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當她喜歡我的時候
方翠蘭是個勤奮好學的姑娘，在升華班一直名列前茅。我曾經疑惑這樣的頂級學霸到底是怎樣煉成的，直到如今，我看到了她對待學習的態度。
“貓小二，你可以幫我看看這段代碼怎麼回事嗎？”她就坐在我的左邊，遇到麻煩的問題時就會叫我。
我傾斜着身子，看了看她的屏幕。她手指着的地方，確有一個很明顯的錯誤，這種錯誤我初學編程的時候也遇到過，所以我明白她為什麼會犯這樣的錯誤，明白她想要程序在這裏表達什麼。
她右手早已握好了筆，伏在翻開的筆記簿上。隨着我細緻的講解，她很認真地做着筆記。
那頗具小女生風格的可愛筆記本上已經工工整整地落滿了很多行記錄。我沒有挨得很近去看，倒也能看出那都是這些天帶班老師講過的內容。我覺得這些內容對我來說都是小菜一碟，根本不值得記錄下來。而對於她來說，可能每個知識點都如一件寶藏一樣彌足珍貴，應當小心翼翼地收藏起來。
這些天來，我們中午都在園區指定的食堂里吃飯。她每天都會與我對座，與我討論當天實訓過程中想到的問題。我從來沒有這樣每天和一個女生面對面吃過飯，這讓我相當不習慣，感到如坐針氈。
我寧願一個人端着盤在待在一個角落裏默默吃着，為此我有時會找個借口與她錯開時間，然而她卻像一根甩不掉的尾巴，總能找到我，坐到我的身邊來。即使她已經吃完了，也會在把盤子送到指定回收點后，坐到我面前等我。
起初，我並沒有太在意。但後來，我發現她看着我的眼睛越發閃爍着耀眼的光芒，就像海浪褪去后裸露在陽光下的礁石，光滑的表面是如此晶瑩剔透，似乎有無數的故事深藏在其中。
“你打算繼續在這裏讀研，還是找工作啊？”她問起我來。
“我也沒完全想好呢。我本不想讀研的，但那時因為不想考研。而現在學校已經給了我們保研資格，我想這個白撿的餡餅不吃也白不吃吧。”
“我覺得以你的能力，現在去找工作，那些個知名IT企業，一定全不在話下啊。”她微笑着，眼中依舊閃耀着奪目的光芒。
“哈哈，謝謝誇獎。你也很優秀啊，真羨慕你成績那麼好。”
“都是書本上的東西啦，你看這真正工作中要遇到的程序，我基本上都不會寫，哈哈！”她說著說著，竟害羞地大笑起來，原本就小巧玲瓏的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條縫。
“那麼你打算讀研，還是工作呢？”
“當然是讀研啦！現在出去工作還不太有信心。”
“哈哈，在這多待三年還挺好的。”
“不一定是在這吧。”她收斂起了笑容，若有所思地望着遠方。
“咱們班的不都只能保本校嗎？難道你打算放棄保研資格，去考外校？”
“不，其實，你知道嗎，不止我們信息類升華班，包括數學、物理、化學系的升華班在內，大家其實都很想保外校，去自己欣賞的更好的學校讀研。然後在大家的努力爭取下，學校答應了給每個升華班一個保外校的名額。”
“那你是想爭取一下，保外校？”
“是很想去，但……”她遲疑了許久，默默低下了頭。
“但什麼？”我非常不解。
“但……呃……但……”她瞬間重新抬起了頭，臉頰泛着紅暈，笑着繼續對我說道，“但沒那麼容易啊，就一個名額，哈哈。”
我尷尬地回以微笑。在她的目光中，我似乎看到了一種希冀，一種讓我不知所措的希冀。
我又想起何嘯宇曾經說過的話，當一個女孩喜歡一個男孩的時候，她的眼神會不太一樣。
方翠蘭看着我的眼神，像極了舞蹈團時，那些懵懂的女孩看着我的樣子；像極了與顏金鳳同桌時，她每次被我逗笑后盯着我看的樣子；像極了喬巧問起做廣播操的我，以及那天將標頁后的英語詞典遞迴給我的時候，對我笑的樣子。
何嘯宇說，那就是一個女孩喜歡一個男孩時會有的樣子，而在這種目光的投射下，我內心產生的反應，就是我對待那個女孩的態度。
當舞蹈團的那些女孩對我投來這樣的目光時，我感到很驕傲，我將她們收入帳下，就像一個高高在上的統帥；當顏金鳳對我投來這樣的目光時，我感到很興奮，我認為那是命運對我最完美的眷顧，我認為自己已經成為了人生贏家，我與她會雙宿雙飛到永遠；當喬巧對我投來這樣的目光時，我自知內心喜歡的是林溪夢，只是有那麼一絲絲感動，並極力剋制着這種感動。
而這樣的眼神，我唯獨沒有在林溪夢看着我的時候注意到。我也不知道如果林溪夢有朝一日用這樣的眼神看着我的時候，我會有怎樣的心情。
如今，面對方翠蘭，我竟也有那麼一絲絲感動，我也極力去克制着這種感動，而且我有着更多理由幫助我剋制這樣的衝動。
耿啟明在班上是我最好的夥伴，無論是在輿論的壓力下，他“被”認為喜歡方翠蘭，還是他真心喜歡着方翠蘭，像我曾經那樣在眾人面前羞於表達，我都不會橫刀出現在他和方翠蘭中間。相反，我會為他助力，為他祝福，希望他能衝破一切枷鎖，不會重蹈我的覆轍。
