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四十七章
舒家大爺在微山湖的分舵,得知豐恆到來,着實吃了一驚:事情瞞的那麼死,怎會還真如老夫人說的會讓豐王知道!
他立刻帶了兩個兒子迎出門去——
豐恆步下馬車,只見一個青灰色衣衫的中年人領頭在門口迎接,面貌上,有幾分舒嫻的影子。
舒媛和舒嫻長得並不像,舒嫻其實長得很像舒老夫人,氣質端莊,容貌賢淑,眉眼裏是當家宗婦的嚴肅內斂,而舒媛與舒瓊軒,據說長得像兩人過世的母親。
豐恆與舒大爺開門見山,「聽說是運河上的船出了事,不知為何卻到微山湖來處理善後呢?」
微山湖並不在運河主道上,一直以來,運河有漕運總督負責督糧道,也就是將南方的糧食運送到北方,這是官糧,軍隊和賑災的糧食都來自這條命脈,除此之外,朝廷嚴格把關的鹽,鐵,也走這條道。
但這些往來,其實只佔運河上船隻往來的極小部分。太.祖開朝以來,盛世百年,南北貿易頻繁,北方的木材,裘皮,草藥,馬匹,南方的絲綢,茶葉,蔬果,洋貨,只有物資走起來,生意才能做起來。
運這些的船是私船,水上不安全,幾條船就會一起走,久而久之形成小團體,小團體結合成幫派,幫派就要定江湖規矩,這就誕生了船幫以及船幫背後的各大家族。
在江南的水道,有四成船是舒家的。舒家,就是這江南水道,大小船幫都要賣幾分面子的領頭羊。
舒大爺早先與跟母親商議過,事情要一直瞞下去,除非豐王這頭的人親自過問。
當下,舒大老爺略一躬身,道:「世子,請跟我到後面來。」
別院裏——
小丫鬟愁眉苦臉,「小姐你下巴都餓出來了。」
舒媛撐着下巴:「我本來就有下巴。」然後學小丫鬟嘆氣,「哎,想瘦的時候喝水都胖,想胖的時候吃肉都瘦,命苦。」
小丫頭直接將一個枕頭砸過去:「您考慮一下我的感受行不行!老夫人說,再不見您長肉,就要打斷我的腿了!」
「哎呀!」舒媛接住那個軟枕頭,按到腰后靠着,「你要這麼想,我要不長肉,奶奶就讓一直在莊子裏養着。這裏有自個兒的菜地,池塘,果園,里裡外外都可以讓你野。但是奶奶一個月都未必會來一次,你的腿最起碼還能好好在身上一個月呢。」
小丫鬟癟了癟嘴,「好吧,這麼一想的確還不錯。」
舒媛笑眯眯的,兩隻小奶貓在腳跟處蹣跚而行,像兩坨棉花一樣蹭着着她的皮膚,痒痒的,軟軟的。
舒媛一手一隻抱進懷裏,「我覺得它們餓了,該喂牛乳了吧。」
小丫鬟翻了個白眼,把溫在暖窩裏的牛乳拿出來,道:「也不知誰這麼壞,給您送兩隻野貓兒。這種貓滿大街都是的,要送就送個波斯貓嘛。」
貓送來的時候有個竹編的窩,裏面墊着塞了棉花的軟墊,這會兒就在舒媛床上放着,一同送來的還有一些小物件,嬰兒吃食的小勺啦,塞了鈴鐺的毛絨球啦,儼然把貓兒生活所需的吃食玩具都考慮到了。
舒媛就用那隻小瓷勺,挖了牛乳,一點點喂貓。
小奶貓舔了勺,又舔舔舒媛的手指,豎著鼻子表示還想吃。舒媛餵了這隻,下一勺喂那一隻,她們倆倒不調皮不爭搶,知道要挨個等。
小丫鬟還在邊上嘀咕:「我聽說那波斯貓是藍綠眼兒,兩個眼睛的色都不一樣,毛長長的,跟雪球一樣。我表姐跟的主子就養了一隻,吃的可金貴呢,每日要有新鮮的小魚兒,還是活的剛抓起來的,要是拿死了一會的糊弄它,它碰都不碰。」
小貓兒彷彿感覺到了小丫鬟的嫌棄,兩隻前爪蓋過臉頰,一個勁兒往舒媛掌心裏鑽,舒媛笑,點點它們的小鼻子:「你們也覺得面子很重要呀,讓你們兄弟姐妹的主人分攤一點兒咯。」
