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蘇響其人
下午六點十分,S市淮安路,廢品回收站。
蘇響將兩個半人高的麻袋放在了地上,滿頭白髮的老闆打開簡單看了一眼,招呼了一個夥計過來一起卸貨。
“我說小蘇,好久不見你送易拉罐和飲料瓶了。”老闆清點着物品。
蘇響回身看了一眼夕陽,腳下的影子孤零零的,越來越長。
“是啊。”
“發生什麼事了,被人搶了生意嗎?”
“不,最近事比較多,沒功夫去翻這些玩意。”
“哦,對了,你高三了。學生還是要以學業為主,掙錢的事交給大人比較好。”老闆秤完了所有物品,從口袋裏點出一把鈔票遞給了蘇響。
蘇響往手指吐了口吐沫,麻利地將錢點完,然後他雙眉一挑:“不對吧,老闆。”
“怎麼了?”
“別裝傻,我這一堆東西就這點錢?你再看看是不是少給了幾張?要是眼花趕緊配副鏡子去,你這歲數戴花鏡不丟人。”
“……我就不該同情你這個小王八蛋,咱們不是一直都是這價嗎?”
“你以為我不知道?現在廢品價格全都漲了,就這堆木頭、這沓紙箱,你起碼少給我了二十塊錢。”
“小兄弟,你這東西一共才值四十多,你讓我給你加二十?”
“你加不加吧,要不把東西給我退回來。”蘇響將手裏錢遞到了老闆面前。
“那你把東西拿走吧,我這裏就這個價格,你也知道我這個老闆跟打工的沒幾個區別,真沒法再多給了。”
說完老闆伸手去拿錢,不料蘇響將錢捏得極緊,拽了幾下愣是拽不出來。
“幹嘛,鬆手啊?”
蘇響瞪着他,手裏攥着的錢還是一點也不放鬆。兩人僵持了片刻,老闆明白了他的意思,無奈地笑了笑,退了一步。
“行,我給你加。就當日行一善,給自己積點陰德了。你說加多少?”
蘇響眼珠子一轉:“不多,再加四十。”
老闆噗地一聲嗆了口水出來:“四十還不多,你這是明搶啊,敢不敢再多要點?”
“那一百?”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最終以蘇響多得了二十塊錢,同時許諾送老闆一份老媽做的手擀麵而告終。
賣完廢品,蘇響從淮安路一直向北,到和平路上再向西走,一路騎了十來里的路程,最後拐進了第十九中學一側的小衚衕。
小衚衕里是一家簡陋的麵攤,一輛電動三輪,一口大鍋配上三張長桌和若干把矮凳,就是它的全部家當。站在大鍋后的是一位中年女人,高高瘦瘦的個子,留着齊耳短髮,面色蠟黃,正挑好了一碗面,遞給等待着的學生。
這女人正是蘇響的母親,李麗。
蘇響把自行車靠在牆邊,挽起袖子,開始收拾桌子上的碗筷。收拾乾淨了就開始接手煮麵的工作,而李麗則轉到了收銀員和服務員的工作。
兩人之間一句話沒說,一直就是做面、收錢、清理,這樣忙忙碌碌的到了晚上快八點,學生們陸陸續續回到學校里上課,這才閑了下來。
“媽,身體沒事吧?”蘇響看着母親擦汗,表情緊張。
若是這個場景讓他的同學見到,一定全都驚得下巴都掉下來——誰見過二中奇葩用如此溫柔的語氣說過話?
“沒事,我早就沒事了。倒是你,又不上晚自習?不是說好要好好學習,不要再管這邊的事了嗎,你等等。”李麗靠近蘇響,聞了聞他身上的味道,臉色一下就沉了下來,“又去撿破爛兒去了,不是跟你說過不要再做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了?現在都高三了,你就不能專心一點……”
蘇響大笑兩聲打斷了母親的念叨:“沒關係啦,你兒子有多聰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現在這樣都是全校第一,四捨五入一下差不多就是全國第一了,要是再努力其他學生還有沒有活路啊。萬一他們壓力太大承受不住,自殺了那麼一兩個,你兒子不成了幫凶了嗎,那內心得多愧疚。再說了,就高考這種小CASE,謙虛點說吧,起碼國內大學隨便我挑。”
“就會胡扯,跟你說,做人也好做事也好,堅持、努力才是最重要的,驕傲自滿早晚要遭報應,別學你那個混賬爹。”
一提到蘇響的父親,母親的臉色黯淡了下來。
蘇響見她情緒不對,趕緊把話題岔開:“放心,馬上又到模考了,再讓你看看我的實力,給你吃顆定心丸。倒是這麵攤,等我考上大學去了外地,你還開得下去嗎?”
