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一章 滾落樓梯
?第一章滾落樓梯
在十六歲的女子心裏，虛榮比愛情來得更強烈。()當年的斯嘉麗奧哈拉就是被盲目的血液沖昏了頭腦，只是為了報復霍妮，為了虛榮心和心血來潮的自私，就答應嫁給那個靦腆羞懦的查爾斯。
真是像人們常說的，“割掉鼻子出惡氣”。
現在她才不要呢，她要等着瑞特來到她的身邊。
斯嘉麗抬起下巴，長長黑睫毛覆蓋下的淡綠色眼睛在日光下亮晶晶地閃爍着。她緊緊握住自己的手絹，一遍遍打量鏡子裏十六歲的漂亮臉蛋，心情又激動又興奮，幾乎都要坐不住了。剛才在房間裏醒來，她還以為是黑媽媽醒過來把自己抱進來的呢。
夢中才會看到的熟悉的紅木傢具，曾經被她裁成裙子去見瑞特的苔蘚綠天鵝絨窗帘，色彩斑斕的小地毯，奶油色的熠熠生輝的牆壁……眼前的一切簡直比做夢還神奇，天知道是怎麼回事，也許是聖母瑪利亞聽到了自己的禱告吧。
感謝上帝，又給了她一次機會，讓斯嘉麗重新在這個下午醒來。
斯嘉麗的腦瓜幾乎來不及驚愕，就已經被緊張的情緒取代，她太清楚自己面臨的是什麼事了。
她永遠忘不了眼前的這一切。這一天，就在這個晚上，她穿着埃倫當年的塔夫綢荷葉邊婚紗，在點着幾百支蠟燭的塔拉庄園裏，嫁給了那個深棕色大眼睛的查爾斯。
“我的小乖乖，你一定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傑拉爾德站在斯嘉麗的房門口，滿意地打量着自己最得意的女兒。
斯嘉麗回過頭來看着傑拉爾德，她的心快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了，傑拉爾德身上熟悉的威士忌酒味和煙草氣味讓她有種想要從凳子上跳起來撲過去的衝動。
“噢，爸爸！”
斯嘉麗猶豫了一下，還是順着心意大叫了一聲，轉身撲上去摟住了傑拉爾德的脖子。她的眼睛有些熱了，一聲不吭地把眼淚抹在傑拉爾德的衣領上，她知道爸爸會把這當成出嫁前的不舍的。
果然傑拉爾德瞪起了他的小藍眼睛，刻意壓低的大嗓門裏帶着幾分哄孩子的口吻。
“我的閨女，從今天起你可不能再胡鬧啦。”
斯嘉麗在爸爸的懷裏猛點頭，心裏覺得有些愧疚。她知道今天自己一定會胡鬧的，她不能嫁給查爾斯，既然上帝給了她重新再來的機會，她有什麼理由繼續以前無知的錯誤呢？
“這回是我的最後一次胡鬧了，爸爸。”斯嘉麗在傑拉爾德的懷裏吸了吸鼻子，默默在心裏對自己說。
窗外的木蘭花在陽光下舒展着肥嫩的枝葉，透過二樓的窗子往外看，能看到垂掛在廊子上的紫藤。綿延的紅土地一直通往河邊，在黃昏的夕陽下，邀請的賓客們已經陸陸續續趕到了樓下。
在短短的幾個小時裏，斯嘉麗已經做了許多次嘗試，希望找機會溜出去躲起來，但是很快就泄了氣。只要她的足尖點出了房間的門檻，黑媽媽肥大的身軀就會幽靈一般出現在門口，黑着臉教導她：“斯嘉麗小姐，你要去做什麼？作為一個有教養的小姐，在這個時候就應該知道不能亂跑。”
連去埃倫房間待一小會的請求都被擋掉了，黑媽媽甚至把埃倫請到了房間裏來，親自對斯嘉麗進行婚前教育。喔，天哪，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無知又傲慢的小娃娃了！
賓客們到齊了，婚宴馬上就要開始了。斯嘉麗開始驚慌，她的心忽然突突跳了起來，嘴巴也幹得說不出話來。當舒緩的曲調在大廳里曼妙奏響，傑拉爾德上樓梯的聲音蹬蹬傳進耳朵，斯嘉麗緊張得差點把婚紗的裙箍都捏斷了。
不管怎麼樣，她絕不會嫁給查爾斯。
“媽媽，抱抱我吧。”
埃倫會為這件事犯愁的，她一直希望自己的女兒長成一個高雅端莊的淑女，斯嘉麗矛盾地想，在埃倫看不到的背後深深吸了一口氣。
得到埃倫的擁抱之後，斯嘉麗挽着傑拉爾德的手慢慢走下樓梯。大廳里四壁都是搖曳的蠟燭，朦朧的光暈把今晚的一切都搖晃得如夢似幻，姿態優雅地品嘗着白蘭地和紅葡萄酒的賓客們，現在都仰起臉來看着美麗的新娘。
