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卻是這樣的
“我不是不懂，我全都計劃好了，真是這麼計劃的！”我對何嘯宇再三強調着。
“那怎麼沒把握住這麼好的機會呢？”何嘯宇皺着眉頭責問道。
“我大概也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了，這幾天我都沒睡好覺，我已經很後悔了。”我感到一肚子委屈。
西風吹過公園的大門口，在這夏日中難得清冷的深夜裏，我同何嘯宇坐在各自的電瓶車上，停在十字路口旁，平時有人跳廣場舞的花崗岩地磚上。四周靜悄悄的，偶爾有汽車會經過，在空氣中激起刺耳的迴響。
“那你說說是怎麼回事啊。”何嘯宇說道。
“嗯嗯，我就說幾個重點。”
……
“去青島玩得怎麼樣？”
“挺開心的，就是整個人都晒黑了。”
我仔細打量着林溪夢，確實比以前黑了不少，早在那些天看她QQ空間的時候就發現了。照片里的她在海邊傻笑的樣子，就像個瘋子一樣。當時我還以為是拍照時光線角度的問題，如今看來，是真的黑了，黑得讓我難以相信是記憶中如白雪公主般冰清玉潔的林溪夢。
見我一直盯着她看，林溪夢不好意思地整了整肩帶，說道，“我今天特意挑了這件白衣服穿。”
“哦，嗯，哈哈。”我不知道該如何評價這件衣服，尷尬地笑了。
那是一件純白色的無袖連衣裙，輕如薄紗的感覺。胸前錯落有致的紋理讓整件衣服不顯得那麼太單調。她剛剛整理的肩帶更是設計得很別緻，還打着小巧的蝴蝶結。但當這白色薄紗之下覆蓋著的是又黑又粗的胳膊時，它彷彿就成了一塊破碎的抹布，除了用來遮羞，沒有半點雅緻。
這就是她挑選了一整天，才好不容易選出來的最合適的衣服？這麼白的衣服難道不顯得她更黑了嗎？即使她化了妝，也毫無美感可言啊！
我無奈地攪動着手中的吸管，才能稍微緩解心中的不安。我實在難以相信，我最愛的林溪夢，那個在我腦海中反覆迴響了四年的面孔，竟然變成了今天的這個樣子。
……
“到頭來，你竟然嫌人家醜？”何嘯宇質問我。
“那一刻，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感到無法接受這種落差吧。”
“人家還沒嫌你丑呢。再說，你當初不是因為她心靈美才喜歡她的嗎？”
“哎，就算我能接受她變醜了，我還是覺得她跟我印象中的林溪夢相去甚遠。”
……
林溪夢的話匣子一下子打開了。這一開還跟忘了關上閥門似的，一句接着一句，邊說還邊笑得不亦樂乎。
“呃，那個……”我剛想插話，但她完全沒打算給我機會，繼續自顧自地說著。
此情此景就和與我打了兩個多小時電話的那天一樣，我想做個捧哏插上一句話，或是對感興趣的問題再細問一下的機會都沒有。那種感覺，就像大一的時候，她總是沒能在第一時間回復我的消息，而當第二天回復時，我早已沒了前一天的興緻。
是的，那種感覺，不是我記憶中林溪夢的模樣。記憶中的她，溫柔賢淑，善解人意，會認真聆聽我的聲音，會認真回答我關心的問題。
我繼續無奈地晃動着手中的吸管，偶爾吸上一小口。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也是唯一能讓我感覺自己存在的事情。空氣中已經因為她的長篇大論充滿了歡聲笑語，我畢竟也完全不忍心打破這種氣氛。
待到她終於講完，我忘了想問什麼來着，也不記得她剛剛說了什麼，更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只能傻傻地對她笑着，就像被她說的話逗樂了一樣。
她也攪動起吸管，然後細細地嘬了一口，依然開心地笑着。那是她一貫的笑容，天真得就像沒覺得有什麼不妥一樣。然而每一點卻都讓我覺得如刀割般，失望、痛心。
……
“我覺得你是不是想太多了。”何嘯宇笑着說。
“也許吧。聽她講了那麼多，我都膩了。我只是附和着陪她笑，又不忍心傷害到她。她還說這四年來感覺跟高中生活沒啥區別，這也讓我覺得難以想像。”
“恩，我也覺得難以想像。不過大部分同學都是那樣的吧，哪像我們。你有大量的精力花在計算機競賽上，我也有大量的精力花在學生會上，總是忙得要死。”
