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家客人
往年每逢過大年,方叔的戲班子都會在百家村搭台唱戲樂呵一天。村民們自娛自樂,看戲、聽曲兒,會唱的也都跑戲台上亮幾嗓子,博大傢伙兒樂一樂。窮歸窮,樂歸樂。
可是今年,方叔再也沒那份喜樂心思了,從年初一到年初五,要麼待在家裏一聲不吭,要麼出門找梁四爺說些悶話,喝些悶酒,抽些悶煙。
到了正月初六這天,天氣着實暖和起來,冷風吹在臉上再也不似刀子割那般疼了。
梁四爺風寒感冒已經好得差不多,方叔早飯後過來陪他嘮嗑。不自覺地,倆人的話題又落到了尋找慧子上。
“你去打聽了沒有?山裡章家有什麼動靜不?”梁四爺習慣性地輕輕磕了磕煙斗,然後緩緩抬起頭來看了方叔一眼。
方叔茫然地搖搖頭,“喬叔走了以後,我心裏一直憋悶得慌,也沒出去活動。打算……過幾天去山裏走一趟。”
梁四爺抽了一口煙,緩緩地說:“人都已經走了,還想他做什麼!倒是早日見到慧子才是正事兒。”
方叔沒再說話,默默地掐滅了正在指間燃燒的半截子煙。
方家九個孩子都穿上了新衣服和新鞋子,由方義領頭,一字兒擺開,正站在茅草屋檐下曬着太陽。雖說新衣服都是洗乾淨后的舊衣服重新改做的,新鞋子也是七拼八湊弄出來的,但總比舊的要好。
李嬸早飯後去探望了劉嬸和喬雪。往家裏回的路上,她遠遠地就瞧見了自家屋檐底下的這番景象。這還是頭一次,她看見自己的九個孩子這般整齊地排排隊曬太陽,忍不住幻想:這場景要是能用照相機給拍下來留個紀念,那該是有多好!不過,她並沒有見過照相機,只是從別人嘴裏聽說過世上有這麼一件神奇的東西,可以把時間留住。
九兒見到母親后,便跑了過來抱住李嬸的腿撒嬌。一陣嬉鬧后,方菊跑過來抱起九兒進屋玩耍去了。
李嬸忽然像是想起來什麼似的,趕緊將方義叫到一旁,說:“剛才我去看望了劉嬸和喬雪,她們都還好,只是心裏依然很難過,沒心思吃喝,也沒心思做事。你去一趟,幫劉嬸去河邊挑幾桶水回來。我見他們家水缸里一滴水都沒有呢。”
方義點點頭:“好的,我這就去。”於是轉身走向喬家。
陽光從天空直射下來,村子變成了黑白相間的顏色。凡是陽光照得見的小路,泥土已經乾爽;但凡照不見的角落,卻還堆積着厚厚的白雪。
方義低頭走在彎彎繞繞的細長小路上,心事重重,腳步也漸漸地慢了下來。他不再像從前那樣,每次去找喬雪說話,總是打心眼裏開心。他喜歡見到喬雪甜美的笑容。可是自從喬叔去世以後,喬雪連家門也不出了,整天只和門前的那些花花草草待在一起。
也許,她覺得只有這些花草才能夠明白她的心思吧。方義這樣胡思亂想着,不知不覺來到了一個分岔路口。
“喂,小哥,我借問一下:百家村方家怎麼走?”
