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走馬上任
一大早,袁野急巴巴往所里趕,遠遠地看見李有禮站在馬路邊,像是在等車,他跑過去說入黨的事,李有禮敲敲自個兒的腦瓜,說忘了,隨後他和袁野進了辦公室,袁野燒了一壺水,便站在馬路邊瞅着,唯恐還有人忘記開會。等住在街上的同事陸續來了,他才寬下心,琢磨只要會議能開,通過是板上釘釘,順水人情,誰也會做。
果然,沒一會工夫,方所長便喊袁野進去,興沖沖地說:“支部人員全體通過,等鎮黨委批下來,你就是*預備黨員了。”
袁野說著感激的話,拆開一包紅塔山煙挨人散着,邀請大家中午在一塊坐坐。因為要去鄉里報到,所里人推脫說這頓酒先記着。大家一鬨而散,只有方所長在老所留守,顯得孤孤單單。客請不成,袁野便和胡進明結伴而行,上了去山花鄉的班車。
十六華里的路程都是石子路,坑坑窪窪的,車上的人被平等相待,享受着免費的松骨。山花鄉政府在街道的東頭,悚然屹立的雙面三層辦公樓像一座標誌,在窮鄉避壤里昭示着財富和權力,裸露的水泥外牆又暴露出先天的不足,和拮据人過日子一樣,有吃的沒玩的,辦公樓少了外裝,越是高大,越是土得觸目驚心;樓前開闊地與一水塘相鄰,水塘成了馬路與鄉政府相隔的天然屏障,塘的一側緊挨着值班室和大門樓,這大門樓倒有些講究,貼着黑色面磚,呈"開"字形,六塊牌子弔兒郎當掛在兩邊;大門樓與大院裏的廁所遙遙相對,給外來人確實提供了方便,而這種方便卻不入當地風水先生的慧眼,他們痛心疾首地稱:鄉政府幾任領導不走時和背運,倒霉就倒霉在這歪門邪道。
兩人走進一樓政府辦公室,邢主任剛放下手中的電話,因是熟人,雙方無需介紹,寒暄過後,邢主任說:"書記講你們今天要來報到,昨天下午我們就將辦公室騰出來,一樓東頭三間都歸你們了,司法所和你們對門,西頭還有一間是你們的寢室,晚上不回去,你們可以在裏面歇歇腳,派出所牌子等你們來掛,放在我們辦公室。"
袁野和邢主任是中學校友,年紀相仿,他一來便開起邢主任的玩笑,“你是大內總管,我們到這裏來舉目無親,全賴你照顧。”
“就怕照顧不上,窮山惡水出刁人,你們來,我們膽也壯了,氣也粗了,待你們安頓下來,給鄉里混混們揭揭皮,不然他們一刀把鼻子抹掉,不曉得前後。”邢主任對他的恭維有些興奮,臉上添了喜色,他從抽屜里掏出一串鑰匙,遞給袁野,無微不至地說::“門都換了新鎖,鑰匙覺得不夠用,我替你們配。”
“邢主任年紀輕輕,考慮這麼周到,真不是一般人。”胡進明半真半假地說。
“那當然的,他本來就是二班的。”袁野仍然是一副調侃的口吻。
邢主任笑着陪同他二人,逐一打開派出所辦公室的門,屋裏空空蕩蕩,倒也窗明地凈,衛生顯然才打掃過;三間房有兩間相通,兩張辦公桌、兩把椅子、兩張木床便是全部的家當,袁野愣了一下,便笑了,見識了什麼叫白手起家;胡進明的肩膀似乎突然犯了毛病,聳了又聳,自嘲:“一個所一公章,兩把手槍守四方。”
邢主任不想揣着明白裝糊塗,訕訕地抓了抓頭,說:“條件是艱苦些,不能和老所比。”
“袁所長,你多跑跑,向領導要點開辦費。”胡進明拉長話音,說得天經地義。
袁野未搭腔,司法所汪所長闖進來,便嚷:“住家住到好鄰居,你們過來,我們省了不少事。”
“別盡想着佔便宜,我們屬小禿子的,還借你們月亮光了。”胡進明看見戰友汪益平毛髮稀少的前額,聯想起月亮。
