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四十四章
可那是怎麼撐的呢,她那麼小一隻,完全被壓在沉重的雞翅木屏風下面,邊上破碎的木頭扶手柵欄一片狼藉。
豐恆第一眼看見的不是舒媛的表情,而是她烏黑的頭髮從樓梯地板上垂下來,以及一線一同垂下的紅色,像凝注的紅色珍珠掛在地板和樓梯井之間的牆沿,搖搖欲墜。
舒媛在屏風和半截殘存的樓梯扶手之間的三角區,小螞蟻一樣背着沉重的烏龜殼。如果不是有她做緩衝,整道樓梯柵欄應該完全壓塌,而不是只塌半截。
屏風倒下的力道先打在了頭上,進而將她重撞上樓梯扶手。
探花哥哥說過:腦袋是人身上最硬的東西。
現在她信了,這樣的撞擊之下,腦袋竟然沒有像木頭一樣炸開。
舒媛抵着柵欄的木頭,她知道哪裏一定磕破了,無奈卡的太緊,伸手也摸不到傷口。反而前後腦殼的疼痛和壓着她的力量漸漸失去了存在感,取而代之的是眼前的一陣濃過一陣的黑暗,和耳邊淅淅瀝瀝的聲響——那是雨聲?
記憶里,有漂泊大雨的畫面浮現。
誰說江南都是細雨煙雲呢,也有雨簾如瀑,打得人邁不出腳去的時候。她窩在廊下人溫暖的懷抱里,看着遠處那道身影執傘大步而來。
他越來越近,終於穿破大雨來到廊下,將她接過去說:「等我很久了吧。」
是呀,很久很久了。
她想。
早上跟菩薩祈願,你才肯入我夢裏來。
可是景物一轉,又是另一個磅礴雨夜,她趴在漂泊的船沿上,被堅決的推入水。
那一夜的大雨打在身上,徹骨冰冷,水流湍急,被漩渦轉向未知的遠方。軀殼最終九死一生活了下來,而三魂七魄沉在湖底。
也許,是時候接她回去了……
有誰焦急的腳步聲近了,身上的壓力豁然散去。
豐恆推開屏風,伸手觸碰舒媛滿是血的臉,她被那隻手上的溫暖和乾燥從冰涼雨夜裏拉回現實。
眼眶裏一片濕潤,眨了下眼睛,滑下來的卻只有血水沒有淚。
舒媛看清了眼前的人。
他問:「你怎麼樣?」
她扯了下嘴角:「扁了,被擠出汁了。」
這種狀態下,還能開玩笑。
豐恆想笑,嘴角卻有千斤重,怎麼也勾不起來。他推開一些屏風,讓它着力在其他地方,把人從廢墟里抱出來。
舒媛勾他衣袖:「奶奶還不知道我在這裏。」
「我知道。」他脫下外衣,將她兜頭罩住,抱進懷裏,「所以藏好了。」
世子都衝上去救人了,縣丞怎能落後,當即招呼了衙門的一干人跟着湧上去。周圍百姓頭一次見這種陣勢,一雙雙眼睛盯着台樓出口,想知道裏面發生的事情。縣丞還不算笨,臨近台樓前,指揮人封鎖現場,號令閑雜人等不得靠近台樓,於是黑壓壓一批人被留在台樓出口外面做了人牆。
縣丞本人領了人上台樓,沒過幾個轉角,就看見豐恆衝下來。
這樓梯窄小,根本不足以兩人同時通過。
縣丞一聲「世……」還沒出口,領子被從後面一提,直接叫暗衛扯到了樓梯外面提懸在半空。
豐恆一路直衝而下。
舒媛只感覺他跑的好快,彼此的心跳的好快,她緊緊抓着他的衣襟,頭深埋在衣服。
豐恆一出台樓,眼前黑壓壓一片捕快,壓得他看不到去路。
一架馬車這時衝破人牆而來,是暗九駕的車。
豐恆跳上車,道了聲「去沒人的地方」,對後面人吩咐:「找東方先生還有侍女來。」
「是,世子。」
是——世子。
第一次聽人口中,正兒八經的這樣稱呼他。
豐恆感覺到胸口一直抓的小手鬆了,還小心的,輕輕的,撫了下那處被抓皺的衣服。
他嘴角一松,低頭道:「還是抓着吧,以往膽子不是挺大嗎?」
那頭,縣丞衝上台樓最後一層,命人推開壓在最後那道樓梯口的屏風,發現玉女和金童都好好的在最上層,並沒有缺胳膊少腿。
「這……」
那剛剛豐王世子抱下去的是誰啊!
縣丞愣了半天,一拍腦袋,難道是調虎離山之計,先把武藝高強的世子引開,然後再對豐王妃下手,以要挾遠在北疆,手握重兵的豐王?
縣丞迅速腦補一出朝野大戲,第一次有了自己也在這歷史洪流之中,做了根定海神針的感覺。好激動哦,當官幾十年,總算有了靠近權力中心的機會,一定要在這洪流之中起到決定性作用!
縣丞大手一揮:「快,快,快,下去保護王妃!!」
王妃哪裏需要他保護,豐王妃和小表弟被王府侍衛圍的像鐵通一樣。
台樓的出口正對校場,小表弟隱約看見豐恆出了台樓,結果一眨眼又不見了人影。小表弟正怔愣,旁邊一個聲音說:「這倔小子,都說你再抱姑娘,手臂兒非廢了不可。果然美色使人墮落啊桃花劫堪比修羅場——」
那聲音隱約哪裏聽過,小表弟側頭,看到一個道士不道士,乞丐不乞丐的傢伙坐在旁邊,手還在長案上摸香蕉,腳下一堆蘋果皮、橘子皮,儼然已吃了個半飽。
小表弟心疑一聲:「你不是被我表哥關起來了嗎?」
卜正常瞟他一眼,「小弟弟,你最近也有桃花相啊,來小哥給你看看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