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八章 告密
莫天悚手舉一半,沒敲門又放下來,轉身道:“凌辰,先回昆明榴園。”
凌辰愕然看着莫天悚,半天之後才點頭,招呼十八衛上馬離開。回巴相時經過昆明,他們還在昆明住過一天,莫天悚都沒想起看看荷露。今天從巴相馬不停蹄地跑一天才來到昆明,他原本以為莫天悚要佈置人手找羅天,卻不料莫天悚領着他們來到荷露家門口。天早就黑了,凌辰不認為莫天悚這時候來找荷露妥當,可是莫天悚門也沒敲就要離開,他更是覺得不妥當。
朝回走了沒幾步,莫天悚忽然又道:“凌辰,你領着大家先回去,我等一會兒走路回去。”說著又跳下馬。
凌辰有些不耐煩,跳下馬疾走幾步,對着荷露家的房門一陣猛拍。莫天悚皺皺眉,輕聲道:“你敲門也輕着點啊!”
門開,荷露的阿媽刀氏吃驚地道:“三爺?還有一個多月就過年了,荷露她阿爸出門去各個當鋪檢查,還沒回來呢。”
莫天悚笑一笑道:“我不找高掌柜。荷露在嗎?”
刀氏猶豫片刻,笑笑道:“她在。進來吧,三爺。”讓開門口。然而莫天悚又猶豫起來,凌辰不禁替他着急。好在荷露聽見動靜也跑出來查看,看見莫天悚顯然也是意外,大大方方地道福,微笑道:“三哥,你來了?進屋來喝一杯檸檬茶吧!”莫天悚又笑一笑,終於走進房間裏。刀氏和凌辰都識趣地留在外面。
桌子上酸澀而泛甜檸檬茶冒着熱氣。莫天悚坐在一張靠背椅上,閉着眼睛頭枕靠背。荷露站在他身後,一如從前那樣伸出纖纖十指做着按摩。良久,莫天悚輕聲道:“荷露,倪可到巴相來了。你說我該拿她怎麼辦?”
荷露微笑道:“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也。巴相不是倪小姐該來的地方。三哥,過完年就送她回去吧。順便也好看看央宗夫人和梅姑娘。”
莫天悚愕然,仰頭朝荷露看去,遲疑道:“我還以為你不贊成我送走倪小姐。不是我絕情,我本來就做過很多皇上不喜歡的事情,再留下倪可,我真的不知道皇上會怎麼做。而且羅天已經知道倪可到了巴相,他不可能什麼也不做。再說儘管男人三妻四妾不算什麼,可是我不想辜負一個又一個。倪可想要的東西我沒辦法給她。”
荷露莞爾道:“我若是不贊成,值得你跑幾百里路來問我的意見嗎?”
莫天悚好笑,頓時感覺輕鬆多了,伸手抓住荷露的小手,柔聲道:“跟我回榴園吧!”
荷露抽出自己的手,搖搖頭,淡淡道:“我要的東西你也沒辦法給我。我很貪心,要麼就不要,要就是全部。”
莫天悚默然無語,良久,起身告辭,有些不甘心地道:“那你來榴園玩玩總歸可以吧!別躲着我。”
荷露笑,輕聲道:“三哥可以來我家啊!”
莫天悚低聲嘀咕道:“翩然說是要陪央宗,央宗要看着她的義盛豐,你沒事也不肯跟我走。我做人一點意思也沒有。”
荷露失笑,退一步道:“以後你來昆明,我就去榴園住住,但是我不跟着你出門去東跑西顛的。”
莫天悚大喜,高聲道:“我幫你收拾東西。”荷露嗔道:“哪有你這樣着急的?你先回去,明天我去找你。”莫天悚有些不好意思,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刀氏送走莫天悚就來到荷露的房間,遲疑道:“阿露,你好不容易才下決心離開,真的決定又去跟着三爺嗎?”