汪所長是鄉里聘用人員,未吃上縣裏財政的飯,腰杆子不硬,說:“你們是正規軍,有力度;我們是泥瓦匠,把牆粉光了就不錯了。”
“你要是瓦匠,也是七級瓦匠。”袁野也和汪主任說笑着,並覷了胡進明一眼,提醒着,“我們還沒到程書記跟報到。”
“你去吧,我和老戰友聊聊。”胡進明揮揮手,和汪所長走進對面的司法所,邢主任說辦公室還有事,便也轉身走了。
袁野上了二樓,書記辦公室是最西的一間,敞着門,程書記見他進來,放下手頭的文件,沒他人在場,袁野叫了一聲老先生。
老先生並不老,四十剛出頭,天生一副曬不黑的白凈皮膚,烏亮的頭髮捋得工工整整,聽到老先生的稱呼,露出燦爛的笑容,“咋不在家歇兩天,工作有得干。”
對這個學生,他還停留在學校時的印象,他不知他這個在學校斯斯文文、見人都有些害羞的學生,為啥選擇警察作為他的職業,他潛意識裏認為警察尤其基層警察,都是騷韃子殺牛式人物,他不放心似地提醒:“下到基層便要適應基層,要學會耍大斧子、掄大鎚,太文氣,可不行!”
“以後還請老先生多指教,不長記性就打板子。”袁野好學生似的表示着決心,儘管他認為老先生的說教,像小腳老太般的落伍。
“有這個態度,工作沒有干不好的,老先生教書時就教過你們:謙受益,滿招損。”程書記滿意談話的效果,停頓一下,又說:“黨委這攤我安排劉委員和你們對接,你和劉委員也熟,需要黨委支持的,儘管說。”
“行!需要什麼,我向劉委員彙報。”劉曉強委員和袁野私交不錯,他當然樂意他分管。
“你們所里目前只有兩個人,力量單薄了點,下去打水不混,我將鄉里聯防隊交給你們管理,替你們帶帶路,跑跑腿,聯防隊人不多,成分雜,對他們管理一定要嚴,不聽話的,叫他走人,我絕對支持你們。”談到工作,程書記的態度變得嚴肅。
“程書記在啊!”一個圓臉短髮的年青女子手持一疊發票,裊裊婷婷地進來了,打斷了他倆的談話,一股淡淡的清香飄進袁野的鼻孔。
程書記目光一轉,看清來人,臉色神甫般地慈祥,“這是新調來的派出所長袁野。”
那女子長得清眉秀目,左顧右盼,笑意盈盈,“袁所長我認識,我在他那兒辦過戶口。”
袁野記憶有些模糊,只好“嗯”着,那女子倒也善解人意,“袁所長辦戶口太多,想不起來吧?我是財政所小邢。”
“哦!”袁野假裝回憶起來,其實腦里還是麵糊。
“程書記,這是上次開支的發票,周所長讓你簽個字。”邢會計和程書記講話換了一種口吻,嗲聲嗲氣的,讓袁野身上起雞皮疙瘩。
他忙起身,說:“程書記,你忙,我先下去,有事再給你彙報。”
“好!好!”程書記笑臉如花地招招手。
袁野下了樓,感嘆道:山花鄉還有這樣的人物。他想起老先生的神情,覺得老先生真的不老。
“老哥!”後面好像有人喊,袁野回過頭,見是人高馬大的馬小二,驚奇地問,“你怎麼也在鄉政府?”
“計生辦用我幾趟車子,我來批發票。”馬小二揚了揚手中厚厚的一疊發票,開心地說:“聽說老哥到這裏當所長,我還不信,你還真來了!中午到我家喝酒,我們有一段時間沒在一塊喝了。”
“中午怕不行,剛來,還有事情要辦。”袁野推辭道。
“那就晚上吧!”馬小二隨即改口。
“晚上喝酒,我怎麼回去,我被子都沒帶,不能睡在光板上。”袁野說。
“這不容易嗎?我送你,我的吉普就是你的駒,隨喊隨到。”馬小二慷慨地說,“不要推辭啊!傍晚我來接你。”
袁野見盛情難卻,便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