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指揮官和漸變的風雲

“最高級別？”萊恩下意識地挑起了眉毛。

“秘密行動？”索蕾雅?迪羅姆——即是那位女指揮官——也在鏡頭前環抱着雙臂，微眯起了眼睛。

“我還以為像我們這樣的前線地帶和上面那兩組詞是完全沒可能沾上邊的。”而作為自出廠之日起就一直緊隨在聶梵的身邊，陪同他一路風雨同行至今的“真?老牌”戰術人形，馬卡洛夫的臉上此時也淺塗著幾分疑惑的神采，“前線對於各種秘密行動的相關知情權一直都是最低的，怎麼今天突然開始變風向了？”

“之所以會把前線定義為各級保密內容的認知‘真空區’，是因為那裏常年皆屬戰區，隔三差五得就會有指揮官殉職或被俘的消息傳至後方——前者倒還算好，畢竟敢來應徵戰術指揮官這個職位的人大多都已經做好了自己隨時會犧牲在某場未知其時的戰鬥中的心理準備，而且我們興建於後方的各個軍事院校每年能夠供給出的可充作指揮位替補的見習人才儲備也有一大批，所以我們從來無懼於進行以燃燒人力為代價的消耗戰……反正時至今日，還依舊能被我們緊攥在手裏的籌碼早就已經是所剩無幾了。但問題在於後者……”言至於此，赫麗安突然長嘆出了一口氣，然後向後仰靠在了辦公座的椅背上，“儘管根據我們現在已經掌握到手的一切相關於鐵血的情報可知，在它們的運作機制中，‘俘虜’這個詞是一個純屬多餘的詞彙，因為她們既不需要以那些被俘獲的指揮官為要挾，來從我們的手中換取任何生力資源，到目前為止也從未出現過任何原屬於我方的人員被改造成鐵血制式的武裝生化兵器的案例……但，難說這到底是種習慣還是一種嗜好，似乎那些首領級別的個體都很熱衷於親自從我們的人員口中‘撬取’出各種類型的情報來——無論它們是否真的需要。可能對於它們來說，這種花樣百般的逼供過程本身就是一種與戰鬥無異的享受吧……而不知是因為貪生怕死，還是想免遭肉體上的折磨，亦或單純只是受那些鐵血人形的美色所誘，大多數被擄往紅區的指揮官最終總能順利得交代出一切鐵血所欲了解的情報信息，因此在早幾年時，我們的邊區防禦架構總是形同虛設——鐵血閉着眼睛都能摸進我們空域監測網的覆蓋真空區，然後盯准那些未作佈防的後方轄區就是一通猛打。有鑒於此類情況總是一再重演、難以根絕，所以到最後我們只能決定，乾脆從此就讓前線成為與各種秘密行動事宜徹底斷聯的‘絕緣地帶’，從根本上解決這個麻煩。”

“那麼收效如何？”

“就目前來看，還是十分不錯的，至少我們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接到有前線指揮官M.I.A的消息了……都是清一色的K.I.A。”

“所以這次召集我們仨過來的意思……是想說我們其實都已經被掛在這份候補名單上了么？”聞言，一旁的萊恩突然咧了咧嘴角。

“恰恰相反，我是希望能夠借你們三位前線指揮官的力量，來避免在接下來的行動中出現無意義的傷亡和犧牲。”扶了扶臉上那枚單片眼鏡的黑色邊框，同時重新端正好坐姿后的赫麗安開口，話音沉緩，“你們聽說過‘流浪兒’這個行動代號么？”

“……全無印象。”相隔着各自面前的話框投影，三個人在彼此面面相覷地對望過幾眼后，由坐於正中的馬卡洛夫率先搖頭回話道。

“那是我們於去年五月底時制定的一項秘密作戰計劃：編成一支特別行動小隊，向前線外的敵占紅區地帶進行潛入滲透，竊探外圍敵人的編製配屬、單位動向及各類行動計劃等重要情報，同時儘力向敵占區的核心地帶進行深入運動，詳盡地搜羅一切與敵相關的信息，來助我們求解出一個自三戰時起就一直在困擾着全人類的問題的答案——這些鐵血都是從何而來的，又為何要向全人類宣戰。”一邊說著，赫麗安的指尖又再次敲點在了互聯模板的屏幕上，“從性質上來說，這個計劃可以看作是三年前那場‘壁虎行動’的後續衍生，但是通過對壁虎行動的慘烈式收尾所進行的反省和總結，這次我們特意用了半年多的時間來為這項計劃做好了各種準備工作，包括特別啟用了四條全新的生產線來獨立研發四個專用於此類行動的特裝版人形——也就是圖上這幾位。”像剛才一樣，赫麗安將她口中所說的那四位人形少女各自印於檔案頁上的三視圖照分別發送到了對面的三個話框中，“我們還為她們臨時新建了一個獨立的編製：AR特別行動小隊。”

