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十五章
孟長安緊盯着她,眼神中充滿探究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心疼。她身上的那份堅韌讓他想起了孟母,當初孟父被牽連問斬,孟家一片凄風苦雨,是孟母苦苦支撐,甚至為了不讓他入宮為宦丟了性命。
在孟長安的印象里孟母也是一個柔弱的女子,為了家人竭盡全力,卻還是沒能改變什麼。
他看向秦綿的眼神忽然和緩了許多,語氣也不再咄咄逼人:「你起來吧,下不為例,須知這世上但凡算計本督的人都已經身首異處了。」
雖是不與她計較但孟長安還是威脅了一句。
「多謝督主。」秦綿擦乾了眼淚,一雙通紅的眼睛水波流轉,煞是惹人憐愛。
她知道自己這次又賭對了。
孟長安淡淡抬眸,嗤笑道:「本督又沒說要幫你,你謝我做什麼?」
秦綿懇切道:「那一日若非督主派顧統領迴轉,妾身早就死了,督主是妾身的救命恩人,豈有不謝之禮?」
秦綿說罷俯下身給孟長安叩了個頭,一雙白瓷一般的纖柔玉手從寬袖中露出來,只是手指上卻生了破壞美感的凍瘡。
孟長安看了那雙手心中有些不快,那分明是一雙纖巧柔滑極善刺繡的手,如今卻給毀成了這樣。
「手怎麼了?」孟長安聲音低沉微啞,臉色也沉了下去。
秦綿將手縮進袖擺里,回道:「沒什麼,就是最近天氣有些冷……」她欲言又止,孟長安怎麼會猜不到,定是長寧侯府惡意搓磨。長寧侯那老匹夫,竟做得如此絕,連一個弱質女流也不放過。
此刻孟長安早已忘了他自己做事從來都是斬草除根的,比之長寧侯府的做法不知要狠上多少倍。
「顧勁。」孟長安沉聲喊顧勁進來。
顧勁推門進來就見秦綿跪在地上眼眶微紅,顯然剛剛哭過。而孟長安一臉震怒,目光陰寒,他剛想給秦綿求個情,讓督主從輕發落,隨後孟長安的一句話卻讓他差點驚掉了下巴。
「本督記得府里還有內府司送來的新炭,你回頭給秦娘子送過去。」
「是。」顧勁愣愣地點頭。
「行了,別跪着了,本督看了心煩。」
秦綿立刻聽話的起身,又聽孟長安吩咐顧勁:「你送秦娘子回去,本督去一趟東廠。」
「督主,您的腿……」顧勁有些擔心,但孟長安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只道一句:「無礙。」他邁着遲緩的步子一瘸一拐的往外走。
秦綿盯着孟長安的雙腿若有所思。
孟長安剛走出去沒多久,德喜便進來了,手中還捧着一塊東廠專屬的令牌。只是這令牌與先前德喜在長寧侯府所拿的不同,似乎更為高級一些。
「督主說了,秦娘子今後若有事,可憑這枚令牌去東廠找他。」
秦綿小心的用雙手接過德喜手中的令牌,令牌正面刻着「東廠」兩個大字,赤金色的刻字在她眼前熠熠生輝。翻過背面,秦綿驚訝地吸了口氣,令牌背面竟然刻着孟長安的名字,他這是把他自己的令牌給了她?
「這,公公是不是……」
公公是不是拿錯了?秦綿委婉地提醒德喜。
德喜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只是笑了笑:「秦娘子收下吧。」
秦綿忽覺手裏這塊令牌分外燙手。
顧勁一直等在一旁沒有出聲,如今見德喜轉交完令牌還不走,便疑惑地道:「德喜,你不隨督主一起走嗎?」
「督主說秦娘子是奴才從長寧侯府中帶出來的,讓奴才親自送一趟才好。」
顧勁摸了摸鼻子,他就算了,德喜是督主最親近的侍從,去哪裏都帶在身邊的,如今卻破例讓他去送秦娘子,看來秦娘子在督主心中的地位不一般啊。
「秦娘子稍待片刻,給您準備的馬車還要等一會兒才能到。」德喜客氣的道。
秦綿點了點頭,索性又坐下飲起了茶,一雙纖柔的手捻起茶杯,姿態悠然,氣質清雅高貴,頗有一種世家貴女的儀態風姿。
顧勁和德喜都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不想打擾秦綿這份從容氣度。
飲了一杯清茶之後,秦綿乾渴的喉嚨終於得到了滋潤,剛才話說得多加之還要在孟長安面前演出一種傷心欲絕的樣子,實在是累人得很。她將一雙水眸轉向這間雅間的各處陳設,心情很好地勾了勾唇。
清濁齋不愧是以清新雅緻着稱,雅間內佈置得就像文人墨客的書房一般,到處都釋放着矜貴脫俗的氣息。八仙桌被安置在窗前,因為是臘月里,常有風雪交加之時,所以窗戶也就沒開着,不然從這裏應該能直接望到泰安城的街景,倘若是夜裏,燈火朦朧之時,就更加別有意趣了。
八仙桌的對面,壁上掛着一幅垂釣圖,讓人不覺之間便放鬆心神,沉浸在雅趣閑情之中。壁畫前面,擺放着一座琴台,想來是給樂師彈奏之用。
「秦娘子,馬車來了,咱們該走了。」德喜的忽然出聲打斷了秦綿清淡釋然的心緒。
秦綿站起身來,與顧勁和德喜一起走出了雅間,顧勁走在前面,德喜則跟在她左側後方的位置。行至隔壁間門口的時候,房門卻突然打開了,一個端着茶盤的夥計走出來,秦綿的眼神不經意地瞟向雅間裏,秀眉一挑,裏頭的人她認識,不只認識還很熟悉。
只見前世與她親親熱熱的好姐妹邵思嵐正輕柔地用手中的綉帕擦去她夫君梁明澤嘴邊粘上的糕點碎屑。
雅間裏除他二人之外再無旁人,那絲甜膩曖昧的氣息隨着夥計合上房門的動作隔絕在了另一邊。大堂側邊的一扇窗戶突然被寒風吹開,窗外一層白芒,飛絮一般地晶瑩花瓣飛進來。
下雪了。
秦綿的臉色逐漸變得蒼白,寒風刮進她眼睛裏讓她難以抑制地落了一滴淚,只得慌忙從衣袖中扯出綉帕一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