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飯 局

第25章 飯 局

第二十四章飯局

在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有個年邁的身影匆匆忙忙從項氏家族的軍營里衝出,直奔咸陽城邊劉季的軍營里。他要將一個極其重要的軍事秘密告知他的老朋友張良。這一看似叛逆的舉動影響了此後局勢的發展,也影響了中華歷史的發展。

他就是項羽的叔父項伯。自從項梁去世后,項伯就成了項羽最為親近的長輩親屬,此時正在項氏家族的軍隊裏輔助項羽,任職左尹(即左丞相)。項伯與項梁的性格不同,項梁的性格剛毅果斷,敢想敢做,而且有謀略有戰術,是天生的領導型人物;而項伯則顯得有些溫厚純良,甚至有些婦人之仁,更看重友情。項梁當年殺人之後,不僅毫不避諱,還大搖大擺的與政府官員結交,出入上流社會,彷彿這殺人就不是一件什麼大不了的事;而項伯當年同樣也殺了人,但他的反應就比較符合一般殺人犯的心理特徵。和其他逃犯一樣,項伯擔驚受怕,四處躲藏,害怕被官府捕獲(這才是一個合格殺人犯的心理特徵)。而當年就是張良收留了他,所以他對張良充滿了感激之情。

這次,項伯就是要來還人情給張良的。項伯勸說張良趕緊離開劉季的軍營,不要做無畏的犧牲。

但是,張良卻感到有些為難。

張良倒不是害怕死亡,因為他早已經看透了生命的意義,早已經把生死存亡和榮華富貴置之度外。張良在乎的是復興韓國,而復興韓國很大程度上又必須緊緊依靠劉季。因為韓王室的復國軍隊勢力薄弱,目前正掛靠在劉季的名下,受劉季支配。如果劉季被擊敗,韓國軍隊將失去依靠。所以說,張良的夢想與劉季的生死存亡緊緊的捆綁在一起了。

時間很緊迫。張良並沒有跟項伯多說廢話,他們之間不需要什麼客套。張良明確的告訴項伯,他要去跟劉季商量一下。

張良匆匆走進劉季的軍營,把正在熟睡的劉季拉起來,向他報告這個緊急軍情,並直截了當的問他兩個簡單的問題,是不是要跟項羽作對?有沒有信心?(沛公誠欲倍項羽邪?沛公自度能卻項羽乎?《漢書-卷四十張陳王周傳》)

而劉季的答案也很簡單——沒有!沒有信心跟項羽作對。雖然有這個想法,但是沒有這個能力。

那咋辦?——為將奈何。

【劉季】

在接下來的時間裏,劉季參加了兩場重要的飯局。這是很關鍵的兩場飯局,將會決定劉季的生死存亡,並深深的影響了中國的歷史走向。

頭一場飯局比較簡單,也比較單調。參與飯局的只有劉季、張良和項伯三人,組織者是劉季,地點在劉季的軍營里。

當跟着張良去見劉季的時候,項伯並不覺得意外。他甚至沒覺得有什麼需要隱瞞,侄子項羽就是想要發兵懲罰你劉季。在項伯的眼裏,甚至在整個項氏軍隊高層的眼裏,幾乎都認為劉季只不過是一支不起眼的隊伍,只不過是楚國集團的小分支,只不過是僥倖進關。項氏家族的威望遠遠超過任何軍隊,沒有人敢與之作對。

在飯桌上解決重大問題,是中國人的習性,更是劉季的拿手好戲。劉季向來對此遊刃有餘,此前一場飯局娶了老婆,今後一場飯局奪得天下。

劉季對飯局的把控充滿信心,一開場就顯示出主人翁的熱情。項伯前腳還沒踏進門,劉季就已經快步迎上去,激動的握着項伯的雙手,左一句相逢恨晚,右一句仰慕已久。我劉季對項伯大哥您的敬佩之情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又如黃河泛濫一發而不可收拾……

