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欲走還留
說話的男人披散着捲曲的長發,方面濃須,臉上還斜掛着一道刀疤,看去一副惡相。女子名叫陳喚兒,她爹是南遷而來的漢人,娘是本地部落里的濮夷女子,只因家裏始終生養不出男丁,她爹就給她取了這名兒,為喚來兒子之意。
陳喚兒瞥見是他,道:“又是你,我可沒閑功夫搭理你,讓開!”說罷逕自走開。
那男子眼瞅着陳喚兒和自己擦肩而過,回身道:“你爹是中了瘴氣,不中用了,這村裡邪氣太重,留不住人,你還是從了我好,我帶你上劍南道尋個去處,你給我再生幾個兒子,還怕享不了福么!”
“住嘴!”陳喚兒怒容滿面,回身道,“鬼老七,我平日裏敬重你才叫你聲七哥,你倒是越發過分了,那好,本姑娘今天就明明白白告訴你,莫說我爹還活着,就是阿爹去了,我自有我的立命之處,你休要在我身上打主意,再要整日裏在我家門口旋着,糾纏我不放,我就……我……”
“你就甚麼呀!啊哈哈!”鬼老七跛着步子,向她逼近,道,“你就找‘來嚼鐵’撐腰,讓他來教訓我一頓是不是?哼哼!我早就瞧出點不對勁,你是不是已經和他睡了?”
鬼老七這般說話,不遠處還站着一個小跟班,是當地部落的濮夷人,也就是後來所說的布依族人,只是在唐朝時,朝廷稱他們為蕃蠻或蠻僚,而他們自稱是“濮夷”。
這位濮夷人頭纏布巾,面黑精瘦,聽見鬼老七狎戲陳喚兒,不由咧嘴大笑。陳喚兒這才發現他的存在,見村落里這兩個“狼狽”一起來侮辱自己,不由怒火中燒,狠狠瞟他們幾眼,眼神里充滿了警告的意味,隨之“哼”了聲,氣鼓鼓地走開了。
李崢牽馬進了村,正想尋人了解些關於村落的情況,只納悶大白天的,為何村落里卻人煙罕有,正瞧見前方兩男一女,女的突然加快步伐向這邊走來,便牽馬上前,到了跟前說道:“這位姑娘,小可是外鄉人,遠道而來,勞煩打問能否在這裏尋個宿處?”
陳喚兒原本心裏氣鼓鼓的,只埋頭疾行,確不曾注意前邊來人是誰,陡地聽到問話,抬頭一看,只見李崢穿着一身本地民族服飾,只是沒在頭上纏着布巾,面目俊朗,皮膚白皙,卻不像當地人那般黝黑,聽他說話,斷不是本地人。她哪裏知道李崢一路來早已扔掉了襤褸的長衫,和當地人換了一身衣裳。
陳喚兒回了片晌的神,“喔”了一聲,才道:“這位郎君,這裏是……是……你怎麼會來到這裏?”
李崢原本也在發愣,乍一看陳喚兒,只見這小妮子亮閃閃的眸子在略顯黝黑的瓜子臉上俏美有型,美眸中帶着些南方少數民族女子的特點,但又十分個性的透出一股子別緻,別緻的令人一見難忘。
餘光一瞥,又見她身材玲瓏傲嬌,這便足以吸了李崢的睛,后又聽她說話,不但清脆如鈴,而且是很清晰的漢話,這便又讓李崢驚上加驚,只有發愣的份了。
陳喚兒見李崢只顧愣盯着自己,不由眉頭微蹙,反而直視着他的眼睛,目光絲毫不去躲閃。
李崢被她的美眸緊盯不放,心下一激靈,被電醒了,忙道:“呃!我是從中原逃難來的,一路遠遁,路經此地,只想找個人家借宿一兩日,不知這裏可方便?”說罷向陳喚兒傻傻憨笑。
陳喚兒收回了灼熱的目光,嘆聲道:“你還是別在這裏投宿了,這個村落多災多難,從未安生過,就連部族的郎官也懶得來這裏。這不,老的小的都是重病不起,在屋裏喘着不敢出門,你不怕被染上么?”
