常,空蕩蕩的,一個高大的身影雙臂架在高低床上,掛在兩排床的床隙間,“是鐵頭!”
“他在這裏幹嘛呢?”。我心裏嘀咕。同時也緊張起來。
鐵頭是黃樓有名的刺頭,校園的每次打架鬥毆都有他參與,校園有名的混混,我是認識的他的,
“你是大國?”看到我走進來,他瞪着我,
“是啊,”我頭皮發麻的望着他,
“你挺牛啊,走走,這人多,咱倆去小樹林聊聊!”沒容我反應,他跳下床,拎起我拖着就走。
我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麼走到小樹林的,感覺兩腳離地,騰雲駕霧一般。
小樹林裏的場面很可觀,足有五六個人,我都不認識,應該是鎮裏社會上的,帶頭的一個光頭,手裏惦着一把菜刀,惡狠狠的盯着我,我看了看鐵頭,看了看光頭,摸不到頭腦,不知道自己哪裏得罪了他們,
“大國啊,你是自己沒事找死啊?”光頭盯着我,像獵人逮到一隻瑟瑟發抖的小白兔,
我渾身顫抖,一臉無辜,“大哥,我沒做錯什麼啊。”
我想起了香港電影裏的黑社會談判橋段,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你和我大哥的馬子,下午幹嘛去了?”鐵頭喝到。
“誰是---大哥的馬子?”我結結巴巴的問道,
“裝,你裝是吧,你下午帶着萱幹嘛去了?還去了一下午?”,光頭一副要生吞我的表情,他大聲嚎道,
我如釋重負,原來如此,一場誤會啊,於是開始和他們解釋,我並不認識萱,萱只是和我一起去執行班級組織的任務,阿紅可以作證等等,幾個人傻傻的望着滔滔不絕的我,看我唾星飛濺,手舞足蹈的即興演說,一時忘了自己做什麼,光頭手裏的菜刀都快掉地上了,他也沒有想到我如此話癆,其實我是被嚇傻了,為了證明自己請白,豁出去了,說到動情處,為了更好證明自己的請白,說明我對大哥的萱沒有任何想法,我甚至把自己喜歡丁玲的秘密也告訴了他們,
“丁玲,你喜歡丁玲?”鐵頭仰起頭哈哈大笑,
“你不知道丁玲是光頭大哥小弟月亮的馬子,他們天天一起軋馬路的事嗎?嗯?”
“哥們,我看你的腦袋現在可是綠油油啊,哈哈哈”,
“就是,就是,他怎麼喜歡那麼一個賤貨啊!”其他人也看着我不懷好意的嘿嘿的笑起來,
我一下子頓住了,被鐵頭的話噎的差點沒一屁股跌倒,我像豹子一樣衝到他面前,一把抱住他,把他摔倒在地。“不許你們侮辱丁玲!”我掄起拳頭就打。
鐵頭一下子懵了,沒想到我會反應這麼激烈,揍他這麼狠,猝不及防,吃了大虧,光頭扔掉菜刀,拉起我,沖身後的小弟們大喊,“還愣着幹什麼?揍他!”
小樹林裏,我還是沒有擺脫挨揍一頓的命運,第二天我鼻青臉腫的去上課,可怖的樣子嚇到了阿紅,
“你昨天還好好的,昨天我們分開的時候,你還沒這樣呢,你是怎麼弄的?”她摸着我的傷口,心疼的眼淚直流,
“沒事,我回來晚了,騎車掉路邊的溝裏面去了。”我淡淡的說,不想讓她知道太多。更不想讓她知道,我為了丁玲和社會上的人打架的事情。
相反,我的同桌丁玲,看到我狼狽的樣子,聽我解釋是掉到溝里摔破了頭,她笑嘻嘻的對我說,“你怎麼摔得啊?還正好摔到頭了,真有一套,笨的厲害,還腫的這麼嚴重,咯咯,你是真的變豬頭了啊!”
是啊,正如丁玲所說,在感情方面,我笨的可以用遲鈍來形容了。
大剛的詢問勾起我對黃樓舊事的回憶。
幾年前的經歷如今歷歷在目,我和大剛站在黃樓操場邊的平台上,一時間,心緒很亂。
透過院牆,能看到黃樓邊小樹林的樹木已經長高了很多,只是早已被逼人的寒氣剃光了頭,枝叉延展開來,迎接着漫天飄舞的雪花,瞬間像結滿了一粒粒的雪白珍珠,偶爾有幾隻不怕冷的鳥兒飛過來,落下去,濺起一絲雪花的弧線,鳥兒的哀鳴,給這寂寥的寒冬增添了一份悲涼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