荷露輕聲道:“女子從一而終,第一次我跟着凌辰追去巴相的時候,就已經決定這輩子都跟着他。在成都的時候,我是不想妨礙他和央宗小姐、梅姑娘在一起。不然我不會離開。現在他已經成親了。我一直在等他來接我,但是我不能搶了梅姑娘和央宗小姐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刀氏一把將荷露摟進懷裏,哽咽道:“都是阿媽連累你。當初要不是因為阿媽的病,你怎麼會認識三爺!”
回到昆明榴園已經是子夜時分。莫天悚有些興奮,也有些惆悵,總也靜不下心來,不想去睡覺,獨自在院子中練了一陣劍法也不怎麼能專心,終於停下來,順着花園中曲曲折折的小徑緩緩朝房間走去。
昆明是是個四季如春的城市,隆冬時節,高大的樹木依然是枝葉婆娑,不過是在葉子上隱隱有些秋痕。月光從枝葉的縫隙間灑下來撫摸着莫天悚。莫天悚仰頭看看天上的明月,心裏始終都是亂糟糟的,終於從荷包中摸出月光石對着月光看起來。
從梅翩然那裏知道細君公主對他有好感以後,莫天悚一直在下意識地迴避細君公主,這還是他第二次仔細觀看月光石。上次在常羊山,他也曾經觀察過月光石,但那是在白天。月色下月光石是半透明的,朦朦朧朧帶着淡青色的光暈。中間的水珠又流動起來,發出淡淡的光芒。因為是在夜晚,月光石的光芒顯得比上次日光下亮得多。莫天悚晃動月光石,真的看見光影變成幾個字“玄四三二”。
與細君公主相識的點點滴滴都回到莫天悚的記憶中,莫天悚又驚奇又茫然又無措,忍不住問自己,難道真的就這樣把細君公主送回京城,看着她跳進火坑?可是不送走細君公主,他又該如何安置她呢?莫天悚仰頭長嘆,將月光石又放回荷包中,一件件翻看裏面的黑玉簪、銀項鏈、小烏龜,最後目光落在紅玉扳指上。忽然察覺這件玉器內圓外方,應該是一件玉琮才是。只是不少琮身均飾有獸面、雲雷紋、勾雲紋等裝飾,這件玉器上下光滑,僅在上下端頭各有一個凹形淺槽,很像是為方便扣弓弦而雕刻的。他們因為剛開始看見這東西的時候是被駱凌波帶在大拇指上的,將其誤認為是扳指。扳指是射箭的工具,而玉琮是一種禮器,“以蒼璧禮天,黃琮禮地”。身份尊貴的人才能擁有。不知道誰是這件玉器的最初擁有者?會不會就是夸父呢?但這件玉琮的顏色何以如此特別?
前面忽然傳來雜沓的腳步聲。半夜三更想清凈一下都不行,誰這麼吵?莫天悚不悅地收拾起荷包,轉上大路,才看見來的居然是莫桃、向山和張宇源。莫天悚莞爾,該不是刑天不負厚望吧?正一道比起三玄島不知道要好多少倍,也許該讓刑天去三玄島玩玩?急忙迎上前去,一問,莫天悚不禁樂了。
刑天得回腦袋以後,一改從前的懦弱,大發神威,一到夜裏就纏住張天師不放。好在刑天就只氣張天師一人,並不去找其他人的麻煩。張天師想憑藉自己的能力收服刑天,雙方糾纏數月,張天師並沒能重新收服刑天,反而被刑天折磨得憔悴不堪,顧忌本身威名,又不敢讓人知道,就是他的弟子他也都儘力瞞着。到目前為止,還只有伺候他起居的有限幾個人知道。
刑天是張宇源帶回正一道的,張宇源又內疚又着急,想到張天師本身就是抓鬼的高手,他都應付不了的鬼魂,其他門派只怕也應付不了。又想從常羊山到上清鎮一路刑天都極為老實,解鈴還需系玲人,刑天也許肯聽帶他離開鎮妖井的莫桃的話,沒告訴任何人,獨自偷偷找來巴相。
莫桃介紹完情況后道:“天悚,我想去一趟上清鎮。”
莫天悚搖搖頭道:“別說是我,你隨便去問問大哥和阿媽,不管是誰,只要有一個人同意你去上清鎮,我就不攔着你。”
莫桃早在榴園問一大圈,沒找着支持者,才連夜來的昆明,氣惱地叫道:“告訴你們我和以前沒什麼不同!”
