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問斬
月色明亮,兩條人影出現在那景行宮的屋脊之上。
“為何我絲毫感受不到棄的元神氣息?莫非他並不在此處?”於問問四處探察,心中狐疑。
“問哥哥——”於兒努努嘴,於問問順她眼神看去,只見一名侍女領着數名醫官模樣的男子,穿過迴廊,正從西北角一處小院出來。
那侍女於問問見過許多次,正是小甘霖。
一邊走,她一邊問:“今日可好些了?”
為首的醫官搖搖頭,嘆息一聲:“老夫行醫數十年,還是頭一次遇見如此怪病。這位公子脈象沉穩、神氣平和,腑臟亦無異常,卻數日昏睡不醒。奇怪!奇怪……只能繼續服用一些益氣還陽的藥物,再等上數日,看他能否自行轉醒。”
莫非他們口中之人,便是棄?於問問猶在思忖,卻發現於兒已經悄悄向那小院靠去。
燈光下,榻上躺着的不正是棄?
“棄哥……”
見於兒神色有異,於問問一把捏住她的手。於兒這才驚醒,滿臉傷心,將那聲呼喚生生咽了下去。
“吱啞——”房門被推開,進來一人,是嬴協。
他負着手繞棄轉了兩圈,竟突然抬頭,往於問問兩人藏身處看了過來。臉上酒靨跳動,眼神中滿是戾氣。
兩人伏低身形,一動不敢動。
過了半炷香工夫,於問問再悄悄看去,那嬴協已消失了蹤影。自己左臂那傷口竟突然疼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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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棄哥哥他究竟怎麼啦?”一回到“食無味”,於兒便將腳一跺,甚是着急。
“方才那醫官說了,他身體並無大礙,只是昏睡……陌大哥,你可能向你那朋友問問,緣何如此?”
於問問轉向陌離,卻突然悶哼了一聲:“哎喲——”
再看他,竟已是滿頭豆大汗珠。原來那左肩的傷口,今日越來越疼,以致心肺俱被它扯得要爛了一般。
“問哥哥,你又怎麼啦?”於兒看哥哥突然變成這般,眼淚都快急出來了。
“於兒姑娘,你不要着急。我這便去找那醫不得。”陌離轉身匆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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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不得面色沉沉:“那去腐生肌的藥丸可按時服用?”
“皆是按照你的吩咐,每日服用,並無差錯。”
“那近日可有觸碰這傷口?”
“並無觸碰。易老怪,卻是怎麼啦?”
“他這傷口原已要好,如今竟又潰爛了。你看。”
只見於問問肩背上一個酒盅大血洞,內中可見森森白骨,如今正往外流着膿血,還散發出陣陣惡臭。
“這傷口周圍一圈卻是何物?”藉著燈光,陌離發現那傷口周圍隱隱有一個圈,圈內似乎還有些古怪血色紋路,與那傷口相連。
醫不得仔細看看,亦不認得:“許是傷口生長時留下的疤痕吧。如今卻只能將那腐肉剜去,重新縫合傷口、敷上藥膏,待它癒合。”
陌離點點頭,想起一事,又問:“易老怪,你可曾聽說身體無礙卻只是昏睡的病症。”
“身體無礙,卻只是昏睡?莫非誤食了某些抑制身體活動的藥物,又或者神識與身體的連接已被斷開?”
“斷開?卻如何斷開?”
“經絡中某些關鍵處被外物淤塞,有時僅靠搭脈並不會發現異常。”
於兒在房外等得心焦,見陌離將門一推開便沖了進來:“如何?”。
“於兒!我已好多了。謝謝易神醫!謝謝陌大哥!”於問問面色蒼白,但精神比方才確實好了許多。
“好生歇息,那藥丸還是不能停,有甚異常隨時找我。”這醫不得對自己經手的病人,倒是極用心。
不知這醫不得用的什麼葯,半個時辰之後,於問問痛楚大減,竟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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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嬴協竟早早來到“食無味”,只吃了一碗面,便匆匆走了。
跟蹤的崑崙弟子發現他不過在城中瞎轉了一圈,便回宮睡覺去了。
倒是陌離在那茅房內又找到一支竹筒,絹帛上只有四個字:亥正,校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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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竟又是極悶熱,沒有一絲風。
遠遠一條黑影直奔校場而來,左右看看,發出數聲蛙鳴。
暗處閃出一人。黑影將他拖至一處,低聲耳語了半晌,那人頻頻點頭。
過得片刻,兩人分開,一人往城內、一人往城外分頭奔去。
此時,另一條黑影自看台上現身,遠遠向城外那人追去,正是於問問。
那人身法詭異,一邊疾走,一邊頻頻回頭,甚是謹慎。眼看快出城,卻突然掉頭,三拐兩拐,竟又折回了那校場。
“這香卡果然狡詐!”