“所以啊，我聽着覺得她很可悲。她的大學生活只是高中生活的延續，她從未清楚地知道自己真正的興趣是什麼，從未認真思考過所追求的理想是什麼。她除了一直擁有的善良簡樸以外，幾乎什麼都沒有，甚至沒有真正體驗過大學期間的快樂。我感覺自己面對的是一具空殼，沒有靈魂，沒有思想。那不是我愛的林溪夢的樣子。”
“哎！我還是覺得你想太多了。”
“或許吧。不過，我還是想找個機會表白的，只是她一直沒讓我找到合適的時機。這也是讓我感到不舒服的地方。”
“我不是早就反覆告誡過你了嘛，不要表白呀！”
“我記得呢，但還是難掩心中的渴望。所以我想找個最合適的時機，也盡量婉轉一些。”
……
“好了，就這些吧。”我將菜單交還給服務員。
“好的，先生，一共110元。”
“要先買單嗎？”
“是的。”
“我來吧。”林溪夢說道。
“別，你別開玩笑了，每次邀約都你買單的，總該讓我買一次了吧。”
“沒關係的。”林溪夢邊說邊從包里掏着錢。
我趕緊從口袋裏拿出兩張一百的放在桌上，比林溪夢快了一步。
“對不起，我們這會兒找不開誒。”服務員不好意思地說。
“可是我只帶了整錢誒。”我說。
“算了算了，我有零錢。”說罷，林溪夢將一張十塊的放在了桌上，然後跟我說，“這樣正好，你出個整的，我出個零頭，哈哈。”
出門時我原以為會去商場裏花一大筆錢，那樣的話，都拿一百的省事兒，也不耽誤事兒，沒想到在這個小餐廳卻犯難了，還讓林溪夢救了場。這讓我覺得很丟臉。
……
“這點還行，不算特別丟臉的事，沒什麼影響的，不用放在心上。”何嘯宇安慰我說。
“哦，好吧。”
……
“誒，對了，有個事情我蠻好奇的。為什麼你的QQ總是顯示在線啊？”
林溪夢忽然問我這個問題，我有些摸不着頭腦。
“哦，那個啊，從註冊起我就一直掛着升級的，習慣了，沒事兒就一直掛着。”
“哦。”林溪夢攪動起手中的吸管，大大吸了一口，大概是吃烏冬雜醬面太咸了。
空氣終於安靜了下來，這正是我一直等待的時機啊，該進入我的節奏了。可是，我要怎麼開口呢？我得先緩緩，仔細想一想。
我也拿起自己的杯子，攪拌起吸管來。飲料基本上已經喝光了，吸管帶動它穿過的檸檬快速地搖晃着，就像我高速翻湧着的思緒，又像我越發急促的心跳。
終於，我抬起頭來，看着她，鼓起勇氣說：“有件事情，你知道吧。”
“什麼事啊？”
“你知道我曾經很喜歡你吧？”說出這句話后，我總算放鬆了許多。
她噗嗤一下笑了：“哈哈，我早就發現了。”
……
聽到這裏，何嘯宇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什麼？‘曾經’喜歡她？你怎麼可以說‘曾經’呢？”
“有什麼不妥嗎？”我不明白何嘯宇為什麼突然瞪大了眼睛。
“你說‘曾經’，潛台詞不就是說現在不喜歡了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啊，‘曾經’的意思是一直以來啊。”
“哎呀，真為你的情商擔憂。我跟你說我曾經把你當朋友，你自己體會一下是什麼感受。”
我一時語塞。空氣中再次回蕩起汽車駛過的氣息。
“但我確實想表達的是一直以來都喜歡她啊。”
“那你為什麼不說‘一直’呢？”
“我……我……我當時太緊張了。”
“你這句話一說，她該有多傷心啊！你死定了啊！”
“有這麼嚴重嗎？”
“除非你後面表達的意思和行動讓她感到你還喜歡她。”
“難怪後來，她讓我覺得越來越看不懂了，聽到我的表白，她竟然沒有一點激動，沒有燃起一絲熱情。我還以為是聊了這麼久，太累了，或者剛吃飽，犯困了，又或者，她其實只把我當朋友，並不接受我進一步的行動。”
“你這算哪門子的表白啊，完全起反作用啊！”
“好吧。總之，後來我們又坐了一會兒，零零星星聊了幾句……”
……
“時間不早了，要不，咱們走吧。”林溪夢靠在沙發上說，同時準備把包跨在肩膀上。
“你的烏冬面還剩好多啊。”
“沒事兒，我嘗一下就行了，畢竟最近在減肥嘛。”
“等一下，有個東西想給你看。”我着急地說。
“不會又是什麼禮物吧，不用給我送禮物的！”
“不是。”我邊說，邊拿起放在身旁的硬皮筆記簿，“我至今寫過的所有詩詞，都記在這個筆記簿上了，其中有很多首都是為你寫的。”
“哇！難怪在商場裏的時候看見你一直拿着這個本子，我當時還挺疑惑的，你為什麼拿着一個本子來吃飯，原來是這樣。你不提，我都忘了這個本子了。”她驚訝地笑了。
我將筆記簿遞給她。