沒有什麼時候比現在更清醒，斯嘉麗站在二樓的樓梯口，把每一個賓客的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她甚至注意到了塔爾頓兄弟緊握在背後着的拳頭，還有玫蘭妮看過來的亮晶晶的眼神。
還有查爾斯，斯嘉麗一直在發愁怎麼面對她。雖然這個小夥子十分靦腆羞澀，但是斯嘉麗也沒有當眾逃婚的勇氣。她如果幹出這種事情來，她淑女的形象就完全毀掉了，明天早上她就會成為佐治亞州的頭號醜聞的。
查爾斯緊張地搓着手，深棕色的大眼睛專註地看着從樓上走下來的新娘。她的每一步都走得那麼優雅，臉蛋上掛着迷人的微笑，她的眼睫毛一個勁地發抖，眼睛沒有看向他，也沒有停留在其他任何一個人身上。查爾斯相信，新婚的姑娘們總是害羞靦腆，不敢直視自己的新郎的。
斯嘉麗把每一步都放得很慢很慢，絞盡腦汁地想破壞婚禮的辦法，她不能指望任何一個人在這個時候站出來反對，只好按照在房間裏想好的下策豁出去做了。
“啊……”
在場的賓客都大吃了一驚，眼看着斯嘉麗身子一歪，她的父親沒來得緊扶住，整個人直接從樓梯上滾了下來。
阿希禮和玫蘭妮正挽着手臂站在樓梯下，阿希禮連忙蹲身把斯嘉麗抱了起來。斯嘉麗懨懨地閉着眼睛，長長的睫毛痛苦地抖動着，嘴裏悶出一聲低弱的呻吟，整個人就昏過去了。
斯嘉麗昏昏沉沉睡了五天，其實按照方丹大夫的診斷，她在第二天就應該醒過來的。樓梯的摔滾導致她身上大塊淤青和暗紫，但都是皮肉傷。但是斯嘉麗一直閉着眼睛，方丹大夫只好認為她是因為從樓梯上滾下來，受到太大的驚嚇，意識一時之間不能恢復過來。
毫無疑問，斯嘉麗醒來的時候，滿堂的賓客已經說過遺憾和安慰的話各自離開了，剩下黑媽媽和埃倫憂心忡忡地守在旁邊。
“媽媽，我讓你擔心了。”
埃倫溫和地搖頭，撫摸着斯嘉麗憔悴下來的臉，又伸手幫她理了理躺亂的頭髮。她的目光柔和安定，讓斯嘉麗感到安慰和安心。
“黑媽媽，給我做點吃的吧，我很餓，想吃浸着滷汁的火腿。”
黑媽媽見斯嘉麗醒來，黑豆似的眼睛眼睛早就笑得眯了起來，她移動着龐大的身軀站起來，聽到斯嘉麗的話之後又皺起眉頭。
“斯嘉麗小姐，你現在的身體不能吃不消化的火腿，我得給你熬一碗香噴噴的燕麥糊過來。”
斯嘉麗其實並不覺得很餓，她只是想把黑媽媽暫時請出去，好和母親說想說的話。
“媽媽，我做錯了。”
“噢，怎麼了，我的孩子。”斯嘉麗的聲音很輕，埃倫連忙俯身下來。
“您一直反對我這麼倉促結婚的，現在我想明白了，不想這麼快結婚。”斯嘉麗抱着埃倫的手臂緊緊不放，把臉也貼在柔軟的波斯綢上。
埃倫意外地看了斯嘉麗一眼，有些為難：“現在已經晚了呀。婚禮都已經……”
“我的婚禮還沒舉辦呢！”
斯嘉麗猛地從床上坐起來，這個大幅度的舉動把埃倫嚇了一大跳，奧哈拉太太連忙摟緊她，擔心地看着自己的女兒。
“我的孩子，你怎麼了？”
“媽媽，可怕的戰爭就要到來了，我想陪着您和爸爸，等戰爭結束之後……”
“我的寶貝，看來戰爭把你嚇壞啦。”
埃倫的聲音輕柔，十分自然地轉過了話題，這讓斯嘉麗敏銳地警覺起來。她的頭在埃倫臂彎里不安地挪動了一下，繼續尋找更加完美的借口。
“媽媽，可是我還什麼都不會呢。”斯嘉麗忽然把眼睛睜得大大的，帶着些愧疚看着自己的母親，十分乖巧地輕聲說，“黑媽媽和我說過，一個教養好的姑娘，在結婚前要溫柔、可愛、漂亮，但在結婚後就必須能夠管照好一個一百多號人的家，要能夠整治家裏的白人和黑人。”
埃倫十分認同這一點，然而這樣的話從斯嘉麗口裏說出來，還是讓溫柔善良的奧哈拉太太吃了一大驚。之前她和黑媽媽拿出所有本事對着斯嘉麗諄諄教誨的時候，她的女兒可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我還沒做好結婚的準備，這樣倉促結婚不會幸福的，媽媽。”斯嘉麗碧綠的眼睛裏滿是悔恨的淚水。
“我想想辦法吧。”
心疼女兒的奧哈拉太太終究還是在女兒的幸福面前妥了脅，何況埃倫原本也反對這樣倉促的婚禮，女兒眼淚汪汪的陳情讓她再次堅信了自己的決定。查爾斯是個好小夥子，只要和他解釋時間不夠暫且解除婚禮，等到戰爭后再回來完婚，他會樂意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