“怎麼就開不下去了?你有事來不了的時候,我一個人不還是做得好好的。”
“就你的手藝啊……”蘇響面露痛苦之色,“難。”
“我這手藝怎麼了?這裏的學生都說我的麵條一天比一天好吃了。”
“你給他們打了幾折?”
“你這嘴巴,全都隨了你爸,哎,他要是嘴不那麼臭,性格稍微好一些,體諒一下別人,我們這個家哪會落得這種下場……”
蘇響按住額頭,嘆了口氣。
今天這是招誰惹誰了,怎麼繞了一圈又說到這個死老頭身上了。
蘇響的父親在母親懷胎三月的時候失蹤,至今杳無音訊。當時蘇響母親思念成疾動了胎氣,差點在孕期丟了性命。生下蘇響后又大病一場,整整一年下不了床。
蘇響父親走前也沒留下多少錢,母親因為生病原先的工作也丟了,沒了收入,母子二人全靠兩邊的老人接濟,日子過得極為艱苦。
這也是為什麼蘇響小小年紀一直在想辦法賺錢、省錢的緣故。所以一提起那個遺棄了母親和自己的男人,蘇響總是心生恨意。
不過蘇響可不敢當著母親的面罵他,萬一說錯話,惹得老媽舊病複發,這就得不償失了。
正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這時看見街邊過來了兩個流浪漢,蘇響眼睛一亮,終於有救兵了。
“媽,吃白食的來了。”
“別瞎說。”李麗也看見了這些流浪漢,於是不再念叨,拿出了一摞外賣盒,開始往裏挑麵條,給這些流浪漢準備晚飯。
對於給流浪漢免費送麵條這事,其實蘇響一直很好奇。因為他初中就在十九中上的,在這附近從來沒有見過流浪漢,不知道何時出現了這麼多,還天天來自己家的麵攤上蹭飯,罵都罵不走。
按母親說法,她第一天來這裏賣麵條的時候,確實沒有什麼流浪漢。
可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到了第二天下午,有一個流浪漢不知道怎麼走到了這裏,當時是冬天,這人蜷縮在雪地里瑟瑟發抖。母親見他可憐,便拿出飯盒盛了一碗麵條給他。第二天,這人又來,李麗就又給他了一碗,這就么吃了幾天,這流浪漢居然帶上同伴一起過來蹭飯,慢慢地,來這裏的流浪漢就越來越多。
李麗心地善良,也不吝嗇,來了就給,於是這些人就將這裏當成了聚集點,一到沒客人的時候,他們就會三三兩兩地過來討麵條吃。
再往後,一些流浪漢不吃飯的時候,也會在遠一些的地方,看着這個麵攤休息。
按蘇響的性格,這種賠錢買賣那是一定不肯做的。不過有一次他因為出去掙“外快”,來得晚了一些,結果當天來了一群小混混收保護費,李麗做的是小本買賣,哪給的起這錢。眼看小混混就要砸攤子,恰巧來了十多個流浪漢,將他們全都趕跑了,這才讓蘇響對這些人有所改觀,不再攔着母親做善事。
蘇響將飯盒和筷子往流浪漢面前一丟:
“喏,吃吧。”
改觀歸改觀,但是讓蘇響給他們好臉色看,那就不可能了——畢竟一碗麵條起碼也得賣八塊錢。
見對方接過來就吃,連個謝謝也不說,蘇響心中更加不開心:
“我說你們是不是傻,大好男兒,有手有腳的,做什麼流浪漢?去要飯不行嘛。”
流浪漢們早已習慣這小子的脾氣,只是低頭吃面,一言不發。
“你看,反正都是不要臉面的工作,做乞丐起碼月收入上萬,衣食無憂,不比你們成天跟狗一樣去翻垃圾箱好幾百倍?”
“你不也是成天翻垃圾箱嗎?”一個胖乎乎的流浪漢低着頭小聲說道。
“我靠,誰說的!給我站出來!管你們飯還管出事了?天天準點來這蹭飯,不給錢就算了,還敢跟我頂嘴?”蘇響指着那人鼻子,伸手去搶飯盒。
“想吃,想吃。”胖子頭也不抬,嘴裏含着麵條咕嚕咕嚕地說著。
“想吃就給我說個謝謝。你們翻垃圾箱是找垃圾餬口,我是廢品回收創業,那能一樣嗎?”
蘇響兀自不服氣,正要再說,卻被母親打斷:
“別在那胡說八道了,趕緊過來幫忙。”
流浪漢一撥接一撥的過來,直到十點多才算結束。但是母子二人依然沒有離開,因為等到晚上十一點左右,還會有一些出租車司機們來這裏吃夜宵。
一直忙活到了十二點多,蘇響這才收拾了東西和母親回到家中。
而對於蘇響來說,真正的一天這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