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地下鐵二 第十六章 它死了
其他型號的合成人一向遵循他的命令,若是一號,此刻多半還要給他一句諫言,但安全機械人沒有這“功能”。於是在眾人矚目之下,他竟然從管道上方以極快的速度向遠處攀爬,活脫脫好像一隻出了籠的獵豹,讓周圍的士兵驚得下巴都掉了下來。
只是幾個眨眼,他就消失在夏天的視線之中。夏天無法窺見合成人是如何殺死黑獸之王的,他只聽人從隧道前方吼道:“黑獸之王已經死了。”
轟隆的悲鳴隨即響起,緊接着是嗚咽,人們發出興奮的呼喊與吼叫,還有嘹亮的哨音自遠處響起,看來結果沒有超乎他的預料,但他們預想的黑獸退散的狀況並未發生,黑獸們更加瘋狂,更加殘暴。也許關於這種生物的猜想在一開始就是錯的,得知這一點讓夏天無疑有些喪氣,事情還沒結束。
“給我頂住,黑獸之王已經死去,它們只是強弩之末,”野男適時地發出讓人振奮的呼喊,“頂住這一波攻勢......”
一時間,彷彿不止是士兵,黑獸也聽到了他的呼喊,它們更快地自各處縫隙噴涌而出,宛如漆黑的腐水濺向四周,每至一處,卻又會激起灼痛般的哀嚎。
慘叫此起彼伏,呻吟不絕於耳,槍聲,戰號聲,以及更多不為人知的沉悶聲音,誰也不知道那是誰的聲音。一道轟鳴響過,夏天被人從身後推了一把,他只覺得臉頰一陣劇痛,某種火辣辣的灼熱感突如其來地刺激着他本就緊繃著的腦神經,讓下意識地撫過自己的臉頰,濃濃的火藥味兒席捲他的味蕾,這讓他無法冷靜思考,他只覺本能地察覺到臉上有一道黏糊糊的痕迹,是子彈爬過了半個臉頰。
血,他內心呻吟,是血,熱乎乎的,某種撕裂感讓他稍稍冷靜了些,但隨即被恐懼所埋沒,他差點就死了。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他還沒發問,遠處的五號彷彿是感應到了什麼,他在黑暗中開了一槍,一個人的額頭被突兀地洞穿,他撲騰到地,連慘叫都沒有發出。
“你沒事吧,”薇寧的聲音勉強將他拉回現實,她看起來好冷靜,在這種情況下,夏天不得不承認,她比自己還要顯得沉穩。夏天咽了咽口水,“剛才是你救的我。”
“剛才有人要刺殺你.......”薇寧沒有否認,她的眼睛閃過一縷疑慮,“五號先生直接把他擊斃了。”
五號走了過來,“陛下,他還打算開第二槍。”
“這件事他幹得很漂亮,”夏天站起身,剛才那一幕讓野男安排的護衛隊連反應都沒反應過來,這些蠢貨,但他也無法責怪他們沒能擋住子彈。夏天咬咬牙,心裏陡然升起一股怒火,“繼續前進,我看還有誰打算謀殺我,五號,下次遇到這種人,給我打穿他的手腳,別殺了他,我要活口。”五號冷漠地點點頭。
“夏天先生,”護衛他的士兵頭子猶猶豫豫地看着他,“我們......”