莫天悚悠然笑道:“張真人,你說二爺還能和從前一樣嗎?”又感興趣地問刑天是如何鬧事的。
張宇源看一眼莫桃,囁嚅着不肯出聲,更不肯說刑天鬧事的具體情況。莫天悚稍覺遺憾,莞爾道:“桃子,叫你好好吃藥你不肯!我幫不了你。”
莫桃氣苦地道:“你總叫我吃藥敷藥,可是你的葯一點效果也沒有!天悚,你不要我去也可以,這事你不能不管,了不起就是你派個人和我一起去。”
莫天悚瞪眼道:“你成心是不是?要過年了,人人都忙得連喘氣的時間都沒有,你讓我派誰和你一起去?再說了,去年過年你就不在,今年又想走,想氣死阿媽是怎麼的?更何況大嫂就要生了,你不說留在家裏看看侄兒,成天就惦記着往外跑,心怎麼這麼野?”
氣得莫桃吼道:“一碼事歸一碼事,你別東拉西扯的好不好?”
張宇源急道:“三爺,你真的見死不救?”
莫天悚親熱地摟住張宇源,笑道:“我是什麼人,怎麼可能做出那樣缺德的事情來?刑天雖然得回腦袋,還是一個超級大鬼對不對?說起抓鬼,我和桃子連名都排不上,可是有一個人卻非常非常厲害,他一天到晚都在腰上掛着一個養鬼的葫蘆,一次役使小鬼達五個之多,去對付一個大葫蘆里的大鬼怎麼也比我們兩兄弟管用。”
莫桃心裏不甚舒服,皺眉道:“你想把羅天攪和進來?我就不相信我比不上他!”張宇源恍然道:“原來你說的是羅少俠。他在三玄島,恐怕遠水不解近渴。”
莫天悚笑道:“這個張真人有所不知,羅天目前正在雲南,說不定今夜就在昆明呢。只可惜他做賊心虛,把自己藏得嚴嚴實實的躲着我們。你學會張天師幾成天機術?能不能算算羅天的落腳點在哪裏?”
莫桃很不滿意地叫道:“天悚,你要找羅天該憑自己的本事,利用人算什麼?”
莫天悚詫異地看看莫桃,發覺他真的很生氣,心裏莫名其妙的,笑笑道:“再過一會兒天就該亮了。張真人年紀還小,不能熬夜。有話我們明天再說。阿山,你帶張真人去休息。”
張宇源很着急,還想再說,被向山半強迫拉走了。莫天悚牽着莫桃朝房間走,道:“桃子,你有事可別瞞着我。你為何不喜歡羅天去正一道?他知道倪可在巴相。我是非常想把他找出來,但是光憑我們自己的人,很可能就像上次在大研,連羅天的影子也看不見。”
莫桃低頭道:“羅天和正一道的斬龍仙子張惜霎定婚了。你利用誰去找羅天我都沒意見,可就是別用正一道的人。”
莫天悚愣半天,小心翼翼地道:“羅天和張惜霎定婚不正好?我們應該大力促成這樁婚事。你不喜歡羅天去給正一道幫忙?或者是怕羅天真能解決刑天,聲名更盛?”
莫桃自己也有些不明白,惱羞成怒道:“反正我就是不願意看着羅天去正一道!”
