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貧苦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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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男孩杜柏一早就跑到村子裏去,“看望”那台紡車。
杜柏回來后趴在莫石床邊,告訴他紡織機獲得的諸多讚詞。
“原本績麻紡線是個累活,現在卻只要學會操作紡車就行了。媽媽說,如果利用紡車,原本需要勞作一周的分量,一天就可以全部做完!”
杜柏很高興地比比劃划著,讓莫石也不禁微笑。
“雖然我是個男孩,媽媽不許我幫忙,但我知道,其實每次績麻,她和姐姐都揉搓得雙手腫脹,現在可好啦,有了您的紡車!”
莫石點點頭:“等到我身體好些,我會試着製作更加便利的紡車,並且把圖紙畫下來。到時候你們每家每戶都可以使用紡車紡線。對了,還有織布機。”
“織布機?”
“那是可以協助織布的小車。”
“哇,真是、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莫石清楚,為這裏的村民製作先進工具,是一種雙贏。
因為長相特殊的緣故,他被當做“貴族”對待,而利用這種信任(特權),他所製作出來的東西很快便會得到認可,接着能夠進行較大範圍的製作、使用、傳播——無疑有助於文明推進。
莫石決心在這裏建設起自己最初的地界,進行更多嘗試。
他注視着面前犬首人身的獸人幼童,感到心情平靜,滋生出一種喜愛。
幼犬把頭拱到他的手底下,要他摸一摸腦袋。
莫石笑了笑,輕輕撫摸那些柔軟的絨毛。
男孩一邊從喉底發出舒適的呼嚕聲,一邊說道:“麥卡族長早上來過,要向您道謝問好,不過那時候您還在睡覺。他給我們帶了點吃的。他說等大哥哥走路方便以後,讓你住到他們家裏去。”
“為什麼?”
男孩的姐姐杜娜在這時走了過來。她端着盛有肉湯的木碗。
“杜柏,去外面砍些柴火來。”杜娜對弟弟說。
杜柏很不情願,發出小狗的嗚咽聲。
但杜娜沒有留情,用飯勺在他腦袋上照着敲了一下。
杜柏吐吐舌頭,拿起靠在門邊的斧子走出去。
年幼如杜柏這樣的孩童,便已經開始承擔砍柴之類的重活。似乎這就是此地的現狀,勞動力緊缺、自然環境惡劣、生活艱辛。
獸人少女在莫石邊上坐下。
比起弟弟,她的外貌已經幾乎接近成年犬類,吻部修長吐出、雙耳豎立,背後伸出一條蓬鬆的灰色尾巴。
這幾天是杜娜負責照顧莫石的起居。
她為他用樹枝、乾草做了“床”,鋪上麻布和獸皮。
“您剛剛是問關於族長的事情?”
莫石點點頭。
“族長要您去他們家裏住,是因為擔心我們喂不飽您。”少女輕輕嘆氣,“事實上也確實是這樣,我的父親不是一個好獵手,他經常抓不到獵物。別人說他太膽小、軟弱了。您看到我們是住在村子最邊緣,大致就會明白了吧。”
莫石反應過來,輕輕點了點頭。
他現在已經知道,在這裏點頭表示肯定,搖頭表示否定,見面打招呼的方式有行“拭面禮”和雙手交握。
莫石問她:“村莊裏的人家都是靠打獵為生嗎?”
“當然。”
“農作物呢?”
“您是指冬麻?”
