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重建荒蕪星04

被他們一說,楚君才發現自己確實有些餓了。他放下手中的光腦，裝作若無其事地坐在眾人身邊。

隨後,保姆機械人運載着器材來到眾人中間。當它把灶台和鍋一起放下的時候,眾人才發現今天居然是吃火鍋。

頓時歡呼聲從四面八方響起。

火鍋就是正義！

因為食材太多，為了節省餐具,肉類和素菜,以及各種主食,全部碼在一個大箱子裏。底下沒有墊冰,但因為食材都剛從保鮮庫里運出來,餐盤的外面還罩着一層寒霜。

眾人自行擺放餐具,點火,並分配隊伍。

鍋底按照學生喜好,提供了不同程度的麻辣鍋、清湯鍋，以及鴛鴦鍋，服務可謂面面俱到,讓人挑不出錯誤。

楚君強行插進了一個麻辣鍋的隊伍,捧着碗，跟着眾人圍在鍋邊，等待開飯。

隊伍里的人熟稔地將盒子裏的食材清理出來,盛了米飯,放在一旁加熱。

不久后鍋底煮沸了，牛油開始不斷冒泡，隨着白煙向上拔起一股濃香。

楚君鼻翼翕動，上^癮似地用力吸氣,只覺得這鍋湯底的香料配得真是一絕，簡直攝人心魂。

已經有急不可耐的學生動了。他的動作很快牽動了周圍的人。

眾人忙不迭地將片好的肉片丟進鍋中，一雙雙筷子上上下下地抖動，等肉變色之後，夾進自己的碗中。

肉片帶着鮮紅的湯汁，蓋在米飯上。

他們用筷子往下壓了壓，再連着米飯一起送進嘴裏……

好吃！鮮香麻辣做到了極致。高湯燉得香濃，食材更是新鮮。

楚君雙眼迷離，覺得自己的大腦無比放鬆，身體更是飄飄欲仙，已經不受控制。

他一面出汗，一面吃個不停。臉上濕涔涔的，配上略微發紅的眼睛，活像哭過一場。

他的周圍，全是哧溜哧溜的抽氣聲。舌尖上的那股辣意，點燃了眾人對美食的熱情。

這頓飯，吃的就叫一個爽快！

等楚君放下筷子的時候……又想起了自己的終生大事……不是，是罵娘的大事……不是，是日常的工作。

他再次拿起工具，抓着身邊的飯友問道：“同學，採訪一下，你們平時的伙食怎麼樣？”

那個學生吃飽喝足，正在享受，輕幅度地拍着肚子打飽嗝，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說：“很好啊！”

楚君：“那都有些什麼呢？”

“看情況啦。”學生掰着手指頭說道，“比如米線啊，蓋澆飯，雞公煲啊，麻辣香鍋啊，還有就是像今天這樣的火鍋啊。”

他說著舔了舔嘴唇，一副意猶未盡又值得抱憾終身的表情道：“太可惜了我來得太晚！真希望能早點過來啊，那我就能多吃好幾餐了！聽說第一批來開荒的學生，還吃到過開雲親手炒的菜！那時候的飯菜特別精緻，現在根本不能比！”

楚君愣了下，差點也被這糖衣炮彈給腐蝕了。他用力搖了搖頭，讓自己清醒，又問道：“那這樣一頓飯，一般收多少錢？”

開雲的價格要是開得過高，就說明她在藉此薅羊毛。五千個人啊，哪有讓人家幫自己干粗活，還開高價賺食宿的道理？

“看情況吧。”那位學弟說，“很便宜的。”

“有多便宜？”楚君忍不住心想，這群不止人間疾苦的男生。

學弟認真算給他聽：“食材是荒蕪星的人統一從聯盟採買的，據說因為量大，價格開得很低。食材處理費收10%，服務費收10%，烹飪費再收10%，然後運費按照聯盟統一的價格來算。就牛肉來說，大概，這個數吧？”