舒大爺領豐恆進入分舵,這處分舵,前半部分臨街,後半部分與水相連,借了微山湖湖灣內的地勢,所臨水域水波平靜,風浪極小,宅後有三條石橋延伸到湖灣內,外路往來卸貨,中路容船隻停泊修造,內路連倉庫可租憑停放需要長久放置的貨物。
三條石橋又分別做了小橋連入深水區,搬卸貨物的船工奔走往來,或靠人力,或借用獨輪車、平板車等工具,算賬先生耳朵上夾着毛筆,手裏托着算盤,邊點貨物邊結算開出條據,及目處,人連着船,船鋪到盡頭,看不到水面,其規模之大,與平常人印象中的江南水路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烈日將石橋曬的發燙,豐恆一路走到石橋的盡頭,臨近碧波湖水,才開口:「十成的碼頭,只用了七成。」
「是。」舒大爺解釋,「遇風浪天氣,此地亦是船隻避風的港口,會有湖中漁船過來,故而預留了位置。」
又與豐恆解釋,「微山湖往北,是山東洪家為首的山東船幫,世子可將此分舵看做是江南水道的終點。」
「再往北走,舒家說的上話嗎?」
「可以。」舒大爺不卑不亢,「話雖弱,但水道上做事仰仗的是百年來的道義和交情。再者,若舒家不能往北走,亦可以讓他們不能南下。」
豐恆聞言,讚許的一點頭,「霸氣。」
舒大爺略一垂首,「不敢居功,二十年前,我從母親手中接手水道。這條江南水道,在先父手中時到金陵以南,從金陵南到微山湖是在母親手中定下的。」
金陵南北民風大不相同,貫穿金陵的長江就像一條天坎,從此往南是儒雅書卷,以此往北則是彪悍尚武。
從金陵南到微山湖,短短八個字,可謂寸步寸險。
「無怪民間給舒老夫人‘女中豪傑’四個字。」豐恆的目光穿越船與船之間的空隙往浩淼的水面遠去,話音一轉,「水道在手,水匪卻從未根除吧?」
舒大爺微微一笑,「百姓靠天靠水吃飯,總有天不給臉,水不給情,吃不到飯的時候,災來為匪,災去是民,是匪是民早已分不清,又要如何根除的盡。」
「水道上每年都有幾船貨被劫,對方有意,舒家會贖回來送還本家,若對方謹慎,接洽不到,舒家會直接賠付船家,貨物任水匪自行出手。一直以來,就這樣維護着水道和水匪之間的平衡。」
話到此,舒大爺抬手做了個‘請’,道:「世子這邊走。」
他引豐恆到最內側石橋盡頭的倉庫,與另外兩橋的人聲鼎沸,車水馬龍相比,越往倉庫走越清冷,高達數丈的倉庫外牆,漆黑交錯的宆頂嚴肅的壓在頭頂。
舒大爺一一解說各個倉庫的用處以及停放類別,直到最深處的大門,他示意人開門。
兩人高的門被從兩側拉開,一窪水入目,進而是高大的船身,這是一間水中倉庫,可容貨船直接停播在內。
那艘船卻不完整,有一個半人高的洞破在右舷,洞口用另一種顏色的材料做過臨時修補。
「這就是出事的船。」舒大爺言簡意賅,從外觀看,這是一條普通貨船。
豐恆隨他上船,走過夾板,踏足木質樓梯,下到船艙。
艙內的貨物裝在箱中,依次累疊。舒大爺隨即打開了幾個,冰涼帶着金屬特有光澤的磚塊露出來,一個詞也在這時候跳進豐恆的思緒——精鐵。
鐵可鍛造武器,在本朝受到管制,從鐵礦開採到民間使用,都要登記造冊。一般鐵礦挖掘后,難以運輸,會就地設窯提煉,普通的、下等的流入民間鍛造農具等物,而精鍊得到的精鐵統歸國庫,用於朝廷製造兵器鎧甲。
從南到北的水道附近好幾個省府有鐵礦,所出之鐵運輸上屬於漕運總督管轄,走督糧道。
而今卻有民船運鐵,還是用於兵器的精鐵。豐恆探手觸摸鐵磚,冰涼的觸感直刺而來,這絕不是一樁普通的私鐵販賣那麼簡單。
他回身目矚舒大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