“果然，都是完全沒見過的生面孔。”在用目光一一掃過畫面中的四張照片后，萊恩率先開口道。

“也就是說，這些女孩們已經在敵占區里活動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後現在……出事了？”緊跟着提出問題的，是位於另一側的索蕾雅。

“準確地說，是從去年的十一月底開始，一直到今天為止，她們都還在努力向我們原先預想中的那個‘核心地帶’靠攏過去……只是現在，已經快到舉步維艱的地步了。”相伴着應答的話音，赫麗安的表情開始漸變凝重了起來，“由於我們的前線各部時常會與主動侵入邊界的鐵血部隊展開交火，其中又尤有像聶先生這樣的功勛卓著者坐鎮關鍵位置，所以長期以來，雖然我們始終只能勉強維持着目前一共160個轄區總數的規模，再難繼續往外拓展，但在不斷反覆拉鋸的過程中，無論是鐵血屯駐於我方邊界線外的那些由各級常規單位所組成的隊伍，還是作為率隊長官被刻意調派過來的首領級，都不會長期固留在同一個位置上太久，拜這一特性所賜，在將內置的核心部件和功能性模塊全部調換為新款的試作型號后，無論是越過前線的邊界向敵占區進行初步滲透，還是在被察覺到行跡后迅速向本方隱秘地折返，這支小隊都能做到堪稱‘完美’的程度，但是……在遠離我們前線位置的‘核心地帶’，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至少根據曾經還‘健在’時的那支壁虎小隊最後發還的報告顯示，留存於‘核心地帶’中的鐵血部隊，其總數龐大得完全無法想像……而且其中貌似還存在着許多至今為止都未曾在前線露過哪怕一面的未知型首領級單位。所以現在，AR小隊的行動，差不多已經進入到一個瓶頸期了。”

“也就是說，雖然眼下她們暫時還沒有暴露，但……已經有這個風險了？”同為戰術人形的馬卡洛夫，此時也已收斂起了之前一直淺掛在臉上的笑意，微眯起了眼睛——同時一巴掌拍掉了聶梵企圖偷摸上自己大腿的咸豬手。

“而且風險很大。”赫麗安點了點頭，“原本是為了她們行動時的安全考慮，我們對她們的要求是長期保持通訊靜默狀態，以免被鐵血截獲頻段信號，增加暴露自身所在位置的風險，但是在昨天夜裏，她們還是冒險向總部發送了一則短訊，內容為：她們正繼續向敵占區的深處進發，但行動受阻異常嚴重，如遇突發情況，根據行動方案中的最高優先級設定，將立刻回撤往格里芬方向。”

“看來她們不是在行動的同時順便做好了撤退的準備，而是已經做好了撒腿就跑的準備，然後能多走幾步就是幾步。”

“畢竟誰都不知道，現在掌握在這幾位人形手中的情報信息的分量到底有多重。”赫麗安抿了抿嘴唇，而後挑眉道，“所以在研發她們時，我們不光採用了與常規人形完全不同的配置方案，在對個人能力傾向性的參數調整上，我們也沒有給予她們多強的作戰能力，而是更側重於強化在行動過程中時的隱蔽性和機動性……而且在臨行之前，我們還曾刻意交代過她們：無論何時，都要以隱匿自身為優先，以保障安全為優先，以避免接敵為優先，以撤退回返為應對不可控的突發事件時的最高優先級選項——總而言之，一切準備都是為了讓她們能夠在事出突然時逃得更快。但是以她們現在的所處位置來看……如果真的出事了，無論跑得多快，都有被已經做出反應的鐵血部隊直接圍堵在裏面的可能性存在。”

“……”

言至於此，便再無需多言，所有人都已經聽懂了赫麗安的話中深意，於是下意識地，萊恩和索蕾雅便同時將目光投向了那位全程都在努力扮演着白髮少女身下座位及“首席髮型設計師”的明之第五人……而在片刻的靜默后，當端坐在那個男人的大腿上微垂着眼眸兀自沉思完一番的馬卡洛夫重新抬起眼來準備開口回話時，伴隨着一聲於下一秒時脫口而出的輕呼，鏡頭前的女孩突然被她身後的男人以舉高高的姿勢抱開到了一旁，而後在起身繞着一臉無奈的少女來回往返地踱步過幾圈，再向前者豎起一個表示“滿意”的大拇指后，聶梵終於用他那宛若是鋸木條般干啞又粗糙的聲音，開口了，“我會親自帶着我家的主力作戰梯隊，在越過前線邊界的位置上設立防禦據點來吸引外圍鐵血的注意力——雖然搞不好，會被吸引過來的可能遠不止是駐屯在外圍的敵人也說不一定，畢竟相比起一支鬼鬼祟祟的影子小隊，像我這樣‘香郁撲鼻’的大目標才更該能吊起它們的胃口才對。”

