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母親的重
“張輝，你過分了！”
村長老劉也看不下去張輝的做派，厲聲喝道。
不是他不作為，而是張輝的關係之大，村上過半的人都依靠他，要是惹惱了張輝，張輝隨便一句話，這老榆樹村一半的家庭都會陷入窘境。
還準備繼續發作的張輝被村長的話堵得氣結，只得閉上嘴狠狠剮了一眼。
這倒不是張輝忌憚村長，而是這項目就是村長幫他四處當說客，才把地皮買到手的。
沒了村長幫忙，那還真不會進展這麼快。
“吳英，你好好掂量一下吧，你家的地賣給我還能拿點錢，要是我手下人直接給你挖了，你可別來找我。
而且，就您這身子骨，還想種那幾畝地？到時候可別死在地里！而且你這愣頭青的兒子，我可是喜歡的狠！”
張輝言語之毒，絲毫不念及吳英已是重病之身，說罷便轉身離去，走到院口時，關着的院門也被他一腳踹得分屍。
直到張輝不見了影子，吳英的目光方從老榆樹林的後方聚焦到了院子裏，黑色的眸子裏靈光不在，黯淡的火花隱約間就要熄滅了一樣。
“英子，都怪哥不好！當初張輝那混蛋找我的時候，我就不該給他支這個賺錢的招，現在可倒好，不該得罪的，村裏的我都得罪了個遍！”
紀海泉的臉都要凝成了苦瓜樣兒，在空中比劃的手無處安放，看着自己的妹妹，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倒是一旁的村長老劉什麼話都沒說，慢悠悠從耳朵上把夾着的煙拿下來點燃，吧嗒吧嗒抽着，不做聲的出了院子。
眼看着紀陽，吳英進了屋，紀海泉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幹跺着腳出了院子。
屋內，聽着外面漸遠的腳步聲，吳英像是泄了氣的氣球，苦苦支撐的身體也無法站穩，哪怕紀陽用了全身的力氣，也擋不住老媽癱坐在地上。
“老媽，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我就一個星期沒見你，怎麼就病成這樣了！”
哪怕紀陽已經高三，看到母親在自己面前這樣，也忍不住熱淚直滾。
賣力將母親扶到床上時，飄起的衣角露出了母親異樣的腰肢。
整片整片烏青，淤血，甚至還有猙獰的傷口。
“老媽，你這……這傷是怎麼回事？”
紀陽獃獃的看着衣角之下的光景，腦袋如遭雷擊，“這不會是張輝那王八蛋乾的吧？”
“咳咳……沒什麼的，前幾天我去河邊找磨刀石，摔的，張輝怎麼可能做做這種事？”
吳英微微掙扎着從兒子懷裏躺倒床上，把自己的衣服整理好。
也就在這時，紀陽才發現原來老媽手臂上也滿是淤傷，摔跤怎麼可能摔成這樣？難怪老媽連倚着門的力氣都沒有，原來是……根本就承受不住倚着門的疼！
“媽，你好生歇着，我出去一下就回來，等我回來，記住啊，等我回來就帶你去醫院！”
紀陽幫母親蓋好被子，手忙腳亂的晾了一杯水就狂奔了出去。
留下吳英一個人在屋裏，呻吟着什麼，可是紀陽已經跑遠，母親的聲音已經被揉成了一團，丟在了身後的風裏。
“歐了個神，有沒有辦法治好我老媽？”紀陽焦急的問道。
“主人，你等級太低，我也無權治好母親大人。”
歐了個神的回答讓紀陽很是失望，小說裏面的系統不都是強到讓人噁心么，怎麼歐了個神就……
不再多想，紀陽一路狂奔，像是腳下踩了風，拿出自己全身的力氣往盧師傅家跑去。
這大概是他頭一次跑這麼快，學校舉辦運動會時，紀陽都沒有像這麼快過。
“盧師傅，盧師傅，請你幫幫忙，把我老媽送去縣醫院好不好？”
眨眼的功夫不到，紀陽便已經到了盧師傅門前，顧不得喘口氣，就用力拍着盧師傅家的門，喊道。
然而除了屋內的狗叫聲，再沒有其他動靜。
“盧師傅？盧師傅？平日裏就是您天天進出村子，人緣也最好，就幫小子一次吧！就這一次好不好！”
淚花在紀陽眼裏飛濺，氣還沒喘出去就又被吸了回去，囫圇的擦了擦自己的鼻涕和眼淚，紀陽再次拍門說道。
可是等待紀陽的依然是陣陣狗吠。
“是陽子嗎？你去王師傅家吧，今天我不出車，快去吧，不然就來不及了！”
就在紀陽以為盧師傅不願意幫忙的時候，屋內傳來了人的聲音，盧師傅像是知道些什麼，剛剛喝住了自家的狗，就開口說道。
紀陽還未聽完就轉身跑了出去，王師傅家不遠，轉過幾個小巷就到了。
然而還未走進院子，紀陽就已經站住了，王師傅家門緊鎖，而且往日裏停在院子的車也不見蹤影，顯然一副還未回家的樣子。