另一方面，我本是被迫離開自己的故鄉，被流放至此間的人。在就業的道路上，我終將作出與別人不同的選擇。於是，即使我願意接受方翠蘭，貪戀大學裏與她在一起的剩餘時光，那麼當畢業時，當我註定與她分道揚鑣的那一刻，驀然回首，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然而最最重要的一點，我深愛着的，我朝思暮想的，我永遠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唯有林溪夢啊！
眼看着七夕的日子臨近了，我望着夜空中那依然明亮的月牙，它靜靜地懸挂在東方，那也是林溪夢所在的方向。這些天的她，應該也在自己期望的一家單位實習吧，應該也為學到了些實用的東西而高興吧，應該也注意到了即將到來的七夕吧。那她會不會也想起我呢？
七夕的那天，我在晚飯後迫不及待地撥打了林溪夢的電話。
“嘟……嘟……嘟……”直至系統掛斷，林溪夢沒有任何回應。
我輕嘆了一口氣，也不知是為沒有接通而哀傷，還是為避免了通話時不知道該說什麼而慶幸。喜歡她的這些年來，我還從未在七夕的時候給她打過電話呢。何嘯宇鼓勵過我，要抓住這些重要的日子，才能更好地收穫女孩的芳心。然而事到如今，我才剛剛鼓起勇氣抓住了這樣一隻尾巴。這是大學畢業前的最後一個七夕，而這隻尾巴，我並沒有能抓住。
算了，想那麼多幹嘛呢？還是洗洗早點睡吧，就像平時一樣。
十一點多，正當我剛爬上床鋪之時，我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我趕緊翻下了床鋪，拿起手機，定睛一看，屏幕上赫然寫着“林溪夢”！
我望了一眼房間裏的其他同學，然後箭一般地衝出了宿舍，同時按下了通話鍵：
“喂，林溪夢！”
“嗨，貓小二！我才看到你晚上打來的電話，不好意思哈，手機一直靜音放在包里的。”
“啊哈，沒關係。”
“找我有什麼事嗎？”
“呃，也沒什麼特別要緊的事，只是，關心關心你一下。”我沒想到林溪夢會回電話來，不知是緊張還是激動，我已然語無倫次。
“哈哈，今天是個不錯的日子哦。”林溪夢的聲音聽起來倒是蠻輕鬆的。
“呃，哈哈，是的，是七夕呢。”
“所以，你想要給我一個什麼樣的祝福呢？”
“呃，啊……七夕節快樂！”我終於找到一個便於打電話的角落，在宿舍樓梯間的窗檯前。
“七夕節同樂！”
“你最近在實習嗎？”我正式開始交談。
“在啊，就在南京的一家銀行實習呢。”
“感覺怎麼樣？”
“還挺好的，有些興奮，哈哈，我跟你講哦……”
透過電話里的聲音，我彷彿看到林溪夢那充滿着甜蜜笑容的面龐，是她始終發自內心的自信與熱情，是她最讓我傾心的標誌。
林溪夢滔滔不絕地講了這些天實習經歷過的點點滴滴，我也放開了內心的拘謹，向她描述了我暑期留校參加ACM校隊集訓以及當前參加安卓實訓的體會。
我說了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說的都很順利地說了，我這個暑假過得很充實。我想說的其實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了解到了林溪夢這段時間的生活，她的實習生活充滿着活力。了解到她依然單身的生活也沒那麼重要，重要的是，我還從來沒有與她在電話里聊得如此投入，投入到忘記了現在是什麼時間，忘記了我在哪。
只覺得手機越來越重，直到舉着手機的胳膊再也無法支撐起它。我於是換了右手拿着，才發覺左臂已然酸痛到失去了知覺。
再然後，右臂也越來越酸，越來越痛。我只好彎下腰來，伏在低矮的窗台上，總算讓胳膊得到了休息。
再後來，雙腿雙腳也抗議起來。我最終坐在階梯上，雙臂擱在大腿上，雙手一起托着手機。
窗外的天空中早已不見了月牙的蹤影，幾片漆黑的濃雲悠閑地漫步着，從一棵樹梢遷移到另一棵樹梢上棲息。
我們就這樣聊着，誰也不想停下來，直到眼皮也失去了力氣。
當電話最終掛斷的那一刻，手機上的時間定格在了兩點整。天吶！我不是在做夢吧，我竟然與林溪夢通話了兩個多小時！破天荒了啊！
我又想起了何嘯宇說過的話，當一個女孩願意主動與我聊得那麼投入時，那正表明她喜歡我。
所以，我算是成功了嗎？今天，算是證明了林溪夢對我的喜歡嗎？就算跨越了空間的阻隔，兩人是可以做到彼此心連着心，讓這份感情不斷升溫的嗎？
我將手機緊緊貼在胸口，閉上了雙眼。我聽到了心跳的聲音，伴隨着洶湧澎湃的火熱，如驕陽烘烤着沙漠，似烈焰蔓延過群山。
太突然了，這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