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婉瑜死了
便大概確定這就是劉六郎的屍體了。
展開一兩銀子買的貴貴的包袱皮,將劉六郎的骨頭從褥子裏頭挑揀出來,放到包袱皮上,四角系好了,一提,滿滿一大袋,還重得很。
再看一看那挖出的坑,方才砍斷的槐樹根有些綠色的汁液滲出來,看着像是槐樹流血了的樣子,想那槐樹在此數百年了,也許大概都要成精了,埋在樹下的劉六郎這樣快白骨化,怕也是被這槐樹給吸食盡了血肉的。便有些些害怕,又有些些於心不忍,雙手合十立在槐樹下,萬分愧疚低喃道:“對不住了,對不住了,今日為成就一對鴛鴦,只得得罪槐樹大人了,槐樹大人若有怪罪的地方,就去……就去找周生為止好了。”
說了一通有怪莫怪的話,將那坑草草埋回去了,提着那一袋包袱,找周生為止去。
找周生為止,要穿過煙花巷。
她收拾劉六郎的骨頭花費了不少時間,為的是人骨多又碎,她擔心漏了哪塊小關節,萬一劉六郎真能活過來,缺個胳膊短個腿的不太好。因此收拾完了已經接近午時了,煙花巷人已經有些多了,都是富家公子哥兒。
花三穿着一身宋小娘子給的新衣裳,一身男裝打扮,混在裏頭,看起來也是一個面相俊美的普通公子哥兒。
花三先去宋小娘子的花閣,窗門緊閉,大概今日與劉六郎要有說不完的話,就不見客接客了。
將鋤頭靠在花閣門上,花三又走到那潑水娼婦的花閣。也不是特意要去的,要穿過煙花巷就得經過她家不是?花三也不似方才一樣故意抬頭看,二樓卻有個細細的縫往街上偷窺着,見她抬頭了,有人尖叫着“砰”一聲闔上了窗,有個女子在裏頭低低嚶嚶哭着。
花三想,她今日大概也不能營業了。
再往前,就是早上喝粥的攤子了,花三看着那忙前忙后的啞姑娘,心裏頭有些不是滋味,但是掂量一下手裏頭沉甸甸的包袱,想着一兩銀子買一張能救人的包袱皮,也算是值得了。
恰好那啞姑娘抬頭看她,笑一笑,花三見了,雖然心裏有些桎梏,但也還是禮貌笑一笑了。那啞姑娘又沖她招一招手,叫她過去。
花三本不想過去的,擔心過去了又遭佔便宜又要花錢,但是鬼使神差地,雙腳彷彿不受自己控制般,還是走過去了。
過去了,那啞姑娘將她手上的包袱接了過去,放在地上,用另一張更大的包袱皮將裝着劉六郎屍骨的包袱包得更好,並系得更好了一些,雙手將那新包好的大包袱提着,叫花三將手穿到系出來的提手那兒,幫着花三穿到了肩膀上。
倒是減輕了手提的負擔和重量。
做這一切的時候,花三始終是直愣愣的,彷彿是反應不過來,又彷彿是這個人合該為她做這些,她不必操心一般。
等到包袱扛妥了,那啞姑娘又親切地拍了一拍她膝蓋上的泥土,並將一張新的帕子塞到了她衣襟裏頭。
花三傻愣愣地,心想這又得是二兩銀子出去了吧?問道:“多少錢?”
那啞姑娘似是好氣又好笑的,將她推開,又擺着手,叫花三快走。
花三想着,這天底下竟然還有這等不要錢的好事情,怕那啞姑娘反悔,要衝她要錢,趕緊着急忙慌地走了。
走遠了一回頭,看那啞姑娘恰好也忙完了一位客人,立在那處看她。
等走到巷口,花三再回頭,那啞姑娘又沒空看她了。
花三心裏好笑道:“我還以為是哪位認得我的故人,其實也不過是萍水相逢罷了。”
出了煙花巷,一路打聽着周生為止的住處。
周生為止似是頗為低調,周生府邸實在是不好找,花三在巷子中轉悠了兩三圈,問了許多人,還是不得門道,想要再往前走一走的時候,不遠處那家突然開了門,“吱呀”一聲老舊的聲音,吸引了花三去看。
花三見得周生為止一身素白從那門裏步了出來,高興得很,剛要揮手叫一聲“周生大人”,卻見周生為止回身,從身後的奴僕手上接過了一盞素白的燈籠,上頭白底黑字的,寫着一個大大的“奠”字。
花三一霎時愣在那處,看着周生為止用一根長竹竿將那燈籠挑着,掛上了門邊,只覺得全身血液一下子凍結了。
奠啊?
有人死了。
誰死了?
周生為止回身取了另一盞燈籠,要往上掛的時候,終於看見了愣在那處傻站着一臉茫然的花三。
周生為止便停下了手上的活兒,將掛着燈籠的竹竿用力杵在地上,兩手握着那竿子,將全身的重量都靠在那竹竿上頭了,搖搖欲墜的,好似沒了這個支撐,他就撐不下去了一般。
周生為止微微衝著花三笑,叫了一聲,“三姑娘來啦?”,笑着笑着,眼底猛然滾落兩行淚來。似是隱忍了多時,終於得找了個口子將心內萬分的悲痛宣洩出來了。
花三呆站了好一會兒,看着那竹竿上挑着那盞在用黑色大字刺痛她雙眼的燈籠,想着三月份的時候,在之洲島上,她曾經笑着說:“救的竟是這樣一個美人兒!值得!值得!”
三月至今,不過八九個月。
花三往前去,穩妥接過周生為止手上的竹竿,將上頭那盞燈籠,小心翼翼掛上另一側。掛妥了,將竹竿交給一旁站着的奴僕。
周生為止那兩行熱淚滾落不止,不自覺緊緊執了花三雙手,站在花三面前,看着花三的雙眼哽咽了半日,方才順當說出話來。
“婉瑜昨日,死了。”
果然是婉瑜死了。
花三心疼着拍一拍周生為止的手,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等了二百年,才過了八九個月,又是再一次天人永隔。
花三隻好說著,“我知道,我知道,你莫難過,你先莫難過。”說著將周生為止牽進去,叫那奴僕關妥了門,將周生為止帶到廳堂上坐好了,自己卸下了包袱,又吩咐周生為止的奴僕打兩盆熱水來,一盆給周生為止擦面,一盆給她自己洗手擦面。
她自起了劉六郎的屍骨,滿手的污糟還未得好好清理過。
洗手的時候,花三看廳堂之中並無依例停放婉瑜的屍體,連個棺材都沒有,也不知道要怎麼開口問,等周生為止擦好了臉面,略略止了悲痛的淚水,才喑啞着嗓子與她道:“走得突然,人還在床上,下人已經去置辦棺材了,但我想,還是帶她回之洲島去好一些。”