他說著比了個“五”。

楚君大叫：“五百一盤？！”

學生趕緊“呸”道：“是五十一斤！”

楚君驚道：“那麼便宜？這不是比聯盟的餐館還便宜嗎？”

“可不是？開雲又沒想靠這個賺錢。安全美味健康還便宜，連保姆機械人都是免費借我們使用的。”學生嚮往道，“荒蕪星真好啊……”

旁邊的人附和：“真好啊……”

楚君：“……”

你們才來多久？這就被腐蝕了？

·

楚君步入了人生的滑鐵盧。他的記者生涯，居然撞到了南牆。

這天早上醒來，他抓着自己的頭髮，翻閱自己的工作日記。

第一天，查看工地現場……一切順利，沒有特別關注事項。

第二天，查看教學現場……一切順利，還是沒有特別關注事項。

第三天……荒蕪星的飯真特么的好吃。

呸！不可以，他不可以這樣！

第四天，全面探訪地下城可出入區域……可知荒蕪星的技術水平相當發達，且有一些聯盟未曾取用的特殊科技。嘗試雙方能否進行技術交流。

第五天，閑來無事算了筆賬，發現荒蕪星旅遊真便宜。食宿高級收費低廉，服務到位自動化全面，重要的是人少。是最近幾年經歷過的最便宜最滿足的星際旅遊。

呸！他不是來旅遊的！

第六天，查看了荒蕪星中央數據庫里的開放內容……天吶荒蕪星留存的電視劇和娛樂節目真好看！導演跟編劇都是鬼才吧？

第七天，沒有出門，看小說。中午的炭烤羊排，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羊排。我願意為它支付一百倍的價格。

第八天，我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我是新鮮速報的記者，我應該拿出我的職業素養來！明天一定要去工地繼續做現場考察，相信我自己，可以的！

第九天，去聽了一節大公子的教學課，原來我的職業病已經如此嚴重了嗎？他建議我去按摩中心休息舒緩一下，我去試了。感覺真好。

咦？天怎麼又黑了？

……

第十二天，荒蕪星真好啊……為期十五天的考察簽證就要到期了，我應該怎麼辦？好不舍。

楚君看了會兒，放棄了。

馳名雙標，本來就是人類的本質嘛。

用心感受最後這寶貴的三天，不好嗎？

他伸了個懶腰，洗漱完畢，穿上防護服出門。走在熱鬧的街道上，他遇見了和他同樣散發著和平光芒的同事。二人相視一笑，結伴前往地上城的等待區，準備乘坐飛船轉道工地，選個好的角度，拍兩張照片作為採訪記錄，然後回來慰問身心。

這天工地依舊熱鬧。

這幫學生的工作效率高得超乎他們想像，完全不像是沒有工作經驗的年輕雜兵。

當然，這與他們本身的強大作戰力密不可分，武者的精準攻擊配合上高階武器，其效果堪比重型機械人。

開雲願意提供工作正常損耗範圍內的稀有能源。那可是稀有能源！這幫學生髮現還能有機會鍛煉對高階武器的控制度，跟撿了天大便宜一樣，整天拿着自己的裝備，跟不知疲倦似地賣力幹活。

如果不是廣宇規定了每天工時不得超過六小時，相信他們都要以天為被以地為床，紮根在此不離不棄。

不過短短半個多月，搭建防護罩所需的地基就打好了。現在，廣宇正指揮着技術工，用重型機械人將防護罩嵌入進去。相信再過不久，整座地上層的外圍雛形就能宣告成熟。

楚君暗暗感慨。

荒蕪星的人可真是基建狂魔，他們不知道，這樣的工作量，在聯盟所屬的歐米星，那起碼得需要兩三年的時間才能完成。

可怕，他們太可怕了。

楚君嘖嘖稱奇，不忘舉着鏡頭，從下方角度進行拍攝。

蔚藍的天空，灼目的日光，高聳的防護罩。

畫面非常美好。

要不再打半個月的申請吧，楚君思忖道，等防護罩正式落成，開雲應該會舉辦一個慶祝儀式。那也是個新聞爆點啊。

他正這樣想，工地突然騷動起來。

“梁姐暈啦！”

