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歸雲宗 第一百零六章 梅花
又是一年冬天，連着下了幾天大雪。
清晨，下人們發現有個老道士睡在了鄒家門口。頭髮亂糟糟，衣服單薄，鄒雲一開始還以為他凍死了，結果一打探，只是喝醉而已。這道士也是命大，鄒雲心想，差人將他抬進屋內，裹上被子，生火取暖。沒過多久，道士慢悠悠地醒過來。
“道長，您沒事吧？”鄒雲問道。
“小事~不過現在要是有碗熱湯就最好！”
鄒雲早就差人準備好了薑湯，便叫下人端上來。
“敢問道長名諱，不知昨夜為何會倒在我家門前？而且道長衣裳如此單薄，不覺得冷嗎？”
“呵呵，貧道平陽子，雲遊四海，昨日只是不慎喝多，才醉倒於此地。”老道士面色好了許多。
“遊歷多年，這些小風雪不算什麼，修行之人這點苦難還是承受得住的。”道長笑道。
“天寒地凍的，道長還是多注意身體，不知道長是否願意在寒舍逗留幾天，等雪停了再走？”
“可有酒？”
“有！”
“如此便好！”
鄒雲告辭了道長，回到房中，思思在等他。
“思思，你也醒了。”
“聽下人們說家裏來了個道士，是真的嗎？”
“嗯·，一個老道長，今天早上僕人在門外發現的，一開始我還以為他凍死了。”一大早就被吵醒，鄒雲現在還想睡個回籠覺。
“哦，那他什麼時候走啊？”思思臉上有些擔憂。
“我留他在家住幾天，等雪停了再走。”
“留一個陌生人在家裏不好吧！萬一他是壞人呢”
“日行一善，而且我剛和他聊了會，不像是壞人。”
“好了，別想太多，我好睏，咱們還是繼續睡吧！”鄒雲說著就把思思拉回被窩。
...........
飯後，鄒雲與道長漫步在庭院之中。
“這株梅花，開的真好。”
“是啊，每到冬雪的時候，也就只有它能帶來一點色彩，使這院子不顯得那麼枯燥乏味。”
“你與令夫人相識多久了？”
“三年有餘，年初時候誕下的犬子，道長也見過了。”
“嗯，是個有靈性的孩子。”
“這院子是不是曾經還有個女主人？”道長想了想問到。
“道長可是聽我母親說的？”
“她如何了？”道長捋了捋鬍鬚。
“多年前生了一場怪病，走了。”提到琳兒，鄒雲一陣傷神。
“去世了嗎？這真是，哎！孽緣吶！”
“道長為何要這麼說？”鄒雲有點不悅。
“無他，替你們感到惋惜罷了！有所得罪，還望海涵。”
“其實時隔多年，我已經想通。”鄒雲想到思思，還有自己出生不久的孩子。
“如此也好，貧道要回房參道，恕不能繼續奉陪。”
“道長請”
老道長回房想了很久，不知道該不該告訴鄒雲真相。自己途徑此地時，察覺到一股妖氣，這妖氣中帶有戾氣，想必這妖物定是害了人。本想就此滅這妖物，做孽卻不替天行道，心更難安！
翌日清晨，風雪停歇，道長辭別，離別之際交給鄒雲一張紙條。昨夜道長猶豫很久，最終還是決定告訴鄒雲真相，他相信也好，不信也罷。至於自己，替天行道？他一個身外人，哪有那個權力，況且天道是什麼，這麼多年也沒弄明白。一切自有命數，就隨它去好了，既然做出世之人，就不要管它凡塵之事。
鄒雲本不打算理會道長寫給他的紙條，世上哪會真的有什麼妖，江湖騙子騙人的把戲而已。琳兒的死，讓他如鯁在喉，但無論如何，如今也是該放下的時候。
“思思，你覺得這株梅花這樣？”鄒雲撫摸着梅樹的枝條，有些傷感，“我四歲的時候與父親一起種下，至今已有二十年。”
“梅花開的挺好的啊！”思思看着他的眼睛，她猜到道長告訴了他什麼。
“可道長走的時候說這株梅花不祥，我在想要不要砍掉它。”
“你相信他？”思思繼續看着他，像是要把他望穿。
“不信，我幹嘛要信他！”鄒雲笑道。
“那你還在想什麼？”
“我想試試。”
鄒雲吩咐下人搬來柴火，堆在樹下。鄒雲的母親也被驚動了，抱着鄒雲的孩子走過來。
“雲兒，你這是要做什麼？”
“見過娘親”鄒雲對娘施了一禮。
“兒每見到這株梅花，總會想起琳兒，心中有悲，今是與往昔做個道別。”鄒雲向娘解釋，沒有提到道長寫給他的紙條。
娘親知道琳兒在他心中得地位，雖說過了這麼多年，想來他還是沒有釋懷。
“你如今有了思思，更有了孩子，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娘也無奈，又對思思說，“思思，你隨娘回房去吧！天這麼冷，別凍着，讓他一個人鬧騰！”
“不了，娘，您先回去，我還要在這裏陪着相公！”
“你們兩口子呀，真是的，算了，懶得管你們，還是我的乖孫子最聽話咯！”
娘親走了之後，思思讓僕人們都退下。
“這珠梅花陪伴你二十餘年，為道士的一句話，你就要毀掉它？”思思平靜地問道，看不出她內心的想法。
