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回:尋找受魄
“你是說,你想進入深夢,尋找虞穎的受魄?”
如月君看着梧惠。當她認真點頭時,他意識到她不是在開玩笑。
“我覺得這是不可能的。”如月君堅定地擺了擺手,“憑你是做不到的。”
梧惠立刻反問:“為什麼?我想,我是有過去往深夢的經驗,應當沒那麼糟。如果能搶先喚醒天權卿,九方澤說不定就能把琉璃心給我。就算我不做瑤光卿,你也可以把它交給任何你信得過的人。莫恩,這樣不好嗎?”
“怎麼找?”
“鶯月君一定會有辦法……”
“怎麼帶回來?你有想過嗎?我不是在質疑你的計劃。我是不相信你的能力。”
“……這麼直白?”
“你以為深夢是怎樣的地方?”
莫恩從沙發上站起來,在狹小的客廳內來回踱步。步伐不快,但仍能傳達出他無言的焦慮。他像是有話要說,又不知怎麼開口。
“離有色界很近的地方……吧。”梧惠的視線一直跟着他。
“話雖如此,”莫恩暫時停下,“就算你去了,又該如何回來?你上次是怎麼醒的?”
“我……”
梧惠頓住了。她本以為,是靠識破了夢的謊言。但仔細回想,真實情況——似乎並不是這樣。她對床頭那支新鮮無葉的玫瑰記憶猶新。
“我醒來時……感覺殷社的人來過。”
說到這兒,她還是會感到一陣惡寒。立秋早就過了,但曜州的天氣還是很熱。能在這樣的環境裏感到涼意,證明那群人的確給她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
“能駕馭赤真珠的人,太少。我知道能帶着它卻不受影響的人,只有天璇卿·殷紅。”
“她……不太可能親自到中心醫院來。太遠了,而且會暴露身份。我也不認為她有這個閑心思。難道,是曲羅生?畢竟我暈過去時他在現場。他能調動赤真珠的力量嗎?可他為什麼這麼做?而且赤真珠到底影響了什麼,是從沉睡開始,還是……讓我醒來?”
一連串的問題無法得到解答。莫恩無可奈何地看着她,露出一副“你問我我問誰”的表情。梧惠有點兒感慨,自己竟然能從這張一成不變的臉上,看出不同的情感變化來。就像莫惟明,他總是那樣似笑非笑的,讓人猜不透真正的心思。但了解的時間久了,也不難判斷他實際上究竟在想什麼。
“我也不是天璇卿肚子裏的蛔蟲。非要問的話,不如去問本人好了。”
“我才不去找死……”
“但你不覺得,這是一個辦法嗎?”
莫恩走到她面前,嚴肅地看着她。梧惠時常覺得,他這十八歲的外表之下,隱藏着一個比莫惟明還要老成的靈魂。只是拋開氣質不談,他說出口的那些話……都讓人很難接下去。
“我交代在緋夜灣了怎麼辦?我才二十多!”
“不會的,你不會死。”莫恩堅定地說,“我會保護你。”
梧惠還真有點感動。這話竟然出自一個看上去比她還年輕的男孩口中,這便是年少之人特有的直率與坦誠。畢竟連莫惟明那個老混蛋都不曾說過這樣的話。年輕真好啊。
而且從能力上看……興許他真能應付得了殷社的人呢。
不不不,不行。梧惠猛地搖了搖頭,把這個可怕的想法驅逐出去。
“還是太冒險了。先不說我能不能見到九爺,就算你把我‘偷渡’進去,我該說什麼?‘是你們趁我嚇暈以後到我的夢裏搗亂嗎?你們圖啥?’天啊,那場景我真不敢想……”
“為什麼不?這是效率最高的辦法。我一直不理解你們社會人哪兒那麼多彎彎繞繞。”
“……你還小,等你長——等你再多經歷一些就知道了。”
“不去問,怎麼知道呢?不知道原理,又怎麼從夢境的事入手?不掌握在深夢中自如行動的方法,又怎麼去救天權卿?救不了她,又怎麼比我哥更先拿到法器?”