然後主動把上座讓給項伯,彷彿他就是這場飯局最大的尊者。一連串的甜言蜜語和糖衣炮彈轟得項伯暈頭轉向,連自己老爹姓什麼都不記得了。

項伯就是個老好人,本來就不怎麼懂得拒絕別人。當劉季提出要與其結交為兄弟,並約定雙方結為兒女親家的時候,項伯沒有拒絕。他也找不到什麼拒絕的理由。當然,劉季也就是隨口說說,這個約定後來當然沒有兌現。

酒過幾巡,大家都喝得差不多、暈頭轉向的時候,劉季才拋出最關鍵最核心的問題。那就是,請項伯為他和項羽安排另一場飯局。

劉季用很誠懇的眼神望着項伯,對他說明自己完全沒有背叛項氏家族的意思,更不敢與項氏家族作對。秦國的珍貴財物,自己動都不敢動,完好無缺的封存在宮殿裏,就是等待項氏家族的到來。之所以派兵把守函谷關,是為了防止其他盜賊搶這些屬於項氏家族的珍寶財物。我劉季天天都盼着項羽將軍的到來,望得兩眼都欲穿了,等的可苦了。(吾入關,秋豪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庫,而待將軍。所以遣將守關者,備他盜之出入與非常也。日夜望將軍至,豈敢反乎!)

【鴻門宴】

接下來的這場飯局,將會是歷史上最著名的一場飯局——鴻門宴。在這場飯局裏,歡樂的笑聲中瀰漫著濃厚的死亡氣息,優雅的舞蹈里暗藏着咄咄逼人的殺氣。

這種政治飯局,吃什麼不是最重要的,和誰吃才是最重要的;說什麼不是最重要的,怎麼說才是最重要的。飯局裏,只有5名參與者——項羽、范增、項伯和劉季、張良。

25歲的項羽,是在座中最年輕、最帥氣、最強壯,也是最具威望的。他無疑是這場飯局的主人、全場至尊者,理所當然的坐在上座。坐在周圍的都是些比他年紀大的前輩,像范增都已經白髮蒼蒼。按理說,項羽作為晚輩,叫他們一聲叔伯也不為過。

劉季一進場,就已經感到殺氣騰騰。主人翁項羽並沒有熱情的招呼他上座,甚至連必要的客套話也沒有。而他旁邊的長者范增則是冷眼怒視,似乎在暗示劉季的命運已經死定了。因為此前多次,范增已經勸說項羽要除掉劉季,他看得出劉季日後將會成為項羽重要的對手。他的任務不是吃飯,而是要取走劉季的命。

張良跟在劉季的身後,他的任務也不是吃飯,而是要保住劉季的命。但在這種場合,他根本說不上話。同樣,雖然范增意志堅定、態度堅決,特定心思要殺掉劉季,但是在這種場合也不可能亂說話、下決定,一切都要看項羽的。

飯桌上,雙方的力量都很均衡,似乎誰也不能壓倒誰。如果這個時候要拼酒,雙方都不見得可以佔據上風,誰輸誰贏也還不知道。但是別忘了,還有個很重要的中間人——項伯。項伯無疑是這場飯局酒場的關鍵,如果他出來擋一擋,稍微傾斜一下,那麼勝負就很有可能傾向那一方。項伯看似項羽陣營的人,但此時卻站到了劉季這邊,他已經被劉季的真誠所打動。

好了,劉季,請開始你的表演——

劉季進場見到氣氛如此尷尬,稍微有些遲疑。但是,他絲毫沒有怯場,很快就扭轉了局面。他一見面就首先拜謝項羽,把姿態放低。幾句恭迎的話是必不可少的,他要感謝項羽為他掃清了障礙,感謝項羽多年來的關心支持與幫助,感謝項羽的信任和肯定。

幾杯下肚之後,他開始和項羽稱兄道弟。說他們不僅是同一條戰線的戰友,還是出生入死的哥們。將軍戰河北,他戰河南,大家齊心合作,共同攻秦。說得意氣風發,差點就跪下來結拜、抱在一起唱友情歲月了——來忘掉錯對,來懷念過去,曾共渡患難日子總有樂趣,不相信會絕望,不感覺到躊躇,在美夢裏競爭每日拚命爭取……