“啊——”

驚慌的叫聲從他身後傳來，人群快速朝着某個方向聚攏。

失去了事業心的楚君用了好幾秒才回過神，趕緊跟着人潮跑到事故發生點。

開雲和另外幾個看守在現場的管理也第一時間沖了過去，同時到位的，還有兩台隨時待命的醫療機械人。

楚君拍了他們的同框照片。

這反應速度，沒的說。

暈倒的是一位年輕女性，三十多歲，沒怎麼學過武。

開雲認識她，她是作為家屬隨行過來的，這兩天一直幫忙複雜學生伙食的事，沒看出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廣宇臉色冷峻地將周圍的人揮開，給梁姐騰出空間。因為醫療機械人還在檢查，不便對她進行移動，廣宇只能拿着一個小型冷風機，在她周圍幫忙降溫。

醫療機械人給梁姐拍了片子，周劍履到的時候，報告剛好出來。

廣宇見他出現，剛想伸出的手縮了回去，讓周劍履分析結果。

周劍履手指在屏幕上輕划，片刻后臉色一變：“啊……她！”

眾人心重重提起，急道：“她什麼了？！”

開雲從未見過周劍履這樣的表情，也忙道：“周叔！要不要現在叫急救，把她送聯盟去？危險嗎？有什麼能做的？”

周劍履將單子放下，一秒恢復了疏離的表情，單手按在自己的鏡框上，說：“她懷孕了。”

“天吶她居然懷孕了！現在怎麼辦？”

“快叫救護車！還來得及嗎！”

“……等等。不對？”

眾人被熱暈了的智商總算回來，而後瞪着眼睛面面相覷。

懷孕這件事和荒蕪星好像……有點割據啊？

開雲撫着胸口讓自己冷靜，可心肝兒還是不住顫抖。她抬手抓着周劍履的左臂，小心求證道：“周叔，你說她懷孕了？”

周劍履點頭：“是啊。”

開雲不敢大聲：“那……”

周劍履見周圍的人都只傻愣着，無奈嘆了口氣：“那當然是趕緊把她搬飛船上去休息一下啊。這裏太熱了。”

廣宇猛地吸了口氣，總算明白了這句話所具體代表的涵義。立馬上前將人打橫抱起，同時對着身邊的人吩咐道：“通知一下十七，告訴他趕緊來見他老婆！”

“是！”

開雲在旁邊虛扶着，嘴裏小聲道：“小心點啊！我這輩子還沒在荒蕪星見過孕婦呢。廣宇，誒，你的手不要抖……”

廣宇：“你擋着我了！”

開雲來了精神，中氣十足道：“我沒有！是你腳步虛浮！”

“你瞎激動什麼？又不是你兒子。”

“荒蕪星上的小孩兒都可以是我乾兒子！”開雲說，“說不定是女兒呢？廣宇你怎麼可以提前定ta性別？”

“你跟我杠什麼？開雲你腦子糊了嗎？”

人群和聲音漸漸遠去。

楚君掐指盤算了一下。荒蕪星第一位自然孕育的人類嬰兒，這種大新聞他總不能錯過吧？要不他也搞個長期合作好了。

·

這是一件可以普天同慶的事情，對開雲來說尤其是。

目前真正在荒蕪星上出生的人類，只剩下開雲一個。新生命的誕生有着特別的意義，就像里程碑一樣重要。她有了使命可以傳承下去的振奮，甚至暢想到了未來數十年裏的發展。

然而這種發展的責任，太重。她不敢將重建荒蕪星這樣荒誕的理想，傳遞給一個還沒有出世的嬰兒。更不想把這份壓力留給一個孕婦。

開雲激動了一會兒，又快速冷靜下來。她獨自走到廁所用冷水洗臉，只留下醫療機械人照顧孕婦。

秦林山也得到了信息，特意從主控室趕去了醫院。他隔着玻璃看了一眼，見人家兩夫妻正在溫存，就沒有打擾。在走廊上逛了一圈，看見廣宇坐在階梯上發獃，也停下了腳步。

秦林山靠在牆上，望着前方不遠處的人影，小聲問道：“你抽煙嗎？”