這可怎麼辦？
紀陽腦子裏已經是一團漿糊，老榆村除了張輝家有車，那就只有盧師傅和王師傅家裏有麵包車了，平日裏就是做一些拉送小貨物和接送人的事。
可是現在，一個不幫，一個不在，該當如何？
腦袋就像要炸裂了一樣，紀陽緊捂着頭，任由臉上涕泗橫流。
“快點回家背着老媽去縣城吧，會遇到車的，我保證！”
就在這時，歐了個神突然在腦海里發聲道。
和之前略帶愉悅的聲音不同，這次竟然帶着絲絲的傷感，不知為何讓紀陽心裏更是慌亂起來。
但是紀陽並沒有多說什麼，再次撒開腿往家裏跑去。
趕回老媽的房屋時，老媽正微張着嘴，嘴裏泛着血的顏色，眼睛瞪得老大，兩行濁淚已經打濕了枕頭。
這老女人，身上的傷已經有兩三天了，卻沒有任何人知道，苦苦堅持到現在，只剩下自己兒子的時候，終於也撐不下去了。
“媽，我找到車了，來，我被你上車！
媽……”
紀陽哽咽的說不出話來，一口唾沫差點嗆到自己，咳嗽着把吳英背到背上，也顧不得鎖沒鎖門，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背上的婦人怎麼禁得起這樣的顛簸，只會讓滿身是傷的她更加嚴重，可是紀陽已經等不得了。
“歐了個神，快點想辦法幫幫我，只要你能讓我老媽平安無事，以後我都聽你的！
快點啊！”
明知這樣背着母親會讓她更加遭罪，可是紀陽卻別無他法。
看到母親張着嘴的時候，紀陽心裏就浮現出一個不好的詞。
呼吸衰竭。
哪怕學習成績再怎麼不好，紀陽對於這個還是懂得一些。
父親沒去世之前，就是一位縣醫院的醫生，那時候家裏也還快活。可是一場醫鬧直接讓三口之家的頂樑柱坍塌，那時候紀陽六歲，正是農村孩子開知識，長記性的時候。
然而，紀陽卻不知歐了個神在做些什麼，已經跑出良久，也沒等到歐了個神絲毫回應。
“你妹的，你不是說你是我的貼身小管家，暖心小寶貝嗎？這個時候怎麼不出來幫我？
人命關天啊！”
紀陽大吼出聲，哽咽的聲音里更是帶着幾分絕望，風和淚花快速從紀陽臉上滾過，落在塵土上，激起一路灰霧。
“對不起，你才是宿主，而且主人你的等級也不夠，我的能力無法觸及到老媽大人……”
歐了個神終於發聲了，然而卻是將紀陽從山峰打入低谷的話。
狂奔的紀陽終於堅持不住，十頭牛都拉不住的衝勁終於在這時候有了減弱的跡象，速度一點點慢了下來。
而淚水，鼻涕卻以更快的速度奔湧出來。
“老媽，是兒子不孝，紀陽我真的沒用，讀書成績倒數，老媽生病了，我也沒辦法送你到醫院。
老媽，你是愛我的對么？我也愛你，可是……可是……”
紀陽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著些什麼了，當紀陽把老媽從床上背起來的時候，他才發現看起來發胖了的母親原來那樣輕巧，可是此時此刻，那輕巧的人啊，卻壓得他幾乎邁不開步子。
一個踉蹌，紀陽背着吳英摔進泥灰堆里，紀陽剛忙護住老媽，然而怎麼保護，卻依然沒能阻止一口烏血從老媽的嘴裏噴吐出來。
刺目的顏色染紅了紀陽面前的衣服，還有一些點滴落入灰里。
像是淤塞住的瓶口突然通暢了幾分，吳英無力的躺在紀陽懷裏，劇烈的咳嗽着，每一下，都像六歲那年，那群人咒罵父親一樣深深的割刻在紀陽的心上。
紀陽用力的把老媽臉上的血跡擦掉，想睜大了眼睛好好看着老媽，想像以前那樣再次近距離看着老媽的面容，可是總有淚水遮擋住即將聚焦的視線。
“陽子，媽沒事的，鍋里有媽給你做的小炒肉，記得吃啊，我枕頭裏面還有五千塊錢，你省着點用，記得把高三讀完，要上本科啊……”
淚水裏，吳英的眼眸像是又浮現出了靈氣，像兒時每一個三伏天的夜晚，紀陽都躺在老媽懷裏，看着老媽拿着蒲扇給他扇風。
感覺，那就是紀陽記憶中最好看的顏色，可是現在那光落在紀陽眼中，就像孫猴子剛剛被丟進太上老君的煉丹爐中，三昧真火灼燒熏烤着孫猴子的眼睛一樣，每一秒紀陽都在天堂和地獄中穿梭。
帶着鮮血的臉在紀陽眼中一點點浮出喜色，蒼白的唇也慢慢向上勾起了弧度，而紀陽卻如同被壓在了五行山下一樣，吳英的身體在紀陽懷裏變得越發沉重起來。
這就是母親的重么，原來就是這樣，壓得我一刻也不敢放鬆。
紀陽微微抽泣着，一點一點變得大聲。
西邊的太陽就要沉進山裡，陌上一位穿着破舊的少年正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