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怪物的痛苦
陳子云和蕭洛見到指揮官時，已經是黃昏時刻了。
兩人踩着漫長的石階爬上山頂，山峰與山峰之間有着人為修建的城牆或是大橋相連接，設置着大量重武器的鋼鐵橋樑橫架在離地三百米左右的高空，藉助着山峰的支撐連成一個不規則的圈，而指揮官，就在這個圈裏面。
這裏是曾經，人類為了消滅這個龐大的怪物，動用大量人力物力，苦心積慮設下的陷阱。
他們用盡心機，將指揮官引進這個陷阱之中，八百米高的怪物，一路拔山倒樹而來，卻也敵不過這裏的無數機槍咆哮，火炮轟鳴。
怪物的身體傷痕纍纍，它慢慢地扶着山峰坐下，背靠在懸崖之上，想要稍稍地休息片刻，如今的人們再經過這裏，站在大橋上，正好看到它的臉龐。
蕭洛掩口驚嘆:“好美！”
指揮官是一個高度約在八百二十米左右的女性形象，身穿類似於海軍上將一樣的白色軍官服裝，但已經破舊不堪，露出月下白霜般的肌膚，更是平添了幾分性感。彷彿流蘇一樣的金色長發輕輕地貼在胸前，在夕陽下閃閃發光，宛若仙子。
雖然有人說過，體型巨大的天譴不可能會帶給人美感，即便它從遠處看起來可能很美，但巨大的體型會讓它的毛孔非常粗大，體毛極長且噁心，並且身體會有很大的怪味等等。
但這隻指揮官卻打了那些人的臉:由於身體對外界溫度適應力極強，因此不需要毛孔出汗散熱，自然也就沒有毛孔，皮膚反而比人類光滑細膩，嫩白如玉。作為被更高級的天譴創造出來進行捕食的工具，身體不會生長，因此沒有皮屑之類的東西，不存在新陳代謝的廢物，僅僅只靠淋雨便足以保證身體清潔，也就沒有所謂的怪味。讓人感覺她並不像是一個怪物，甚至不像是一種生物，而是一個會動會發出聲音的巨型美少女手辦一樣。
但此刻的她，在那一頭金髮下面，那張國色天香的臉龐上的神情卻無比的痛苦，在她的脖子上、手腕上、腰間、小腿上，纏着一層又一層的巨大鐵鏈，每節鐵鏈有將近一米長，幾十斤重，死死地鎖住她的身體，鐵鏈的盡頭，連接在一個個巨大的旗杆上面。
“這是……？”
“是天狼的人把她鎖起來的，為了牟利。”陳子云解釋說。
“牟利？”
“指揮官在遇到危險或感到疼痛時會通過吼叫召喚附近的天譴，根據這一特性，把一隻指揮官困住，向它的腿部或手部等不致命的位置發射鐵釘，就可以把方圓百里的天譴引誘到陷阱里一舉殲滅，我們在飯店裏看到的那些天譴食材，就是由此而來的。”
蕭洛看向怪物的腿部，果然在她的大腿上，釘着幾顆直徑約有一米左右的大鐵釘，看上去，應該是由附近幾座建築頂端的巨型十字弓發射的。
一群賞金獵人正指揮着吊機，電磁鐵緩緩地移動到指揮官腿部附近，吸上了其中一顆鐵釘，隨着起重臂轉動，鐵釘被緩緩抽出，怪物腿部頓時血涌如泉。
指揮官哭嚎着，手腳拚命地掙扎，卻始終沒能掙脫身上的束縛，賞金獵人們也不顧她的掙扎，又抽出了一枚鐵釘，當抽到第三枚時，在東北方向突然傳來巨大的響聲。賞金獵人們歡呼着跑了過去，大約十幾分鐘后，起重機吊著一隻仍在蠕動的猩猩形天譴“金剛”，緩緩駛了回來。
指揮官放棄了掙扎，也停止了哭喊，金黃色的秀髮被汗水打濕，清秀的面孔滿是淚水，梨花帶雨，又顯得楚楚可憐。
陳子云收起了魔法盾:“指揮官的嚎叫聲威力很大，要用聲屬性的護盾或者專用的耳塞來防住，我們沒有耳塞，你又不會魔法，一定要小心。”
蕭洛的聲音都在顫抖:“為什麼？明明那麼美……”
“正因為太美了，才會有這樣的痛苦。”
一般來說，指揮官這種天譴，很少有女性形象，大多都是一身肌肉，面目可憎的怪物，偶爾有像個女人的，也是青面獠牙的女妖，像這樣的美女軍官，實屬少見。
可偏偏正是這份美麗，才讓她淪落到了這般田地，她會被這樣殘忍地對待，只是有些人為了在賺錢的同時滿足自己的惡趣味，僅此而已。
陳子云摟住蕭洛的腰，從大橋上一躍而下，一個簡單的重力魔法便讓他完全無視了中間三百米的高度毫髮無傷地落到地面，走到剛才那群賞金獵人旁邊，他們正在把剛抓到的金剛裝進籠子，準備運送出去。
“我要借你們這裏的設備一用。”
幾個賞金獵人愣了一下，然後相視大笑起來。
“活了這麼多年，我還沒見過敢來借我們東西的。”