“不用多管,”夏天擦去臉頰的血水,冷靜地拒絕了她的提議,“此次任務要緊,這件事我自有分寸。”
甜酒和“黑獸”從前面的隊伍撤了回來,他們一眼就看到夏天臉上的傷痕,也早早從自己的士兵那裏得知了情況。
“如果你死了,我的錢該找誰拿?”黑獸忍不住抱怨,“你做的壞事太多了。”
夏天瞟了他一眼,“我還覺得我的壞事做的太少,才會招致今天的結局。”
“你應該立即回去,”甜酒胖鼠晃動着下巴上的肥肉,他給出了一個小小的提議,“我會讓我們兄弟會的士兵護送你回去,我也跟你一起回去。”
他的話讓黑獸忍不住譏笑了幾聲,“我看你早想回去了,懦夫。”
甜酒抗議,“地下鋼鐵兄弟會不是懦夫。”
“但你是,”夏天強壓怒氣,冷冷地制止了他們的無畏爭論,“在我被開第二槍之前,我不希望你們先互相開槍,繼續推進,聽從野男的命令。”
“那個醜八怪的命令?我寧願看他拉屎,”黑獸暴躁地咆哮了一聲,然後轉身離去,這話夏天十分贊同。
甜酒則執意要送他回去,被他趕了回去。“兄弟會一向敬愛首領,“夏天威脅到,”若看到你和他們同生共死,他們才看起來不像是一群醉鬼,你若想回去,只能你一人回去,我來指揮他們。”
甜酒胖鼠只好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隊伍里去。
他們一直推進到了大灣站頭的檢查站口,期間留下了數不清的黑獸與士兵的屍體,可以說,每個人的腳底板都被渾濁的血水沾染得幾乎寸步難行,他們每走一步,都會濺起一灘暗紅的污泥。
但越往裏,黑獸越發密集,就好像是深不可測的墨黑色海浪般綿延不絕地朝他們打來,一浪接着一浪,似乎沒完沒了。士兵們的士氣降到了一個低點,夏天聽到有一個士兵說他們應該放棄這次行動,傷亡太大了。
這話讓他不得不在意,這傢伙恐怕不是第一個在隊伍里說這話的士兵,也絕不是最後一個。
終於,過了十分鐘的艱苦鏖戰,大部隊挺進到大灣站頭曾被用於站長辦公的區域,曾經的站長辦公室早已凋零不堪,但依舊矗立,早已成了黑獸的巢穴,眾多的腐質黏結在辦公室的玻璃以及四壁的金屬板上,好似擴散的蛛網,或者說是密集的根須。
看來海洋館站並未如他們宣稱地那般清理了大灣站頭,否則他們早就一把火燒了這裏,這裏的黑獸也絕不會有如此之多,那群該死的騙子。
他們的先頭部隊推開早已破爛的鐵拒馬,挪開壘成塔壘的沙石袋,以及隨處可見的橫躺軌木上的居民殘骸和腫脹肢體,勉強才清開了一條路。有人發現右側連接自動滑梯的大廳天花板上吊著幾個至少用了二十五年的白熾燈泡,它們仍像冬天的太陽一樣頑強地發出微弱的光線,照亮了氣閘里的一面鐵牆。鐵牆邊有七八個破塑料椅子,椅子上只有烏黑的血塊,數套化學防護服掛在某處牆上的一個鉤子上。地上有一套帶橡膠管的清洗設備,一具背着雙肩包的殘骸倒在它跟前,也許他曾嘗試用水龍頭擊敗黑獸,可他還沒來得及實施這個愚蠢的想法就已經被吞噬一空。
空氣中瀰漫著裹腳布和黑獸混雜而成的腥臭,一股霧蒙蒙的濕氣侵襲着每個士兵的單薄衣衫,地上則是濕漉漉的分泌物,應該也是黑獸的,也只有那種噁心的傢伙才能分泌如此多的體液。
此外,他們終於看到的便是無數的被腐爛的黑色質包裹着的女人。她們被濃郁如黑泥的不明物質團團困住不得動彈,周身赤裸,肚皮處均有鼓脹的痕迹,她們的嘴角均是血肉的污穢,下身也是如此。有的女人早已死去,可能是自盡而亡,也可能是被致命病毒和細菌感染,但還有足夠頑強的女人在奮力求生,她們還活着,被當作繁衍的工具而留下了性命,看起來黑獸部族的雌性完全無法滿足它們的繁殖慾望。
話說,黑獸對母體也會搞生存淘汰的這一套嗎?沒人能搞清楚黑獸為何能與人類女性誕生下雜種,不過這大概從另一面印證了,黑獸不過是一群異化的人類的事實。