卻見那人左右瞧瞧,迅即來至看台下方,拉開一扇小門,鑽了進去。
“莫非此處便是那‘扶風’?當日那大旗招展,確實有‘扶風’之勢。不想這香卡竟藏身在此處,着實隱蔽。”於問問腦中急轉,腳下不停,穿過校場,直奔那門。
“不對!”眉間離朱淚突然預警,於問問急急停步,卻發現校場四角用來固定那大旗的石柱之上竟有符紋亮起,這校場竟已變身一個大陣。“莫非他們早已察覺,方才只是引我入彀。”
便在這時,場外緩緩走來一人。
莫非是嬴協?於問問全神戒備,定睛去看。
竟然是棄!
“不要過來!”於問問一邊向棄出聲示警,一邊快速尋思破陣之法。
棄卻彷彿對他的聲音置若罔聞,低着頭一步步徑直行了過來,眼見便要進入那陣中。
“棄兄弟,危險,後退!”於問問一揮手,劍氣化作氣盾,要將棄推開去。
便在他揮手那一瞬間,“嘭”他身前地底突然躥出來數支巨大根須,於問問不及躲閃,也根本未想過要躲閃。“啪”腹部當即被戳出一個大洞,肚腸流了一地。
“你——”於問問痛極大呼,滿臉驚訝。再看那棄,已緩緩抬頭,雙眼血紅,眼神空洞,似乎眼前一切並與他無關,身上絲絲血紅色元神之力匯入那陣,他竟是那陣眼。
“寧兒,娘親替你報仇了!”那小門打開,竟現出兩個人影。
香卡笑盈盈看着在地上掙扎的於問問,旁邊嬴協玉扇輕搖,甚是得意:“你不是很厲害,再把這陣也破了唄。”
“啊!”於問問調動全部內息,長劍如電光般飛出,激射向這兩人。卻在半途中被一座突如其來的土丘阻擋,長劍穿過土丘后已經力竭,“叮”撞在那陣法屏障上,斷作數截。
“哼,困獸猶鬥!”那香卡一甩手,空中泛起異香,只見於問問的身體在地上扭曲,迅速變小,瞬間化為血水。
當晚,暴雨傾盆。
那金柱竟也莫名其妙掉進護城河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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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兒、陌離與一眾崑崙弟子尋來時,這校場乾乾淨淨,便似什麼也不曾發生。
“問哥哥,問哥哥——”於兒大聲呼喚,卻只有風雨之聲遙相回應。
“許是於兄弟發現了什麼線索,跟了過去,說不定過兩日便會回來。”陌離寬慰於兒。
“我說與他一同來,他卻不肯,只說什麼‘又不要廝殺,一個人來去更方便’。早知如此,無論如何也不該讓他一個人來。再說,他那傷還沒好呢——問哥哥,問哥哥!”於兒一邊四處尋找,一邊不停埋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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崑崙玉京宮。
“前幾日問兒發回消息,說是在帝都城中發現一個巨大陰謀,若此陰謀得逞,只怕會天地翻覆、生靈塗炭。昨夜,那崑崙白羽竟突然變成血紅顏色,只怕他已遭不測。”
凌虛子雙眉緊蹙,目中淚光閃動,突然長身站起:“黑暗將至,大道式微。我崑崙自開山立派以來,便以除魔衛道匡扶正義為己任。數百代弟子,前赴後繼,從未退縮。
如今,元暘世界面臨浩劫,我定當盡我崑崙之力,捨身衛道,解生民於倒懸,雖九死而不悔!聽我掌門號令,劍、氣、符三宗中流初階以上弟子,全部集結,分批出動,隨我趕赴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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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之中,眾人每日出門四處尋找,於問問卻再無半點音訊。
這一日,於兒正在房中黯然神傷,琥珀敲門:“於兒姑娘。”
於兒打開房門,門外竟站着一名鶴髮童顏的老道,風塵僕僕、眉目藏憂,正是崑崙掌門凌虛子。
“道長?”不待於兒問話,凌虛子開口了:
“於兒姑娘,叨擾了。貧道想問些事情,乃是關於令兄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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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門,快過來!”是卻塵長老的聲音。
塵土裏竟藏了數滴血跡,當日風雨大作,於兒他們並未發現。
這日月色皎潔,這血跡竟在月光下散發淡淡光芒。
“定是問兒!”於問問七歲入山,凌虛子早已將他視為至親之人,見到血跡,不禁心中悲痛難忍。
“問兒一定是留下了極重要的東西,不然連日大雨,這血跡早該被沖洗乾淨。”卻塵長老一向心思縝密,一番話提醒了凌虛子。
凌虛子施展崑崙秘法,只見血跡上方符紋隱現,卻原來是於問問在最後時刻用鮮血封住了離朱淚殘片的法力,讓它免被發現、遭到摧毀。
離朱淚殘片出現,空中劃過幾道殘影,正是當時激戰場景。
“棄哥哥?”於兒一眼認出陣中之人。“為何是他?”
只見於問問被棄發出的根須擊中,肚穿腸斷,倒地喘息。
“啊!”於兒失聲驚呼,臉色變得慘白。
一陣血霧飛來,於問問化為血水,崑崙眾人皆倒吸一口涼氣。
離朱淚殘片破裂,化作裊裊白霧。
“找到他!”凌虛子一字一頓,已是精疲力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