但是,還沒唱到一半,劉季就開始轉變畫風,聲淚俱下,訴說自己的苦衷。說打了這麼多場艱難的戰爭,才能夠保住自己的性命,才能夠在這裏和哥們飲酒暢談人生。沒想到,今天竟然有小人要挑撥我們之間的感情,真是太令人傷心了。

全場都震驚了。

幾乎所有在座的觀眾都深深的被劉季的表演所打動了,似乎覺得項羽真的做得不對。特別是項羽看得很入神,不知不覺就被帶進去了。

項羽感到很慚愧,竟然懷疑自家的兄弟。就像所有不敢獨自承擔過錯的孩子那樣,項羽毫不思索就把內鬼供出來了,希望能夠減輕自己的愧疚和罪過。他說,挑撥他們之間感情的小人,就是你劉季身邊的將領曹無傷。這是你那邊的人乾的事,與我無關。

局面變得一團和氣。項伯和張良都感到氣氛輕鬆了許多,他們想要的就是這種結局。

但是,范增卻不為所動。在他眼裏,劉季的這些拙劣表演,只會讓他更加堅定要殺掉劉季。因為他看穿了劉季的把戲,知道劉季的厲害,僅憑几句話簡單的甜言蜜語就把血氣方剛的項羽哄得暈頭轉向,這實在是太可怕了。

范增開始感到有些慌張,他必須要有所行動,以扭轉這個和諧的局面。此時是最好的機會,如果放虎歸山,只恐後患無窮。他連飯都吃不下了,不停的給項羽打眼色,暗示項羽殺掉劉季。范增還頻頻舉起自己的玉玦,意思是立即跟劉季“玦”斷(決斷)。一把年紀還要玩這種把戲,范增真的是操碎了心。

但是,項羽卻不為所動,依然嘻嘻哈哈的跟劉季在談天論地。項羽不是沒看見,而是覺得范增這個老頭實在是太啰嗦了,啰里啰嗦,嘮嘮叨叨的……平時就已經看不慣他了,在這種場合還指指點點。

劉季和張良當然也看到范增向項羽打眼色了,但他們卻和項羽一樣當做沒看見。飯桌上的事情,很多時候都不能明言,只能意會。

范增必須要引入更多的力量,才能打破這樣的僵局。他憤然起身,出門召了一位壯士進來。這位壯士的名字叫項莊,他是項羽的族弟,項伯的侄子。和項羽一樣,從小就和跟着叔父項梁亡命天涯,後來又一起鬧革命搞暴動。他的劍舞得很好,能夠殺人於無形之中。雖然他的力氣比項羽的小,但是他的心卻比項羽的狠。項羽忍不得下手的,他可以下得了。

范增對他說,項羽仁慈,捨不得殺人;請進場舞劍,趁機殺掉劉季。要不然大家都會被劉季殺掉。(君王為人不忍,若入前為壽,壽畢,請以劍舞,因擊沛公於坐,殺之。不者,若屬皆且為所虜。《史記-項羽本紀》)

本來在帳外不知何事的項莊,聽到范增這麼一說,忽然覺得裏面的形勢非常嚴峻。他跟隨范增進入飯局,但他並沒有資格坐下來吃飯,而且他的任務也不是吃飯。

項莊提出了一項請求,要為這場沉悶的飯局增添一些歡樂的節目,那就是他的拿手好戲——舞劍。(君王與沛公飲,軍中無以為樂,請以劍舞。《史記-項羽本紀》)

得到允許后,他舞起了那把冷峻的長劍,劍劍直指劉季的喉嚨。

項伯和張良都看出項莊的意圖——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項伯想都沒想,也沒有向侄子項羽請示,就立馬拿起劍擋住項莊,他不能讓項莊殺掉劉季。

項羽看着這兩叔侄的劍法似乎舞得越來越精湛,不禁拍起手掌。他並沒有意識到什麼不妥。倒是項莊覺得有些疑惑,他不明白為什麼叔父項伯要幫着劉季,為什麼不是像范增說的那樣。