在舊日時代的那天,他們興許只是和地下鐵的人們躲在不同的地方罷了,但也因此,他們退化到了一種讓人詫異的地步,也可以說是進化,這種變化違背了正常的生物進化邏輯,有點超乎尋常,彷彿是某種更為神秘的力量推動着這些人類的野獸化,對這種力量,人們各有爭議,比如“火祭祀”,他認為這是屬於黑暗的無名邪神的力量,很多理性的學者也給出了生物學上的理論,卻始終沒有人能說服對方。
但有一點所有人都得承認,這些黑獸已經適應了黑暗,適應了病菌,適應了狹窄的隧道里的複雜的地況,在地下鐵的人類數量正日漸稀少,畸形怪胎日益增多的同時,它們變得比以往更加迅猛,更加狂暴,也更加危險,很難說它們未來不會成為霸主,重振人類在自然界的地位,當然,是以獸性的一面。
但即便他們可能是同類,所有的士兵也都被眼前的一幕激起怒火。“救下她們,”男人們紛紛吼道,“她們還活着。”
士兵們展開前所未有的高效行動,他們扯開不明的腐質,扶住無力癱倒的女人,給她們套上衣物,送至隨行的醫護人員那裏接受治療,然後開始嘗試燒掉那些黑糊糊的東西,且更加瘋狂地射殺每一隻敢撲上來的怪物,先前曾因黑獸永無止境的侵襲而萎靡的士氣,竟然瞬間又爆發了出來。
甜酒忍不住為他們的英勇鼓手叫好,“他們都是好樣的男人。“
黑獸不以為然,”沒有錢,這裏的女人被黑獸操到死都沒人管。“
夏天從後面跟了上來,他的臉色蒼白,且面容十分僵硬,臉上殘留的血跡還剩一抹,就好像一條怎麼取也取不掉的紅線。
他一眼就看到了黑獸之王的屍骸,這全身被脂肪和血肉覆蓋的巨獸約有三人多高,身上的臭味更是讓人一言難盡,一個圓整平滑的空洞洞穿了它的腦顱。這隻巨獸曾讓人聞風喪膽,它殺掉的人更是不計其數,可它又是如此脆弱,竟被合成人一擊斃命,這給了夏天一個教訓,當皇帝的永遠要躲在後面。
夏天只瞥了一眼就不想再看它如今的慘狀,它那遠超常人的四肢上的趾爪更是早已被人割去當作戰利品,皮毛同樣如此,現下這具屍體只剩下一堆無人要的臟器,還不包括心肝脾臟肺。
”它怎麼成了這樣?“夏天厭惡地問道。
“一些士兵堅信黑獸之王的某些器官可以讓人長壽,不僅如此,聽說黑獸之王的老二具有神奇的魔力,一個火焰之子宣稱可以用它施展火焰的詛咒,兄弟會的一位兄弟打算用它強健自己的老二,最後是一個黑心的遊騎兵搶走了它。”
“那是個罪惡的東西,”夏天看了眼黑獸之王空蕩蕩的下體,冷漠地說道,“以這些傢伙的習性,這玩意很可能進入過在場所有女人的體內,依我看,燒了它最好。”
“肯定不會,”對此,甜酒十分肯定,“商人會花大價錢買掉它,然後用來泡酒,也只有這樣才能發揮它的功效。”
對他們的想法他只是回以冷漠,“如果你們有這麼空閑的功夫,麻煩率領你們的兄弟繼續向海洋館站推進,清理掉所有殘留的黑獸,還有它們該死的小巢穴,一個不留地給我填乾淨。“
兩人只得回去履行自己的職責。
野男不知從何處冒了上來,“聽說有人要刺殺你。”他那樣子簡直是在可惜夏天沒就此死去。
“我不希望你在此次收復長河站的任務中受到任何傷害,”他說,“我會安排士兵送你回去,但你要明白,這件事和我們沒任何關係。”
“謝謝你的好言相勸,”夏天冷哼了一聲,“我感動的都要哭了,這件事我自有分寸,也不會隨便冤枉你這樣的“好心人”。”他絕不會讓野男一人獨領重建灰河站的全部功勞。
野男看他完全不領情的摸樣,也不願多說,便轉身回到自己的崗位上,眼下,夏天既然沒事,他自然還有更重要的職責要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