“……我提出這個設想的時候,沒想那麼多。再怎麼說,九方澤先找到的也是莫惟明,我甚至沒和他本人通過氣兒呢——我也不敢就這麼找他。不過,我說真的,幹嘛這麼麻煩?既然已經知道琉璃心在他手裏,不如你直接去搶。”
莫恩就這麼看着她。
“我哥說搶別人東西是不對的。”
“……”梧惠深吸一口氣,“那偷就可以了嗎?”
“他沒說過。但是,我也沒有真的偷走。你不能因為我只存在動機就給我定罪。”
“那也是未遂啊!”
他好像還很有理由。原來一個沒有上過學、上過班,完全不與正常同齡人接觸的孩子,會長成這樣啊。每次與他發生對話,梧惠都能感覺到,他確實沒有與社會發生過任何接觸,連基礎的常識也十分“書面化”。就像一台機器,只會機械地執行命令,牽扯到需要情感理解的部分,就完全不行了。
再怎麼說,莫惟明小時候也和同齡人玩過幾年。之後參與工作,終於適應了普通人的生活。只是,他把莫恩“寵壞”了,除了硬性的知識和基礎的道德觀外,他什麼也不用學,什麼也不用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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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細說起來,也根本不是他的錯。
“這太複雜了,先放一放吧。”梧惠揉着一邊的太陽穴說,“其實我更好奇的是,為什麼琉璃心會出現在九方澤的手裏。而且為什麼是一部分,其他的呢?”
“散佈在各處吧。我也不清楚具體都在哪兒。”
“也是……我們手裏,好像還有那麼一粒兒呢。這樣可就難辦了。”
“我也想知道,為什麼會在九方澤手裏。那個男人……比起一般人是很強,但應該不是上一任瑤光卿的對手。那個女人活過漫長的歲月,論力量與實戰經驗,都遠在一個普通的保鏢之上。所以他一定是和別的什麼人存在交易,或者趁火打劫。”
“會是誰呢?極月君……也就是上一任的瑤光卿,她說,似乎與阿德勒有關。唉,太難辦了。我也不知道,阿德勒怎麼就拿到了全部的硨磲,成了天樞卿。看來施掌柜的預言果真不會出錯,就是能看到的信息太少。而天樞卿和殷社也有聯繫——怎麼又繞到他們了啊!”
“看吧。”莫恩老實說,“我就說,從天璇卿那裏可以打探到進展。”
“天啊,我算老幾……”
這時候,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梧惠如臨大敵。光顧着說話了,她一點兒都沒察覺門外有人過來。她很清楚,會在這個時候,以這種敲門方式找她的人是誰。她猛站起身,站在原地,不知下一步該做什麼,只是盯着門看了半天,僵着沒動。直到門外的人像是有些不耐煩了,又敲了幾聲。
回過神的梧惠看向莫恩,卻發現他已經消失了。客廳只有她一個人,也彷彿始終只有她一個人。只有大敞的窗戶吹着晚風,微微晃動的窗帘似乎在無聲地訴說什麼。
她急忙打開門。莫惟明正看了一眼懷錶。
“我還想,你不該這麼早就睡了吧。而且我好像聽見有人在客廳說話……”
“沒有。只是我在自言自語罷了。”梧惠佯裝平靜地說,“壓力有點大,正頭疼呢。”
“理解。”莫惟明徑直走進來,“你窗戶開這麼大做什麼?這會兒蚊子還挺多的,何況外面都是藤條。”
“誒——”
莫惟明自顧自地關上了窗戶。梧惠的心突然提到嗓子眼,生怕他看到離開公寓的莫恩的身影。還好,他的視線並沒有在外面停留。天已經黑了,確實沒什麼看風景的意義。
“怎麼了?一驚一乍的。”
意識到自己的表現有些反常,梧惠繼續找着借口:
“你、你給我關了幹嘛?太熱了,我正通風呢。”
“沒必要開這麼大。而且開窗通風,要把屋裏的門都打開。一會兒你自己折騰吧。”
說罷,他轉過身坐了下來。他選擇的位置,恰是莫恩之前坐過的地方。那微妙的凹槽還在,大約對視線起到引導作用。不過莫惟明沒有多想,並未追究這曾有兩人交談的痕迹。
桌上只有一杯水,是她之前給莫恩倒的。這兩兄弟真是,不管誰的造訪都那麼突然。
水還滿着,只是已經涼了。莫惟明順手端起杯子,問了一句:
“我可以喝嗎?家裏的剛燒開,還是燙的。”
“你喝吧,我沒動過。”
你弟動過。
看着莫惟明像回自己家一樣自在,梧惠終於忍不住抱起肩,靠牆質問道:
“所以你這麼晚來幹嘛?前兩天不剛一起從施掌柜那裏回來。難道說,你對天權卿的事有什麼想法了?”