莫天悚莞爾道:“其實張宇源也不一定能找到羅天,你先生氣真不值得。”
莫桃低頭道:“路上我就問過張真人,他知道三玄島的聯絡暗記,只要在熱鬧的路口給羅天留下記號,羅天自己會出來找他的。”
莫天悚暗喜,這可是一個有用的東西,明天一定要想辦法從張宇源那裏套出來。陪着小心將莫桃送回房間去休息。大部分書莫天悚都是一看即明,立刻就能舉一反三投入應用,可是《鬼穀神算》卻把他難住,他費一個晚上的時間研究《鬼穀神算》,可按照書上的方法試驗,無論如何也推演不出一個準確的結果,當然指望不上用算命來尋找羅天。
翌日一大早,莫天悚硬拉着莫桃一起去拜訪二公子,卻叫向山去陪張宇源,當然不忘背着人吩咐一通。中午回來的時候,荷露果然搬來榴園。莫天悚很高興,連正事都不去做了,在房裏陪荷露一下午。
張宇源真的找着羅天,約好明天一起回上清鎮,因為羅天不肯來榴園,張宇源晚上也沒有回來。向山跟了他一段路后失去他的蹤跡,只好自己回榴園。好在他記住了張宇源留下的暗記,忙不迭地畫給莫天悚看。莫天悚非常高興。莫桃卻非常煩躁,吃晚飯的時候喝得醉醺醺的,忽然問:“天悚,你看完《仁心仁術》沒有?裏面是不是有治眼的方法?”
莫天悚大慟,衝口而出道:“桃子,你別急,過完年我就陪你去三玄島,一定能找到好葯。”莫桃竟然沒有像以往那樣反對。莫天悚連夜安排人手去查羅天和張宇源的下落。
本來以為有張宇源在一起,很快就能找到羅天,誰知道一夜過去,羅天還是沒有蹤影。莫桃吃完早飯就鬧着要回巴相。莫天悚竟然無法和荷露多待兩天,只好陪着他一起回去。剛剛備好馬,二公子急急忙忙地趕來,將莫天悚拉到一邊,低聲問起細君公主來。
莫天悚一直沒怎麼想好該如何安頓細君公主,儘管他最後多半也會送公主回去,可這樣被人逼着還是氣得夠嗆,追着問二公子是從哪裏得來的消息。二公子說是一封匿名信。莫桃幽幽嘆息,羅天行事越來越卑鄙了。到此地步,莫天悚無法再留下細君公主,差人去給歷瑾送信,和官差一起回到巴相。
細君公主跟着石蘭去了舍巴寨,莫天悚原本以為要費些力氣才能找到她,不想她知道莫天悚是和官差一起回來的以後,在石蘭和何亦男的陪同下自己下山,神色木然,一點表情也沒有連夜跟着官差一起走了。又讓莫天悚失魂落魄好幾天,做什麼都沒有心情。莫桃忽然又找到他,笑着淡淡道:“天悚,你親手送走細君公主,難道不能親自去把倪小姐接回來?”
莫天悚一醒,丟下所有的事情,騎上挾翼一路飛馳。細君公主路途上走得不快,每天不到百里,幾天時間過去了,她才剛剛才離開昆明而已。莫天悚很快就趕上她。敲敲馬車的車廂,何亦男探出頭來,寒着臉問:“三爺,你還追上來幹嘛?想再出賣倪小姐一次嗎?”莫天悚怒道:“滾開,這裏沒有你說話的份!你若是搗亂,我絕對揪你下來,亂棍打死!”
何亦男還真有點怕他,當即縮回頭去。倪可掀開窗帘,露出半張臉,依然沒有什麼表情,淡淡道:“真夠威風的!”
莫天悚沉聲道:“倪可,我發誓,我日後一定去哈實哈兒帶你回來。我這裏有一封信,麻煩你交給阿曼。”
細君公主愣一下,並不接莫天悚遞到車窗口的信,苦笑道:“何處黃土不埋骨?三爺,好意心領了!”何亦男又湊到車窗口,冷笑道:“一味黑時猶有骨,十分紅處便成灰!”
莫天悚甚氣,森然道:“何小姐,你是不是還要多嘴?”何亦男立刻又縮回車廂中。細君公主笑一笑,低聲道:“天悚,我知道這次的事情不怪你,是有人偷偷向布政使大人告密。日後你有空,就到哈實哈兒來看看我。我不方便,信你另外找人送給薛公子吧!”不管莫天悚怎麼說,細君公主都不肯接那封信。最後莫天悚只得罷了,無精打采地回到巴相。每日最多只睡兩個時辰,逼得泰峰的大小掌柜的快瘋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