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雨夜出逃進深山 路半又遇向顧前
一朝家破夜雨摧,少年不知何處安,殘燈孤盞西風漏,漫夜無盡苦淚人。
朱冥在菏澤的一家客棧之中,一盞殘燈擺桌子中間,四周擺着飯菜酒食,鱸魚,牛肉,海參,還有時下的一些素菜,酒菜不可謂不豐盛,要放在平日裏,朱冥絕對是喜不自勝,這些可口的菜品,都是他喜歡的,他離開菏澤故鄉已經有些日子,若是一切安好,如今重回故鄉,定然也是開心,難免狼吞虎咽,可是……擺在他面前的筷子,他一下都沒有拿起來過。
此時此刻,坐在他對面的柴清邀他喝酒無果之後,只好一人自酌自飲起來,好沒情趣,外面的大風吹打得客棧的門呼哧呼哧的響,窗戶上的紙被吹的呼啦呼啦響,柴清吃了些,喝了些酒,朱冥像是一個木頭樁子,長在椅子上,兩眼發直,時而從那雙落寞的眼睛裏面滾出兩顆眼淚,順着臉頰掉了下來,無聲的打在地上。
“哎呀!你也不必太擔心了,你家那莊園是大了些,毀了確實可惜了了,可,莊子畢竟是人建的嘛,只要人還在,何愁家園不盛。”
是的呀,這話說的自有幾分道理,家園被毀掉,人呢?杳無音訊。真真是家破人亡。
可是朱冥不想辯駁,他現在什麼也不想說,根本不願意動彈,他連吃飯——只要拿起筷子往那張嘴裏送東西這般簡單的事情都無法完成。他的腹中並不是空虛,而是被充盈,像是石頭一般塞得滿滿的,腦袋好像不存在,時而想起來——那也是有關老家,總面對不了現實。
柴清看他一會兒,盯着,“你不會……不會是入了魔了吧?”這時候,柴清臉上才實在不安,朱冥魔怔,他的願望就沒有辦法達成。
他並不同情朱冥,因為他幾乎都沒有家園的概念,他從來都沒有見過他的母親,其實,他知道修鍊毒功的壞處,他去偷他小媽秦榛子的武功秘籍,她知道的,可是並沒很有阻止,有那麼一刻,柴清多麼希望她能夠阻止他這樣做,因為若是他的母親,定然不會任由他修鍊如此兇險的武功。
可是沒有。
家是什麼?柴清的家在陰川,那裏只有束縛和管束,你沒有辦法得到認同,只有冷嘲熱諷,只有這不準,那不許,他都覺得自己廢掉,他敢說,若是有一天陰川失了火了,他該要高興才對,才不會像朱冥現在這樣一蹶不振。
“不行,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得想辦法逃出去。”柴清暗自打算,現在趁着天黑,而且天上時不時的有驚雷,也就可以將聲響給遮掩過去,正是行動的好時機,不過就是朱冥麻煩一些,他現在這樣,真是糟糕透了。
他看到窗外的兩個守衛,他輕悄悄的湊到朱冥面前,“你調整調整,我們趁現在逃出去。”
朱冥似乎在黑暗之中瞧見了希望一樣的,擦乾眼淚,這時候,他的肚子才鬆開,一通吃,“我們走吧。”
“不行,外面有人守着咱們。”
“怎麼辦?”
