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無言送別
袁野帶着惆悵上了床,翻書等待睡意,睡意姍姍不來,倒迎來晨曦,他毅然地閉上眼,剛有點朦朧感,傳呼滴滴答答響了,他揉揉乾澀的眼睛,將傳呼湊到臉前,是計秀娟發的短訊: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本章節孤獨手打www.ShouDa8.Com@
短訊趕跑朦朧,讓他浮想聯翩,她是他的羅裙嗎?似乎不是,又似乎是,那件羅裙他曾唾手可得,但他放棄了,將它掛在別人的晾衣桿上;“處處”昭示着博愛,他不是,敢稱博愛的人睡在中山陵,眼下吳凌雲是他芳草獨苗,仗着結婚證搶先註冊,否則還不知草落誰家。
他一骨碌爬起來,潛意識要送送她,不知她走了沒有,他用冷水浸把臉,清醒地衝下樓,到鄉政府大門,他踟躕了腳步,陽光將他的影子投進半開的鐵門裏,一半在里,一半在外,她走了便罷,沒走,他想不出送行的方式,提衣拎被,眾目睽睽下,那無疑是在製造緋聞,他做不出,。
“在門口轉悠什麼,怎麼不進去?”廖書記一成不變地拎着黑公文包從後面過來,袁野猝不及防。
“哦!我剛從街上下來,書記早。”他假裝和廖書記攀談,亦步亦趨地跟進,兩隻眼四處亂瞅。
“老實交代,你昨晚到哪兒去了?”廖書記放慢腳步,和他齊頭並肩。
袁野被他的厲聲擾亂了方寸,支吾道:“我能到哪兒去,閑着溜達。”
“一個人沖什麼浪漫,不曉得我們那兒三缺一啊?”廖書記的責怪倒讓他心安理得,黑燈熄火的,自個兒也不是星星,照到哪裏哪裏亮,誰會留意他。
“我到政府辦說個事。”袁野在樓梯處止住步,向廖書胡編個理由,看他噔噔地上了樓。
他拐進政府辦,邢慶松指着檔案櫃貼着標籤的一摞文件盒,向新分來的小潘吩咐:“這是會議總結和發言稿,你留着,寫材料用得着。”
“幹嘛,大清早就跟交代後事似的。”袁野奚落他這個校友。
“邢主任調到計生辦當主任。”小潘抹臉向他笑着解釋。
計生工作一票否決,計生辦在鄉鎮成了實權部門,其重要性不言而喻,袁野調笑:“可喜可賀,原來是看人家領導臉色做文章,現在是看人家肚子做文章。”
“我推都推不掉,鄉里今年要出籠子,廖書記才來,找我談,我不好講什麼。”邢慶松撇着嘴,一副上到架子烤的表情,“老同學,你要多支持!”
“我倆還用說嗎?”袁野的目光透過玻欞,瞥見宿舍區門口停着一張紅色儀徵車,高華林在搬着行衣帳被,他假作好奇地問,“搬家啊?”