“那你今天見到了。”陳子云回應道:“而且你們必須借。”
“誒，白毛，你知不知道，我們是怎麼養活這麼大的怪物的？不知道？那我告訴你，我們啊，每月從外面抓一個人，把他剁碎，分成四份，混在飼料里，然後喂這個怪物吃下去，每周一份。現在算算，哎呀，飼料好像快沒了啊！”
蕭洛衝上前來:“你們……！”
“哎呦，小妹妹你別急啊，我們每月只抓一個人，你恐怕要等到下月了。不過，好東西別浪費嘛，不如在那之前，先讓我們……”
說著，那個人就朝蕭洛的胸部抓了過來，陳子云握住他的手腕，看了一眼蕭洛，而蕭洛猶豫了一下后，也對他點了點頭。
陳子云一腳踹在那人胸口上，只聽到血肉撕裂的聲音，那人的身體飛了出去，頭肩手臂卻還留在陳子云手上。其他人見情況不妙，忙伸手去拿刀，但刀還沒碰到就已經倒下了一半，拿到刀還沒舉起來就只剩兩個人了。其中一個駕駛着起重機，想要用吊鉤打陳子云，被陳子云飛起一腳踢在吊鉤上，正好打中另一個人的腦袋，當場頭破血流，沒了呼吸。
起重機上的人走了下來，跪着懇求陳子云放過。
蕭洛拉了一下陳子云的衣角:“算了。”
陳子云隨手甩干長刀上殘留的血跡，原本一襲白衣的他如今已是渾身鮮血，血水浸透了他的外套，染紅了他的白髮，順着他的髮絲往下淌。他緩緩地回過頭，那張毫無表情的面孔，在蕭洛的眼裏，竟有那麼一瞬間，猙獰如鬼魅一般。
我果然，還是接受不了他。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一個塔狀建築，沿着長長的樓梯向上爬了很久，一個賞金獵人看到渾身是血的陳子云，馬上明白了一切事情，舉起手槍朝着陳子云額頭便是一槍，槍口的火花過後，卻只是被撞扁的子彈叮噹落地的聲音。
開槍的人被毫不留情地從塔頂踹了下去，陳子云走到一個奇怪的大機器前，大致看了一下上面的一大堆按鈕之後，試着按下了其中一個按鈕。
伴隨着巨大的聲響，位於塔最頂端的巨型十字弓稍稍向左轉動了些許，陳子云面前屏幕上的場景也稍微變化了點，不過依舊只能看到指揮官的腿部。
陳子云大致調整了一下，然後便伸手去拉旁邊的拉杆。
“等一下，你要幹什麼？”蕭洛擋在了陳子云面前。
“攻擊她，直到她召喚雪曇花為止。”
“為什麼要這樣？你不覺得她已經很可憐了嗎？”
“她是個怪物。”
蕭洛當然明白，可現在她只要閉上眼睛，就會回想起指揮官腿上那血淋淋的傷口，還有她滿臉的淚水。怪物又能如何？古往今來，飛禽猛獸，豺狼虎豹一直威脅着人類的生存，可這就能作為人類大肆捕獵、濫殺動物的理由了嗎？更何況，現在他們面前的所謂“怪物”，其實是如此的美麗呢？
“我不管！如果你這麼做了，那和那些天狼的人又有什麼區別？”
“我也沒有說過我和他們不同。”
“總之就是不行！”蕭洛抓住陳子云的手，雖然這隻手上滿是血跡，已經氧化成了紅黑色，握起來粘糊糊的十分噁心，可她已經不在乎這些了:“一定還有其他辦法的，我們不要賞金了好嗎？別這麼做好嗎？”
“如果它是一個青面獠牙的怪物，你還會是現在這個態度嗎？”
“我……我不知道。”蕭洛放開了手:“可她現在很美，不是嗎？”
陳子云也只好放開了手中的拉杆:“我是為了報答你的救命之恩，如果違背了你的意願的話，那報恩也就沒什麼意義了。”
“謝謝……真的很謝謝你……”
兩人正要轉身下樓，突然聽到外面一陣嚎叫聲，陳子云馬上打開護盾，兩人走到窗邊往外看，只見除了他們所在的高塔之外，幾乎所有的巨型弓弩都在朝着指揮官發射鐵釘，地面上還有幾個人正在拿着斧子砍那些連着鐵鏈的旗杆。
“你們在幹什麼？！”
一路跑到那些拿斧頭的人面前，其中一個人停止了揮砍的動作，正是之前駕駛起重機的人。
“在幹什麼？你說我們在幹什麼？你們兩個殺了我們那麼多弟兄，回去之後老大一定不會放過我們的，他一定會殺了我們的！反正都是一死，大不了，我們一塊死好了！”
那個人說完，身後的旗杆轟然倒下，指揮官的活動愈發的狂躁了幾分。
“為什麼要做到這一步，你們可以換個工作，別再為天狼賣命不就行了。”