柴清低聲對朱冥說如此如此。
朱冥開了門,果然就被門前的兩個守衛攔下了,“谷主吩咐,你們不得出門,有什麼事情我們二人代辦。”
“我……我要小解。”朱冥支支吾吾的說。
兩個守衛很無奈,“那你出來!”朱冥剛一隻腳踏出門檻,從他的背後刷的竄出兩隻爪子,正好打在那兩個守衛的身上,一下倒下,他二人將守衛拖進屋中,關好門,從露台上踩着屋頂,駕風而行,雖然外面正下着大雨,他們也顧不上,朱冥此時很清醒,而且也需要他清醒,因為他對這裏輕車熟路。
直到第二天早上,天漸明,確認沒有人追上來的時候,他們才敢歇息,他們就在菏澤城郊的一座小山上,山上有幾戶山野人家,朱冥之所以來到這裏,除了隱蔽之外,再就是,這裏他熟悉,包括山上的那幾戶獵戶,他也十分了解。
以前的時候,他有時候在朱府待不下去,便會帶着一些書,離家出走,以逃避家裏人逼他練武,他在山上,給了獵戶人家一些銀錢,然後便可以安心的在這裏住上一段時間,有時候,也會隨着獵戶去遠處大山深處捕獵,一來二去也就熟悉,山腳下那家就姓金,排行老二,都叫他金老二。
清晨的山,氣息格外清澈,幾間茅草屋擺在那兒,屋檐下滴着水,院中的狗吠雞鳴,他們二人狼狽不堪的來到前面,敲了好幾下門。
“誰呀?”裏面終於有人答應,朱冥聽出來是金老漢的聲音。
柴清在後面,一個勁兒的整理衣裳,他還是特別講究的,畢竟在鴆陰教,也是公子哥,養尊處優,陡然經歷這段時間的狼狽,很有些不適應,所以總是儘力保持體面。
金老漢拉開門,一眼就認出了朱冥,“朱少爺,快快進來。”
朱冥和柴清進了門,金老漢關上門,叫他們在屋中坐下,“哎呀,沒想到還能夠見到朱少爺,你們朱府被燒的那天晚上,那真是……唉!”話沒說完金老漢就搖搖頭,沒有再說下去。
朱冥坐在那兒,“不知是何人放火燒的朱府?”
金老漢很奇怪,“放火?不都說是失火么?”看來他也只是看到了表象,“那傢伙,火光把半邊天都染紅了。”
朱冥當然能夠想像得到諾大的府宅若是燃起來會是個什麼樣子。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金老漢這才明白,原來朱少爺似乎什麼都不知道。“咳!那天半夜二更時候,我夜起,便看見菏澤城上空紅彤彤的,第二天吶,我進了城,才曉得你們朱府被燒,原本諾大的府宅,現在夷為平地,這還不算,更慘的是,官府從裏面抬出來許多死屍,很多都燒焦了……”
朱冥驚奇,“怎麼會有死屍?宅子被燒了,人卻是應該逃出來的。”
“到最後,沒有一個人活着呀!都說你們朱府被火滅了門,我聽了,以為朱少爺你也活不成,卻沒有想到你還活着,真是萬幸吶。”
“不可能。那管家朱孔三怎麼可能不組織救火?”朱冥想起還沒有去蓬萊之時,管家朱孔三和叔母馬素兒預謀什麼事情,大概與這有關,可這只是猜測,現在誰也不知道在哪兒,無法對證那是什麼。
“到最後呀,屍首分辨不清,還是官府出人埋到了亂墳堆裏面。”朱冥沒有想到,他朱家的的那麼多弟子,現如今全都葬身亂墳崗——他原本以為那些個弟子都是樹倒猢猻散,只要找到那麼一兩個就會知道真相。
看來事實要比這殘酷許多,也令朱冥更加堅信,這絕對不是單純的意外,而是有人蓄意為之。
朱家的弟子怎麼講也有數十人之多,而且,各個都會武功,不可能這麼容易死掉,這其中必有隱情。
連想也不敢想,事實竟然這麼殘酷。
在金老漢家住了兩天,一直沒有人跟過來,應該是擺脫了樂王谷的人了。
只是現在,他們要去找何人?一個大大的疑問就在他們面前,回菏澤城裏,無異於自投羅網,非但查不到真相,還會被人挾持,至於朱天齊一行人,也不知道還在什麼地方,生死未卜,沒法找。
“你們朱家是不是招了厲害的仇家嗎,才會如此慘烈?”柴清聽完這些,才對朱冥很同情。
“哪有什麼仇家,我們一向樂善好施,就甭提跟誰結仇。”
“那真就奇怪。何人能下此毒手?”
朱冥思來想去,他覺得縱然現在朱家留守的人都死去,那有一個人必然還活着,這個人就是朱天齊的三弟子周長風,朱冥不相信他也會葬身火海。
因為周長風,可能在朱家弟子當中武功不是最高的,可他卻是最惜命的一個,平日裏,有什麼比武活動,他是能推脫就推脫掉,前番被武行鋒擊敗,那絕對不是技不如人,而是他不願意冒險,一些冒險的殺招他都沒有使出來,後來該是被懲罰,該後悔了的。
性格懦弱,還有最重要的,大家都只知道他的拔刀術厲害非凡,而沒幾個人曉得,他的輕功絕對是上乘的,在朱家,要論輕功,他絕對排第二,沒人敢排第一。
所以,周長風必然還在,只是不方便露面。
“他能在哪裏呢?”朱冥自言自語。
“你可曉得他的家在哪兒?”