廣宇抬起頭：“？？”

秦林山做賊似地張望，然後從兜里摸出一根煙，遞過去在他耳邊道：“你抽給我看看。”

廣宇：“……”你這人有病是不是？

秦林山比他更震驚道：“你居然連煙都不抽？”那表情大有“你是不是個男人”的懷疑。

廣宇：“……你有病。”

他推開秦林山，往梁姐所在的病房走去。

這時候開雲也回來了。

一行人擠在屋裏，一行人被堵在門外。

廣宇守在門邊不語。開雲靠着自己的身份，成功擠到床邊，拍着孕婦的手噓寒問暖。

梁姐對自己造成了那麼大的轟動感到無比羞澀，被眾人盯着看更是不自覺臉紅，結結巴巴地說出話來。

講了半天，開雲突然冒出一句：“你看，小姐姐，要不你去后夜星保個胎吧？那邊的環境比較合適。具體手續我可以幫你辦理。”

一直閉着眼睛的廣宇怔了下，睜開眼睛，和其他人一起看向她，目光中帶着錯愕。

秦林山說：“你不想這個孩子在荒蕪星出生嗎？”

“想啊。”開雲說，“雖然意義非凡，但是，還是安全為上吧。荒蕪星的可活動範圍還是太窄了，后夜星的話，有不少動物陪伴，孕婦心情也能好一點。我不拘泥於形式的。”

眾人都不說話。病房無比安靜。唯有粗淺不一的呼吸聲交合起伏。

開雲笑道：“你不用有心理負擔。想什麼時候回來，就什麼時候回來，我不催你。”

廣宇突然有點想抽秦林山的那支煙了。而後者正在用自己的大手溫柔撫摸着開雲的頭頂。

“不。”

在這靜得發沉的氣氛里，那道女聲就像震動琴弦一樣，拉出了最美妙的聲音。

“我特別喜歡這個地方，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在這裏出生，在這裏成長。我會告訴他，這是他的國家……這裏特別好，我喜歡的人都在。”

開雲說：“你認真的嗎？”

那個溫柔的女人笑了一下，而後堅定點頭道：“這裏很好的。在這裏，我只要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就能獲得高額的報酬。我能得到稱讚，得到關心，得到平等。我可以愜意入睡，不做噩夢。每天都有一些想做的事，會感慨時間過得太快……總之就是特別好。

“我不知道聯盟是什麼樣子，后夜星是什麼樣子。但是我最喜歡的，就是這裏。”

她的丈夫也開口說：“我剛才和她商量過了。老大和兄弟們都在這裏，我們哪裏也不想去。而且最近地下城特別熱鬧，她很喜歡這種吵吵鬧鬧的感覺，也很想親眼看見新城市的落成。謝謝你的好意，我們留下。”

眾人都在等待着回復。秦林山低頭叫了一聲：“開雲？”

開雲這才在驚喜中回神，重重點了下頭：“嗯！”

楚君站在病房外面，拍下了最後一張照片。

對於聯盟來說，荒蕪星不過是顆人煙稀少、環境惡劣的廢棄星球。但是對於許多聯盟外的浪客來說，荒蕪星是一個獨一無二的收容所。

開雲以這樣包容、和平、平等的理念來經營星球，就如同前人試圖用這樣的胸懷去治癒這片受過傷的土地一樣。

他們最終互相溫暖、成長，並且強大。說不定重建真的是一件觸手可及的事情。

算了，還是回去吧。該回去寫稿了。

標題他都想好了：

生命與希望的啟航之處——桃園荒蕪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