“有一點。”他放下杯子,“但……我想先問你,你有什麼頭緒嗎?”
梧惠微微一怔。
“也、也有一點兒吧。”她慢慢坐下來,將自己對莫恩說過的話對他重複了一遍,“但對我個人來說,有些冒險。我是這麼想的……先去找皋月君溝通。雖然他手上不一定有特定的藥劑,但聽起來,有能讓人的魂魄穩定下來的辦法。總之,這樣就可以讓她的夢不再那麼可怕,她也不會那麼痛苦了吧?再設法去打撈她的覺破,最好,能用得上那什麼塑化技術。只是現在能去往狹間的,只有意識,實體無法進入深夢。我會再想辦法,但至少也需要先在夢中定位才行。你覺得呢?”
莫惟明聽罷,只是輕輕點頭,但並未發表任何評價。
“嗯。”
“‘嗯’是什麼意思?”梧惠摸不着頭腦,“你是覺得可行,還是不可行?反正我思路就擺這兒了,你的建議呢?”
“我是想說……”
莫惟明停了一下,像是沒做好準備。他有些躊躇地搓了搓手,終於伸出指頭來。
“就是,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參與這些事了?”
“啊?”
“至少虞穎的事,別再費心。”莫惟明比畫著雙手,解釋道,“我想……這對你來說真的太危險了。尤其你說,要去找皋月君,我擔心——再怎麼說,公安廳的人也曾擅自監禁過你。你還記得嗎?差一點兒就有危險了。你和他頻繁往來……我很擔心會不會有新的麻煩,那個人歸根到底,是不可信的。”
“是、是這樣嗎……”梧惠稍有些理解了,“你擔心我,我是很感謝的。但是……讓我徹底撒手不管,我做不到。她出事的時候,我明明在場,如今怎麼能視而不見呢?”
“小惠,你聽我說,”莫惟明站起來,“不是讓你完全不要干預的意思。你可以幫我梳理思路,或者提供各種意見。至於和那些人接觸,還是我去吧,你別再和他們中的任何人往來了。因為我已經想明白,成為星徒,是我的意願,跟你無關。一開始這一切就跟你毫無關係……如果你出什麼事,我會無法原諒自己。我不能因為我的一意孤行牽連無關的人。”
梧惠沒有說話。她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你……有點奇怪。你之前怎麼不考慮我?你在瞞着我什麼嗎?”
“我不想你出事。”
莫惟明直直看着她。梧惠與他對視良久,終於嘆了口氣。她大概能明白,莫惟明至少是不會害她的。他這種反常,或許的確隱瞞了什麼,但……大約確實是為她好的。
“我明白了,”她妥協道,“我會考慮的。”
莫惟明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謝謝你……”
這三個字大抵是真誠的,他臉上的笑不再生硬,而是發自內心。就連離開梧惠家門的步伐都輕快了許多。目送他走下樓去,梧惠搖了搖頭,哀愁地閉上了門。
一回頭,她正對上莫恩的臉。
她險些尖叫出來,莫恩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
“你不會一直沒走吧!”
她儘可能壓低聲音,生怕莫惟明還能聽見。而莫恩擺出一副“這不是廢話嗎”的表情,又讓梧惠給讀懂了。
他開口了。第一句話就險些讓梧惠暈了過去。
“他在趕你出局。去緋夜灣——儘快。一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