“有您的這句話在，我就放心了。”說完，在剛才的一瞬之間像是猛地大鬆了一口氣的赫麗安便忽然從座位上站起了身，向話框裏正側對着自己的聶梵微微地低下了頭，“還請您千萬要注意保障好自身的安全。”

“現在再來說這句話就有點太虛偽了喲，赫麗安小姐。”一邊對着安置於桌面一角的小圓鏡子左右打量着自己的新髮型，馬卡洛夫一邊再次開口道，“而且，您的說明工作應該還沒有結束才對吧，這裏可還有兩個等着接任務的人呢。”

“雖說我們大概也已經猜了個七七八八了。”聞言，萊恩笑着聳了聳肩膀。

“托斯坦夫先生和迪羅姆小姐的任務很簡單。”大概是由於剛才由聶梵親口所給的承諾讓一直懸於赫麗安心頭的那塊最大的石頭終於悍然落地的緣故，當她再次開口對後續的各項部署和安排進行講述時，那抹一直浮動在她臉上的凝重神采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淡化近散了，“當我們明確接到從AR小隊那裏傳回的訊息，表示她們的行動已經進入到撤返階段后，我會立刻再通知你們三位。屆時，就請聶先生像剛才所說的那樣，率隊前往轄區邊界稍靠外側一些的位置就地設立防線來吸引鐵血大部隊的注意，同時我們會對AR小隊的撤返路線進行引導，視具體情況而定將她們導往你們二位中任意一者的方向。”她依次向萊恩和索蕾雅點了點頭，“屆時，請你們也準備好各自手中的作戰梯隊以確保接應工作的順利完成，並將她們護送到與二線轄區相交鄰的位置上，我會事先知會處於對應位置上的二線指揮官，讓他們也早做準備。等到這部分的交接任務也順利完成後，你們三位的工作就算是正式結束了。”

“聽你這話的意思……好像是打算連後方轄區的那幫子新丁菜鳥們也要一併調動起來？”在腦內簡單地消化了一下赫麗安的此番敘述后，萊恩忽然挑起了眉毛。

“說句不好聽的話，我們至今仍不清楚，潛伏在各種監管系統的盲區範圍內的敵人到底還有多少，所以小心駛得萬年船是必須的。”聞言，赫麗安不由得扯了扯嘴角，擠出了一絲飽含苦感的笑意，“而且此項任務的意義着實非凡。長久以來，我們始終只能處於被動挨打的位置上的一大主要原因，就是在事關鐵血的情報要素方面，我們幾乎沒有任何能夠對其主動進行搜羅的辦法，只能坐等敵人打上門來，然後在一輪交火后清掃戰場時，再從那些零零碎碎的遺骸里儘力挖掘出一切尚可一用的‘蛛絲馬跡’，從效率到成功率都低得令人難以直視……但若此次AR小隊的行動可以順利收場，那麼我們至少可以收穫到數倍乃至數十倍於以往的對敵情報量，而這或許就會是讓我們在與鐵血的持續較量中稍稍扳回些許優勢的突破口，所以只能成功，也必須成功——別說是後方轄區了，我甚至想去請示克魯格先生，讓安保梯隊也直接參与到此項任務中來，擔作最後的安全保證。”

“……那，既然連後方轄區的新人都要被囊括進此項任務的動員編製里，那我們的那位‘明星級’新人呢？”不同於頂着一臉苦澀笑意的赫麗安，萊恩此時卻是笑得十分沒心沒肺，“我記得他的轄區位置應該剛好就坐落在索蕾雅的正後方吧？難得能有個足夠靠譜的新人還混跡在見習的隊列里，這趟活計不打算叫上他來一塊兒玩玩么？”

“當然。”

一說到葛盡，一掃此前滿臉的苦味沉積，赫麗安突然忍不住，輕笑出了聲，“他也是我一早就已經寫進了候補名單里的人，倒是聽你這口氣，對他的評價好像還挺高的樣子？之前在述職彙報的時候，二線的關青霞指揮官和瑞哥·芬克斯指揮官也都在我這兒點名表揚了這傢伙幾句，如此人才，不用白不用。”

“那您已經跟他打過招呼了么？”

“還沒，畢竟此事目前還未成定數，若是過早地被捅進了每個相關人員的耳朵里，反而會徒增暴露計劃安排的風險，先等有具體的風聲從遠方傳來后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