“不知道,據說他很小就跟了爺爺,也不知道何方人士。”
“那這就很難辦了。”
“難不成?”朱冥似乎已經有把握。
“貞婆女派總壇在何處?”朱冥突然這樣問柴清。
柴清冥想一會兒,“那可就還在滁州呢?你問這個幹嘛?”
“你有所不知,周長風偶一個相好的,在貞婆女派門下,這事兒鮮為人知。”
“嘿嘿嘿,這就是了,男人嘛,他必定是去找她了。”
他們兩個晝伏夜出,往滁州去。
他們經過許多時日,離了山東境界,便就放鬆了許多,日夜兼程,這天他二人走在路上,多日以來,身體很是有些疲乏,遇到一處客棧,便決定暫且在此處歇息,歇一晚上,再趕路。
他們進到客棧中間,要了一間上房,要了飯食,正用的時候,朱冥卻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就在隔壁,對方好幾個人在爭論着什麼,朱冥只是被其中的一個人的聲音所吸引,這個聲音他太熟悉。
“向老二?”朱冥自言道,只是還不敢確定,畢竟還沒有見到本人。他放下碗筷,柴清正要問他作甚麼,他一個噓的手勢,走路還有開門都是小心翼翼的。
他到走廊上,在窗戶前往裏面看,果不其然,一個尖嘴猴腮的向顧前就在那裏面,還有兩個人自然就是向佐音還有老三向本厚。
他只記得,是他們把自己送到鴆陰教的,還和鴆陰教的人發生了衝突,他醒過來之後,也不見了他們,沒想到卻在這兒又見到,不得不說這是不好的緣分。
至此,朱冥格外的小心,生怕打擾了隔壁那幾尊真佛,恨不得,連休息都放棄,而立刻離開這裏。
至此一夜之間,北陵三笑沒有發現他們,第二天當他們要走的時候,朱冥心頭的石頭就要落下的時候,那向老二剛好出來,撞了個正着。
朱冥躲都沒有辦法躲了。
“徒兒,哈哈哈,我可想死你了,到處找你呀!”聽到向顧前這樣說,裏屋的人也出來,朱冥心想這下是真的走不開了。
不過,北陵三笑與之前有不一樣的地方,那就是觀察他們三人的舉止投足,身上應該都帶着傷,老大向佐音的手不靈活,腿上也不利索,有點兒瘸。老二向顧前腦袋上有個明顯的口子,以往,他總是最好動的一個人,像這種重逢的場面,必定是要蹦蹦跳跳的來一番的,他似乎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向本厚呢,他脖子上中過毒似的,現在還是漆黑一塊,他的腰上似乎也有重傷。
“哎呀!徒兒,你說你到這兒來,也不過來看看我們。為了救你,我們可都是身負重傷呀!你看看你,也不謝謝你師伯、師叔。”他指的是向佐音,向本厚兩位。
“我們北陵三笑為了救你,在陰川,差點兒全軍覆沒,你到現在一個謝字都沒有?”向佐音說。
向本厚倒是想說話,可是好像不能用力,索性就不說了。
“單員外把命丟在了陰川,那可恨的秦臻子……徒兒呀,怎麼說也都是為了救你,不然,見閻王爺的人現在是你……”向顧前說,算是幫朱冥解圍。
朱冥不是不知道是他們送他到陰川,接着被葉施原所救的,令他不服氣的是,他們的目的不純,哪裏是為了純粹的救他,分明是想通過他得到朱家的刀譜。
不然的話,他們能那麼冒險,將他送去鴆陰教,明知是死地,還要去闖,為了一個非親非故的人?
但是朱冥知道,在這兒,就不講這些了,委屈一下,也好早早脫身才是。
“謝過諸位師父。”
“這才好么!徒兒你放心好了,等為師傷好了,必定去將柴獰那老賊的心挖出來才好,一定殺了那個什麼王八蛋……”
“你說誰呢!”在一旁的柴清聽到有人罵他爹,自然是憤怒,於是插言,大有暴打對方的意思。
“嗯?他是誰?”
朱冥還沒有講,柴清便自報家門,朱冥心道這下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