“你也不希望我一直想着她吧！”鄒雲已經下定決心，想牽着她的手，卻被躲開。
“你不覺得你這理由，很牽強嗎？”
“道長跟我說你是妖，我不信，說你害了琳兒，我更不會信，但我依然想確定。”
“所以，無論如何你都要毀掉它是不是？”思思的眼神開始悲涼。
“是，你不會是妖的，對吧，思思！”看到她的樣子，鄒雲的心裏突然不安。
“如果，我真是這梅花妖呢？”思思眼淚流了下來。
這一刻，鄒雲的心臟好像被打了一拳，難道真像道長所說？他看着思思的臉，怎麼都不願意相信。
“你在開玩笑，對不對，思思？”
“我問你，如果我是這株梅花，你要燒掉我嗎！”
“你真的是嗎？”
思思沒有回答，只是流着淚看着鄒雲，等他的答案。
“那琳兒的死，也是真的？”
這句話一說出來，鄒雲就害怕了，他感覺自己一定會後悔知道答案的。
“那個道士，不是都告訴你了嗎！”
“你知道他告訴我什麼！”
“真相啊，我是梅花妖，也害死了你的琳兒！”
鄒雲一瞬間失去所有力氣，踉蹌着退了兩步，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那現在，你要怎麼選擇？她？還是我？”
鄒雲腦袋裏面一片空白。天空陰沉沉的，雪又開始飄了起來，當初迎娶琳兒的時候，也是下着雪吧！得了功名，又和自己心念多年的女孩喜結連理，別提有多開心，那時候的自己就像是得到了全世界。
可沒想到來年冬天，琳兒死在他的懷裏，眼睜睜看着她在痛苦與黑暗中掙扎，感受着她的體溫逐漸變冷，卻無能為力。多年以後，以為自己可以放下，有了新的妻子，有了孩子，可以開始新的生活，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
“我該怎麼原諒你？”鄒雲問思思，也問着自己。
“如果沒有她，你本來是我的。所以她死了，是她應該的！”
思思平靜地出奇，她羨慕過嫉妒過憤恨過，但這會兒，只想知道答案。
“你知道嗎，就算你是妖，但如果和我說你沒有害琳兒，我也會相信你，接受你！但你為什麼就不能騙騙我？她是我的妻子，你殺了她！現在你要我怎麼做！”
“她是你的妻子，我就不是嗎？我殺了她，那你殺了我啊！”
“你這個樣子，讓我覺得好陌生，相處三年，現在我居然看不懂你。”
“因為這三年你都沒有好好看過我，你心裏想的一直是你的琳兒！”
“真是不可理喻，你既然承認你害了她，那我現在就把你欠的還給她！”
鄒雲拿起火把，點燃梅樹下的柴火，火焰很快就蔓延開來，枝上的積雪很快就融化，原本紅艷的花朵在熱浪下開始失去光澤。他心中仍然希望思思只是一時說著氣話，梅花是梅花，她是她。
“這麼多年的陪伴，還抵不過你見了她一面。”思思漠然地看着梅花被火焰吞噬，好像與自己無關。
“如果是你欠下的，你就要償還。”鄒雲閉上眼睛，不敢轉過身。
火焰越來越大，樹榦也已經被點着了。
“你不是妖嗎？你能讓何大人把你當成外甥女，怎麼不能把這火滅掉呢。”
“後悔嗎？但已經晚了，在你做出選擇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死掉。”
“至於何大人，有什麼難的，世上本來就有個人，她叫何思思呀。”
“你也殺了她？”
看着眼前的梅樹，已經完全被火焰吞噬，這顆陪伴自己多年的梅樹已經死掉。他希望思思是騙自己的，等他轉過頭，思思還完好的站在那裏，一切都只是她在鬧脾氣。可當他真的轉過身的時候，只看到掉落在雪地上的玉鐲，思思的身影已然憑空消失。這一刻他多麼希望這只是個夢，根本就沒有什麼道長，也沒有什麼梅花妖，等自己醒過來，思思就在他的身邊熟睡着。
夜裏，鄒雲把自己鎖在書房裏，沒有向母親解釋思思去哪，孩子哭累睡著了，已經讓奶娘抱走。鄒雲此刻恨透那個道士，如果不是他多管閑事，如果沒有告訴自己這些事，自己就什麼都不會知道，這一切都不會發生，最好自己一直被蒙在鼓裏，到死都不要知道。
但是如果再來一次，知道真相之後，還會不會點那一把火？鄒雲問自己。依然會的，他無法裝作毫不知情，因為原本忘掉的東西，會如同夢魘一般浮現在腦海里。
鄒雲找出當年畫的梅花，還有後來加上去的琳兒，可惜天意弄人，琳兒死了，梅花也被自己毀掉。他把畫放在蠟燭上點燃，再美好的東西都逃不過化為灰燼的命運，還在糾結什麼呢？
拿起書案上的劍，鄒雲已經有多年沒有練習劍術。父親曾經教過他一段時間，卻只來得及學些皮毛。劍乃君子，它有正氣也有傲氣，蒙塵多年，可惜了它。他是算不上君子，但也知道欠下的，終究是要還的。
應該，很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