正當方義抬頭時,冷不丁眼前站着一個人,着實嚇了他一大跳。只見這人個頭高高,黑黑瘦瘦,滿臉堆笑。一身乾淨的衣服,筆挺。
“你找方家?請方家戲班子么?”方義直接問他,心裏已經猜着了八九分。
“小哥你可真夠聰明的。沒錯,我就是來找方家戲班子去咱們山裡唱大戲的。百家村我是頭一次來,麻煩你幫我帶帶路可好?”那人滿臉歡喜,也滿眼期待。
方義呵呵一樂,心想,找方家戲班子讓我領路,你算是找對人了。
左拐右轉,不大一會兒工夫,方義就將這人領到了家門口。他在門外一聲叫喚,李嬸趕緊熱情地出來迎接。
“喲,就是你家啊!”那人聽見方義朝屋裏叫了聲“媽,快出來!有客到——”,心裏便一下子明白了。
方義沖客人笑了笑,轉身跑去梁四爺家告訴了方叔。
方叔心裏琢磨,山裡人要搭戲台?莫不是章家探親的人回來了?頓時加快了腳步往家裏趕。
見面后兩人客套寒暄了幾句。誰知那人果真說自己來自山裡章家莊,名叫章強。家裏失散多年的一位親人大老遠從江南回來探親,想請戲班子過去唱幾天戲,好好慶賀一番。
方叔心裏萬分高興,甚至都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他趕忙招呼章強坐下,詳細詢問具體事宜。最後,兩人約定,日子定在正月初十到正月十二,一共三天。正月初九下午方家戲班子出發趕去山裏。
方叔喜不自禁,躬身又是倒茶,又是遞煙,一疊聲地要留章強吃了午飯再走。
章強連連擺手,搖頭好似撥浪鼓,“謝謝盛情!家裏還有一堆事等着處理。況且,還有三十多里的路要趕,天黑走山路不方便,前不久山上還有狼出沒呢。”
方叔見章強執意不肯,便只好由他,以免耽誤他的回程。夫妻倆將章強一直送到村子南邊路口的一條大路上。
章家莊在百家村南邊的山裏,兩地相距三十多里,平時兩個村莊極少有來往。只因大山頂上有一座高高的廟堂——龍王寺,遠近十村八庄的男女老少每年都去廟裏燒香拜佛,途中常常路過離寺廟較近的章家莊。日久天長,章家莊便與山外的村莊有了更多的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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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家莊坐落在大山裡,山地多,田地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為了更好地生存,不少壯年男人都學會了打獵,忙時種地種田,閑時上山打獵。莊子裏村民如今的生活狀況相較於百家村,要寬裕得多。
章強走後,方叔在家開始掰着手指數着日子過。他帶領六個班組成員,一面打理戲服和鑼鼓傢伙,一面認真排演曲目。
方義見戲班子忙得熱熱鬧鬧,好奇心陡然上增,悄悄地跟在一旁偷看。見其中有一個扮演武生的在戲台上不停地耍“金箍棒”,上下翻飛,眼花繚亂,不覺看呆了眼。
方義偷偷在心裏藏下一個念頭。等那個武生上廁所的空當兒,他悄悄溜了過去,跳上檯子,提起那根“金箍棒”,也像模像樣地耍弄起來。
“好!”
方義正玩得起勁時,忽然身後傳來一聲大叫,嚇得他差點兒丟了手中的棒子。急忙扭頭看過去,原來是那個武生回來了。
“方大少爺,你好大的膽子!居然偷師學藝!”那武生一本正經地指着方義的鼻子低聲地罵。
“別……千萬別告訴我爸,他那脾氣你們也是知道的。”方義苦着臉悄聲哀求。
“不告訴他也行。不過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跟我們一起去章家莊登台演戲。怎樣?”那武生低下頭,直問到方義臉上來。
“啊?這個……我爸他肯定不會同意的。”方義心裏非常矛盾,雖然他真的很想出去見識見識,但他知道,父親是絕對不允許他登上戲檯子的。
別看方叔自己在戲檯子上敲鑼打鼓,說說唱唱,但他從來都不想讓自己的孩子將來也從事這個行當。他認為,唱戲就是個下等活兒,戲子就如同猴兒似的專討觀眾的歡心。為了養家餬口,自己可以不顧體面上台戲耍,但自己的孩子們一定可以有更好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