她捧在手裏，一頁一頁地翻看起來，然後欣喜地說道：“這些詩詞都好深奧的樣子，我不太看得懂誒，你可以翻譯給我聽嗎？”
我站起身子，走到她的沙發邊，在她身旁的空位上坐了下來：“嗯，有好幾首呢。”
還從來沒有如此之近地接近過她，我瞬間覺得一股酸流充滿了全身，好像每個關節都發炎了似的疼痛起來，心中也像被鎖死了一樣，直叫人喘不過氣來。
她一動不動地盯着手裏捧着的筆記簿，雙肘撐在大腿上。
我的左臂撐在沙發上，離她不足一指了！能這麼靠到她的身上嗎？那樣會不會太過激了？會不會太突然了？她會不會不適應啊？她會不會覺得我冒犯了她啊？會不會生氣啊？會不會對我的印象瞬間崩塌了啊？會不會從此就不理我了啊？會不會……
我該講哪一首詩呢？哪一首比較適合講給她聽呢？她翻開的這一頁上的詩詞，好像我都沒什麼印象啊！怎麼講啊？不行啊，我總得說點什麼啊！
“呃……嗯……這些詩……嗯……”
……
“那你最後挑了幾首講了嗎？”何嘯宇關切地問道。
“沒有，實在太緊張了。我反覆翻了翻，完全不知道怎麼講。”
“她讓你講的目的不在於你講的對不對啊，老貓！你隨便挑一個講講就行了啊，老貓！你甚至都可以摟上去了啊，老貓！”何嘯宇已經氣不打一處來了。
“我……我……嗯，你說的對。”
“哎！我平時都怎麼教你的，怎麼關鍵時候就慫了啊！”
“我當天回想起來的時候，就已經很後悔了。”
“你說說看，多好的機會！人家都那麼主動了，你跟個木頭似的！”
“嗯嗯，是的。”
“你說，你那麼喜歡林溪夢，四年來異地的辛苦經營，不就為了這一刻嗎？結果就這麼讓你臨門一腳給踢飛了？”
“嗯嗯。”
“最後呢？結束之後你送她回家了嗎？”
“沒有。”
……
“這當中夾的這張紙是什麼啊？”林溪夢問道。
“這是我專門將與你有關的詩詞摘抄了出來，用作業紙工工整整抄寫了一遍，準備送給你的。你拿去吧。”
“好的，那我就收下了。那麼，差不多了，我們走吧。”
我看了看時間，已經九點半了。
“嗯嗯，好的。”我們一同起身，收拾好東西，往店門口走去。
“你怎麼來的？”我問林溪夢。
“騎電瓶車來的。”
“還是那輛深藍色的嗎？”
“是的。”
“我也是騎電瓶車來的。時間挺晚的了，我護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完全不順路的，就不麻煩你了。”她淡淡地說。
我感到挺尷尬的，她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是不是我給的壓力有點大了？也許我該說點緩和些的話？
“其實，這個暑假，我就是想跟每個朋友都聯繫一下。”於是，我說道。
“那你也要聯繫一下宋鴻義嘍！”
“是啊，還沒問問他什麼時候有空，有空的話，叫上他，咱再好好吃一頓。”
“好的。回頭你問問他吧。”
“你車停在哪的？”
“在街對面，商場的門口呢。”
“我也停在那邊的。”
我們穿過行人路，分別找到了各自的車。我將車停到林溪夢的面前，說：“要麼，我還是送你一下吧。”
“真不用的，就一點點路，你還是早點回去吧。”
……
“看在她特別堅決的態度上，我終究放棄了。在回家的路上，我就已經在後悔了。這不是我理想中約會的結果。”
“呵呵，現在知道後悔了，又有什麼用？你竟然還跟她說，這次暑假回來只是想見見‘朋友’們！你這不是進一步把她推開了嗎？”
“我覺得她還只是把我當作朋友看待，所以我才這麼說的，想留存一點作為朋友的面子。”
“你就不該說‘曾經’的，是你讓她感覺你只是把她當朋友的。接着後面全亂套了，一步一步都錯了。你親手葬送了跟她培養起來的感情。”
“哎！這還是我第一次跟女孩單獨約會。”
“就當積累經驗了是吧。”
“是的，吃一塹，長一智，今後就知道該怎麼辦了。”
“哎！林溪夢是個好女孩啊，你拿她來積累經驗教訓，這代價有點大啊！你說是不是？”何嘯宇長嘆了一口氣。
“是的。那我還可以挽回嗎？”
“你已經傷透她的心了，你知道嗎？”
“知道。”
“這要挽回可不容易。有些感覺，錯過了就不會再有了；有些機會，錯過了就是只有遺憾了。”
“我現在已經很後悔，很傷心了，這也是我約你出來談心的原因。”
“讓我想想要怎麼辦哦，這真挺難的。”
何嘯宇望着街對面，念念有詞地思考着。
我焦急地看着他，就像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