“你說的容易！”那人舉起斧頭砍了過來，陳子云微微側身，他就砍了個空:“你知道我是怎麼走到今天的嗎？我從一個小跟班開始，整天挨打受罵、逆來順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只為了現在這個工作，我一年三十萬誒，你讓我離開？你讓我去哪再找一個年薪三十萬的工作去！”
那人又拿着斧頭砍了過來，卻被陳子云一刀刺穿胸口，死了。
又一根旗杆倒下了，指揮官緩緩站了起來，扯掉了自己身上的鐵鏈，仰起脖子發出了一聲長嘯，不再是之前遭受蹂躪時的哭嚎，而是一位女王歸來之時，充滿着爭霸天下的雄心壯志的長嘯。
附近所有的陷阱都被觸發了，似乎也殺掉了幾隻天譴，不過依舊有成堆的怪物如潮水般朝這邊涌了過來。
地面上突然生出三米多高的巨型冰刺，從四面八方將這裏層層圍住，形成縱橫交錯的冰牆，冰牆碎裂，只留下交叉相連的冰藤蔓，將陳子云重重包圍在裏面。
藤蔓上掛着幾個賞金獵人的屍體，被兩片葉子層層包裹，漸漸地與藤蔓融為一體，片刻之後，原本屍體所在的位置，開出了一朵冰藍色的半透明小花。
“這就是雪曇花。”
周圍已經沒有一個活人了，雪曇花的出場攻擊直接殺掉了除了陳子云和蕭洛的所有人，但對於陳子云的魔法盾卻沒有任何效果。
原本奄奄一息被鎖進籠子的金剛也重新站了起來，傷勢痊癒肌肉暴漲，撐破籠子扯開藤蔓循着血的味道朝兩人沖了過來。
陳子云飛起一腳，踢瞎了金剛的一隻眼睛，把它又踢回了那個被撐破的籠子裏。
藤蔓立刻瘋狂生長，重新堵住了原本被金剛扯開的裂口。
但其他方向不斷傳來撕扯拉拽的聲音，不知道還有多少或是什麼樣的怪物朝這邊湧來。
“主要目標是完整的雪曇花，至於其他的……”
陳子云長刀一揮，面前的藤蔓齊刷刷的變成兩段，形成了一條寬度僅能容下一個人的通道，道路末端，正是雪曇花的根部所在。
“如果礙事，殺掉就好了。”
火車上，涵煜端着兩份盒飯走到凌萱跟前:“吃點東西吧，凌萱。”
“我不餓。”
“可我已經買了你那一份了。”
“……好吧。”
凌萱若有所思地拿着筷子在米飯里搗來搗去，可就是一直不吃。
“怎麼了？”
“吶，涵煜，你有崇拜的偶像嗎？”
“沒有誒。”涵煜搖了搖頭，“我不是那種特別喜歡追星的人。”
“不是明星，是某個人，或者歷史人物也行。”凌萱解釋道。
“如果這麼說的話……三國時期的諸葛亮，應該是吧。”
凌萱又接着問:“那在你心目中，諸葛亮是個什麼形象呢？”
“近乎完美吧，足智多謀、忠心耿耿，有才華有才能而且品德高尚，基本就是完美了吧。”
“這樣啊。”凌萱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那如果給你一次機會，讓你穿越時空去見到他的話，你覺得，你見到的真人會和你想像的一樣嗎？”
“怎麼可能呢，天底下是沒有完美的人的，只不過是被傳說給神化了。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寧可不穿越時空，只在自己心裏留個幻想就好。”
“寧可不見到他嗎……”
涵煜笑了笑:“畢竟如果見到了，可能就不是我心中的諸葛亮了。”
“是啊，不見到會更好……”凌萱低頭沉思了片刻:“吶，如果你有能力改變歷史的話，你會希望哪個國家取得三國戰爭的勝利呢？”
“嗯……蜀國吧，畢竟諸葛亮在蜀國嘛。”
“可你又不願意見到諸葛亮，你怎麼幫助蜀國統一天下呢？”
“誒？有其他方法的吧？”涵煜也放下了筷子，仔細思考起來:“既然都說了我是‘有能力改變歷史’，我可以加入吳國全力支持蜀國伐魏啊。”
“是啊，有其他方法……”凌萱說著，目光逐漸轉向了旁邊座位上的陳子雪。
那個人也許並不完美……
寧可不見到他……
也許有其他方法……
三人都不知道，此時在火車的上方，一個人正趴在火車頂上，隔着車廂偷聽着他們的談話。
“他還真是不擅長處理人際關係啊，走到哪都能和人結仇啊。”那人無奈地抹了一把汗:“你們可是要在一起生活四年的同學啊，這樣怎麼行呢……”
“算了，我幫幫你吧，只是我這個樣子……但願不要越幫越忙……”
他緩緩摘下了兜帽，隨手撩了一下額前被風吹亂的碎發，十六歲的少年面容顯得有些稚嫩，而在這稚嫩的臉上，卻滿是裂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