“不……”莫石比劃着碗裏,“我是指你給我做的湯里的這些穀物。”
“這些是麥卡族長特意拿過來的,也就只有一小袋子。”
杜娜一邊解釋着,一邊用毛茸茸的指爪替莫石鋪平被褥。
“穀物都是從最最南邊進口的東西。族長家裏的這些,據說也是很久以前,村子裏有人外出做生意,才帶回來的一點兒——我們不吃這種東西,吃不飽。不過聽說貴族老爺們偶爾會吃。”
莫石望向手裏的碗。
數十年前留存至今的穀物嗎……
不過鑒於此地如此嚴寒,或許的確也不是不能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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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熟睡中,莫石被一陣騷動驚醒。
他因為“沒有皮毛,恐怕受不了嚴寒”的緣故,晚上總是披着獸皮,並與杜柏杜娜緊貼在一起睡。而當他驚醒過來的時候,卻發現杜柏和杜娜都坐起了身,而他們的父母則不在屋內。
爐火的光照亮屋子,從門板縫隙吹進的風讓光影搖擺不停。
那些家養豚鼠緊貼在一起,縮在北側角落,將碎炭踩得到處都是。它們顯得十分警覺,焦躁不安。
莫石畢竟是人類,從熟睡到清醒需要花費一段時間。
他注意到那對姐弟同樣身體緊繃,盯着同一個方向,並且吻部皺起——這是典型的犬類釋放敵意的神情。
“發生什麼了?”莫石摸索到壓在身下稻草堆中的法杖,輕聲問。
這幾日的相處之後,莫石已經清楚認識到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是過分柔弱、難以成活的種族,他遠沒有“雪行者”的敏銳強壯,也沒有用以保護自己的豐厚皮毛。
他需要仰仗這些獸人的保護。
杜柏靠在他手臂邊,聽到他這樣問,便靠得更近一些。
“好像是有巨獸群趁着暴風雪,從森林裏進來了……”幼犬神情驚慌,“爸爸和媽媽說要保護獵物……”
“在最寒冷的冬天,會發生這樣的事。”杜娜仍警覺的朝向南邊一角看去,高抬着脖子、豎起雙耳。
“姐姐,我害怕……”
“怕什麼!”
暴風雪的呼嘯間隱約有犬只咆哮的聲響和野獸嘶鳴聲。過了一會兒,又什麼東西重重撞在南側牆壁上,整個小屋都抖動了一下。杜柏猛地鑽進被子裏,發出嗚嗚叫聲,祈求保護。
在那之後又從屋外傳來吼聲、金屬磕碰聲。
不知過了多久,雪夜歸復寂靜。
凄厲的狂風大作,樹林也在沙沙作響。這是莫石能夠聽見的聲音。而對於身邊這對姐弟來說,他們或許能夠聽到更多細節。
其中一個證明是,杜娜站了起來,衝到門邊打開了門。
“爸爸!”
成年男性獸人滿身是血,由妻子吉娜攙扶着,走進房間后立即癱倒在地。
他的肩膀上印有兩排駭人的巨大牙印,洞口中仍在汩汩流出鮮血。恐怕關節錯位,肩胛骨也已經碎裂。
“闖進村子巨獸已經走了嗎?爸爸,獵物的情況怎麼樣?”杜娜慌忙詢問。
看到父親沒有回答,於是扭頭望着母親。
母親搖了搖頭。
屋子裏霎時安靜下來。
過了片刻,杜娜用顫抖着的聲音問道:“多少?”
女人低下頭:“兩頭。”
“兩頭……”
這似乎是十分嚴重的事。坐在莫石身邊的小狗此時也悄無聲息了。莫石能感覺到它的爪子在被褥上輕輕收縮。
“沒事,你不用操心這些事。”這時男人勉強支撐着坐起來,他的額角也被扯去了一小塊皮毛,顯得狼狽不堪,“距離收稅的日子還有半個月,爸爸可以再打到新的獵物。”
“可是上一次的賦稅我們就沒能交齊,如果這一次依舊——”
“好了好了,快去睡吧。”他打斷女兒驚恐的話語。
男性獸人又看向坐在床榻上的莫石。
“大人,恐怕明天您必須搬到族長家裏去了。”他的語氣里流露出切實的無奈,“我們,我們實在是……”
莫石點點頭。
小犬杜柏伸手拉住他的袖口。
那天晚上,莫石與杜賓斯一家躺在一起,所有人都在暴風雪肆虐的黑暗中睜着眼睛,直至清晨到來時,窗外灰白色的冰天雪地也不能帶來任何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