邢慶松隨着袁野的目光探向窗外,用惋惜的聲調說:“計秀娟要走了,其實她在計生辦幹得蠻好,大勢所趨,我留不住。”
“怎麼?還有惦念。”袁野回臉瞅着他說。
“有啥惦念的,我要不是掛個司法局聘用的指標,不也在收拾東西。”他惺惺相惜道。
計秀娟從她寢室出來,徑直地向政府辦窗口走來,她看見袁野也在辦公室,驚愕表情一閃而過,隨即將一串鑰匙扔進來,對着裏面說:“邢主任,這是我辦公室和房間鑰匙,完璧歸趙。”
“這就走啊?”邢慶松拖着長音問。
“被趕走了,還有什麼留念的?”她的話語有點冷,袁野瞅着那張瘦削的臉,一夜之間越發的憔悴,隱隱作痛。
“沒事常回來看看!”邢慶松見她抽身回走,客套道。
她頓了一下,沒再回話,走到車邊,拉門關門,金屬門和暗色玻璃窗遮住她的身影,高華林站在副駕駛室邊,向他們這邊招了招手,笑嘻嘻的,邢慶松也響應地揮了揮手,高華林鑽進車,車子發動,排氣管冒出一股黑煙,晃悠悠地駛出了他們的視野。
邢慶松對袁野說:“昨天下午我找她談,讓她到梅子村去干,她不願意。”
“她不是梅子村人,換屆還不是下來。”袁野說。
“也是,遲走不如早走。”他也認同袁野的說法。
袁野見此行目的達到,不想再聊這個無味的話題,溜達出政府辦,回到所里和戶籍室的余得水說了一聲,“昨晚看書時間長了,瞌睡來了。”
“你去睡吧,來人找你,我說你到縣裏開會去了。”余得水知道袁野喜歡帶晚看書,不以為怪。
袁野溜到自個房間,拉上窗帘,捧着毛選催眠,一頓神,書掉在地上,他昏天黑地睡過去,不是中午余得水失火般敲門喊他吃飯,他還要直挺在床上。
鄉里解聘剛有一些波瀾,便復歸平靜,想瞧熱鬧的劉建德沒趕上熱鬧,看這些解聘回村的人都弄個副書記、支委帽子,他甚至有些眼紅。
這天下班他在樓下和程德芹嘀咕,程德芹不客氣地說:“人家回去到村委,你要回去脫把手。”
“怎搞的,我回我們家村,幹個副職不綽綽有餘?”他不服氣地說。
“你幹什麼副職,副村長要選,你屙屎狗都不吃,能選上啊?副書記、支委要是黨員,你憑什麼當,沒事跟我後面順順,我來給你當個介紹人。”
程德芹半真半假地燒叨他,激得他牛眼暴睜,小肚子發力地叫:“你介紹,我還不稀罕!”
“乖乖!我穴位給你點上了,你入不上黨,我急死了。”程德芹啐他道。
“在部隊燒個飯混進組織,我看你那個連隊也把沒人。”劉建德乜斜着他,不屑地說。
“哎!我還火線入黨。”程德芹得意地說。
“講出去不怕慫人,越南人你可見過面,你要上去打仗,交換戰俘,肯定有你。”劉建德快活地笑了,似乎親眼看到他被越南人押到邊境線,垂頭喪氣地回到自個部隊。
“你嘴齜就像皮鞋綻線,幹什麼?”程德芹動出真怒,兩個人吵得不可開交。
袁野在樓上聽得煩,哄道:“你倆下班不回去,想加班啊!”
樓下沒了聲音,兩個人怒目相向,各自拉着叮叮噹噹的自行車,上車各奔東西。
袁野晚飯後,獨自到田野,天氣轉暖了,油菜花已開到最盛處,金黃一片,散發出濃郁的芳香,接過婚,他還過着單身的日子,只是多了牽挂,他不知這樣的生活還要過多久,看書看到夜色模糊了字眼,便躺在軟軟的草埂上,看寥廓的天空,和星星、月亮對視,身邊的潛南河一如既往地流淌,咽咽自語。
他像個歸隱田園的居士,讓時間悄悄地流逝。是的,活不出精彩,也活個自在,他安慰着自己。
傳呼震動,他以為和他晚上一樣無聊的廖書記又喊他打牌,懶洋洋地看着屏幕,有急事,廖書記在找你!余得水發的,後面一連幾個驚嘆號,表示事情刻不容緩,袁野坐起身,回了傳呼,啥事?計生邢主任被人砍了!余得水很快地回傳呼。
這還了得,袁野風風火火地往所里跑,他趕到派出所,車子已在發動,余得水站在車邊急促地說:“所長,廖書記剛來電話,鄉里邢主任抓計劃生育,被街上毛家兵拿刀砍了。”
“廖書記現在在哪兒?”袁野氣喘吁吁地問。
“他在鄉里。”
“走,到鄉里去。”袁野上車對楊雲久吩咐。
車子衝出派出所,向鄉政府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