李崢一聽,直泛起一身雞皮疙瘩,回想剛才進村,家家戶戶柴門栓閉,茅舍緊掩,這才明白是因為房子裏皆是病人,恐怕放出來會給別人傳染的緣故,也不知這裏的人生的什麼病,估摸想活命的早已逃之夭夭了吧。
陳喚兒見他面有惶怕,說道:“還不快點走!”
“先別急着走……別……”鬼老七腿腳不好,帶着小弟阿永走了過來,恰聽見李崢對陳喚兒說自己是逃難人,本想多詢問他幾句,打聽打聽外面的情況,可就在他瞅清李崢面目的一霎,不知為何卻啞了口,把“別”字後面的話原吞了回去。
李崢並未留心鬼老七的表情,還以為是陳喚兒的親友前來問話,微微點了點頭,道:“喔!好吧,既然貴村的人生病,那我也不好再攪擾,我再尋別處就是了,多謝姑娘。”
“等等。”鬼老七發話了,上前兩步,對李崢道,“某也是中原人,朝廷徵召的兵,遠征南詔,雖是撿了條命回來,可打殘了腿,便留在這裏養傷,貴人說自己也是中原人,偏偏逃難來到這裏?……”說最後一句時,陰陽怪氣地一挑尾音,又道,“看來你我之間的緣不淺吶!既這麼著,可不可以報出個名姓?”
李崢聽他問自己名字,第一反應是剛才失口了,怎麼就被美女電了一下腦子就丟了,為什麼要說自己是中原逃難來的,這不促使人好奇,或是留下了線索么?而此人說自己曾是朝廷的兵,又是漢人,這更為不妙。
可此時想改口已晚,李崢只得硬着頭皮,抱拳一揖,道:“喔,不敢,小可只是欠人錢財,被債主逼得有家難歸,這便一路來到南地,敝姓……張,家中排行老五,這位大哥只管叫我張五便是了。嗯……不知大哥台甫是?”
鬼老七哈哈一笑,道:“台個屁甫,我只是個粗人,自打住進這個村落,他們只喚我‘鬼老七’。既這麼著,我就直說吧,之所以叫住五郎,就是想請五郎直管住下,我那間草舍寬敞着呢,容你這樣的三個不成問題,何必再尋他處呢!住下,啊,住下吧!”
陳喚兒瞟一眼鬼老七,心道:“不對勁,這個無賴平日裏哪有這麼熱心過,今天怎麼會無端地幫起人來,骨子裏又謀算甚麼呢?”又瞅瞅他身後的阿永,只傻站在那裏笑,一副欠抽的模樣,冷哼一聲,對李崢道:“你可想好了,這裏病人多,不怕死的就留下唄!”
李崢委實猶豫呢,他也覺得這鬼老七葫蘆里好像在賣毒藥,又聽這小妮子如此說,這便拿定了主意,惹不起躲得起,走你。
李崢笑道:“多謝好意,我還是另尋他路吧,就此告辭!”說罷牽着馬韁轉身欲走。
鬼老七忽然叫道:“唉唉!等等等等,張五郎留步,某還有句話說,村裡得重病的都是些可憐巴巴的孩童,熱燒不退,喘咳不止,看得人着實心疼,既然五郎要走,我們也不好強留,只是不知五郎懂醫不懂,有沒有法子救救這些孩子……喔,你放心,這孩童的病染不到大人身上,村裡沒一個大人被染上的。”
說了這話,鬼老七卻想:“估摸着他定會百般推辭,誰肯去惹病呢,若是這樣,那我就……就說晚上會有郎中來,孩子多,村裡壯丁少,請他留下搭把手,嗯,先這麼說再瞧瞧看。”
陳喚兒對鬼老七的舉動愈加懷疑了,冷瞟他一眼,正要發話,可李崢卻搶先說道:“果真是孩子生病?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