項莊的劍開始舞得有些失儀,心亂劍法也亂。

張良見此情景,立馬起身出門。他也要引入更多的力量,才能打破這樣的僵局。他出門也召了一位壯士進來,這位壯士的名字叫樊噲,是劉季的連襟。

樊噲向來都很聽張良的話。他全身裝備,左手持盾,右手持劍,氣沖沖的想闖進飯局,還把兩個門衛撞到在地,因為這兩個門衛攔着他不讓進。

飯局的氣氛變得緊張起來。項莊和項伯不知道什麼回事,舞劍停了下來。項羽當然也嚇了一跳,按劍怒視,是誰敢闖將軍的飯局。(客何為者?《史記-項羽本紀》)

但是,當知道來者是劉季的衛士之後,項羽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下來,原來是哥們的戰友。

原本並無資格參加飯局的樊噲,最終並沒有被趕出來。相反,他還獲得了酒肉的賞賜,而且他粗魯狂野的吃相和奔放豪邁的酒態還受到了主人翁項羽的讚賞!好一個壯士!項羽看到樊噲手持盾牌,以劍切肉的英勇姿態,不由自主的泛起一股惺惺相惜的情感,這哥們有意思。

最後,樊噲還獲得了賜座參加飯局的資格。

這下,局勢一下子又傾斜回劉季這邊了。這邊是劉季、張良、樊噲,和中間人項伯,那邊就只有范增和一個沒有資格坐下來的項莊——項莊還傻愣愣的拿着劍,站在那裏不知所措,而至尊者項羽已完全傾向了劉季。孤零零的范增已經完全沒有辦法。

劉季回想起當時那把劍離他的喉嚨只有0.01公分,感到有些后怕。他決定說一個謊話,雖然他本人生平說過無數的謊話,但是這一個他認為是最簡潔完美的……

劉季跌跌撞撞的站了起來,說喝得已經差不多了,要去上個廁所,回來再好好喝。但是一踏出帳門,劉季就再也沒回來,因為他已經逃回了軍營。

剩下的善後工作就留給張良來處理。張良解釋道,劉季不勝酒力,已返回軍營。隨後,向項羽和范增呈上兩份珍貴的禮物——白壁一雙和玉斗一雙。這不就是秦國皇宮搜刮出來的寶物嗎。

項羽並沒有意識到有什麼不妥,痛痛快快地接過張良代表劉季呈上的禮物,這不就是作為聯軍首領應有的禮儀嘛。

而范增則明顯對禮物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劉季的性命!當知道劉季已經逃回軍營的時候,范增氣得鬍子都豎起來了。他把劉季的玉鬥狠狠的摔在地上,但還不解恨,然後又拔劍猛刺,玉斗的碎片濺得四處都是。這當中不僅有對劉季的仇恨,還有對項羽不爭氣的憤怒。

——唉!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子,真不是共謀大事的人!我們都被你害死了!將來我們都會被劉季捕擄的!(唉!豎子不足與謀。奪項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屬今為之虜矣。《史記-項羽本紀》)

范增終於失控了,他狠狠的警告項羽,完全沒有顧及項羽的情面。而且,當時張良還在現場。

項羽是真的不明白,這個老頭今天到底是吃錯什麼葯了,總是在發神經。他不明白,劉季只不過是個小小的亭長,有什麼能耐和項氏家族作對。而且劉季現在並無過錯,有什麼道理將其殺害。如果貿然殺掉劉季,難道就不會引起軍心動亂?

這場飯局最終不歡而散,所有人都放下了酒杯,時間彷彿靜止一般。項羽和項伯無奈的看着垂頭喪氣的范增,而張良內心暗喜卻默不作聲。

滿地都是玉斗碎片,整桌飯菜似乎都還沒有動過,沒有人有心思認認真真的吃這頓飯……

劉季完勝,范增輸得一敗塗地,而項羽卻沒有覺得有什麼損失。出賣劉季的曹無傷,毫無懸念的被劉季處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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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漢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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